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天下有敌 第6章

父亲死后,那时不过十岁的沈浪将家族积攒了百年的财产全部散去,独自浪迹江湖,直到寻找到了当年设下毒计的元凶:已经在关外成为“快活王”的柴玉关。

同样背负家仇,年轻时沈浪倒是和傅红雪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尤其在感情上,他们都不敢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接受这份爱意,沈浪越是在意,越是冷漠,傅红雪越是动心,越是抗拒,他们都一度将自己深爱的人彻底推开。

只是比起傅红雪面对带着“丈夫”来的翠浓,终究忍不住失态,沈浪在面对另结婚约的朱七七时,却不过是退了一步,呆立半晌,便又能做出一副洒脱的笑容来。

比起自幼浪迹江湖的沈