金玉难养 第49章

他不知何意,又往后翻了翻。

阿南拿起一件蜜合色的长衫,问林羡玉:“殿下,今天穿这件好吗?”

林羡玉想起赫连洲今天穿的是藏青色的锦袍,摇头说:“换那件湖水蓝的。”

换了衣裳,吃了早膳,林羡玉照例前往榷场,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昨日还冷冷清清的榷场今天就变得熙熙攘攘,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堪比祁国的闹市。

林羡玉都呆住了,“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变得这样红火?

纳雷走过来说:“商贩们听说可以先入场再付入场金,就一拥而上,冲了过来。还有阿如娅家的烤貂肉,也是在绛州城里出了名,好多人特意赶了几里路过来尝一尝。”

他朝林羡玉拱了拱手,笑道:“恭喜王妃,得偿所愿,官榷已经被王爷拆除了。从今以后,斡楚和北境的商贩们就要在您的榷场里安营扎寨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太顺利。

林羡玉几乎合不拢嘴。

他怔怔地走上前,先是看到了阿如娅的铺子前挤满了人,又看到其余的几十个毡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

不仅有农货,还有陶罐陶盆一类的器皿。

斡楚部落的图腾是鹿,器皿上都刻了形态各异的鹿,看着十分别致有趣。

林羡玉自掏腰包买了一只。

正拿在手里端详,半晌之后才想起来:“今天的监官由谁担任?”

纳雷笑着指向南边,林羡玉踮脚望过去,才看到坐在人群中的达鲁。

达鲁大声喊着:“哎哎哎别挤!过来登记,这是王妃娘娘给咱们建的榷场,虽然好进,但是咱们都按着王妃娘娘的规矩来!阿葛丹,过来把名字写上。”

“我不识字啊。”

“我这不是找了个识字的人来吗!我把我们村的教书先生都请来了,快点过来!”

“达鲁,一年真是只收五文钱?”

“真,比金子还真!”

“王妃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做?咱们又没好处给她!”

林羡玉心里一紧,正要上前,就听见达鲁扬声说:“王妃娘娘就是想让我们过得好,我们把日子过好了,就是最大的好处。”

林羡玉忽觉一阵鼻酸。

从前爹爹给他念书时常提到“为生民立命”,那时林羡玉不懂,对这些陈腔冗词无甚兴趣,此刻看着这个热热闹闹的榷场,他才真正读懂书上所言。

他甚至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没有这次男替女嫁,他大概没机会做这些事,来到北境,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林羡玉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怎么了?他怎么突然念着北境的好了?

他收回这个古怪的想法,走上前去,同达鲁说话。

阿南看中一只小陶马,刚准备去询问林羡玉,纳雷便拿出钱袋,帮他买了。

纳雷笑着说:“我儿子今年十岁,顽劣成性,叫我夫人看管得苦不堪言,他要是有阿南你这么能干懂事,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阿南小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纳雷又问他:“阿南,你爹娘都在王妃家中干活吗?”

“不是,我没有爹娘,我是被人牙子卖到殿下家的,我不知道我的爹娘在哪里。”

“也不记得?”

阿南摇头,纳雷叹了口气,不仅买了只小陶马,还买了两只陶面具给他。

阿南连忙说:“谢谢大人!”

他抱着玩具,兴奋地跑向林羡玉。

没到两天,榷场已经来了一百多名商贩,毡帐都快装不下了,林羡玉就坐在马车里,看着赫连洲给他的《北境律令》,时不时撩开帷帘,看看外面的热闹景象。

阿南在他旁边玩着小陶马。

林羡玉越想越得意,说:“等我回到祁国,把这几天的事告诉爹娘,他们保准不相信!我还要告诉扶京哥哥€€€€”

“不对,”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不能告诉侯府以外的人,说出去可是滔天大罪。”

他看着手中的书卷,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声:“阿南,若是回去了,这几个月的经历就要烂在我们的肚子里了,谁都不知道我是林羡玉,谁都不知道林羡玉当过怀陵王妃。”

“王爷知道,王爷记得。”阿南说。

林羡玉的心像是被猛地攥了一把,和之前的茫然不一样,他这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心头的陌生感觉是疼,又闷又涨,微微发疼。

为什么会疼呢?

林羡玉正思考着,马车外忽然传来吵嚷声,“有人检举这里走私祁国的茶叶,府衙查案,各路散开!”

一群官兵冲了进去,榷场立即陷入混乱。

林羡玉连忙走出马车,见到那日在府衙上刁难他的府令,府令态度依旧恭敬得惹人嫌恶,摆出一番无奈的模样,说:“王妃金安,今天下午,有人向府衙举报榷场之内有绛州的商贩在兜售祁国的茶叶,王妃可能有所不知,北祁禁商,祁国的瓷器茶叶在北境是禁物中的禁物,是万万不能私相买卖的。”

他话音刚落,一名官兵就揪着一个商贩走了出来:“大人,就是此人躲在这里偷卖茶叶,人赃并获。”

府令厉声道:“还不押过来让王妃瞧瞧?”

官兵押着瘦弱的商贩走过来,商贩的扁担里塞了几包用油纸包住的茶叶,他跪在林羡玉面前,连连磕头:“小人不敢了,求王妃原谅,小人再也不敢了……”

榷场里的人都齐齐看了过来,目光汇聚到林羡玉身上。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林羡玉此刻才琢磨出一丝味来。

难道……这又是府令给他的下马威?

林羡玉若是罚了,在商贩们的眼里,便会认为王妃地位再高,也畏惧府令的权势,将来待王妃离开了,榷场又会落入府令之手。

但事实摆在面前,他又不能矢口否认。

府令脸上挂着笑,好像拿捏准了林羡玉,官兵们列阵四周,林羡玉不免紧张起来。

他下意识想寻求赫连洲的帮助。

可是赫连洲不在这里,纳雷也不知去了哪里,这里只剩他和阿南两个人,孤立无援。

直到此刻,林羡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绛州城是太子一党的地盘,这里的大小官员只在乎利益,排除异己,不顾百姓死活,林羡玉贸然插手,那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须得拔除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林羡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想要逃离,以他的力量,怎么和混迹官场多年的府令相抗衡?可他想到达鲁和阿如娅,想到商贩们的面庞,想到士兵们辛苦搭建起来的毡帐……想到了赫连洲。

他不想让赫连洲失望。

对了,赫连洲给他留了一册《北境律法》,他刚刚还在马车里翻阅来着。

走私祁货……

林羡玉如醍醐灌顶一般,倏然抬头望向府令,扬声道:“走私祁货自然是违反了北境的律法,当罚。”

府令笑了笑,正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施刑,林羡玉又说:“不知大人还记得在《北境律法》里这一条是如何规定的吗?”

府令愣住,沉吟片刻便被林羡玉打断:“大人不记得,我便说给大人听,禁榷地内,私鬻违禁货物者,杖三十。还请问大人,这句‘禁榷地内'是何意?”

“这……”

“是北境域内之意,凡是北境的疆土,均不可买卖祁国的货物,可是这里并不是北境的疆土,这不是大人亲口说过的话吗?”

府令大惊失色。

林羡玉抬起头,高声说:“这里是北境和斡楚的中间地带,不属于任何一方,既不是禁榷之地,便不受律法管辖,故此人无罪。”

达鲁在人群中喝了一声“好”,众人纷纷应声,高呼:“王妃英明!”

随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王妃英明”。

府令没想到会在林羡玉这里吃瘪,正要恼羞成怒,纳雷领着旨令骑马赶来。

“圣旨到。”

府令和众人愣了片刻,纷纷跪下,林羡玉和阿南也跟着跪下。

纳雷高声宣读:“经查,绛州知府、府令贪墨枉法、欺压边境百姓长达数十年,罪行滔天,如今证据确凿,特令即日押送都城,由三法司会审。”

府令吓得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林羡玉缓缓起身。

他看着几乎晕厥的府令被人押走,再抬眼望向不远处,松林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赫连洲。

他负手而立,遥望向这里。

好像向来如此,每一次林羡玉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赫连洲都会远远地看着他。

帮他摆平,替他收场。

林羡玉匆匆跑过去,踉跄着在赫连洲面前站稳,满心期待地望向他。

“有进步。”赫连洲说。

下一刻,林羡玉就扑进他的怀里,声音黏黏糊糊:“赫连洲你最好了!”

“这几天过得还开心吗?”赫连洲问。

“开心!”林羡玉捣蒜似地点头。

“那就回都城吧。”

林羡玉怔住,脸上笑容尽失。

赫连洲摸了摸他的头发,指腹抚过他发上的珠宝,轻声说:“你说要来帮我,现在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是时候回都城了。”

“不要。”

“你在这里,让我分心。”

赫连洲不想告诉林羡玉真正的理由。

明晚耶律骐会率先发起进攻,他必然迎战,血肉横飞的战场不是林羡玉能承受的。

林羡玉抱紧了赫连洲,急忙说:“我会乖乖的,我不打扰你,我每天就待在榷场,你别赶我走,求求你了赫连洲。”

赫连洲狠下心来,冷声说:“林羡玉,我没有龙阳之好,这几天我们已经越了界。”

林羡玉怔怔地抬起头,望向他。

“可能是军中生活太枯燥了,让我做了些冲动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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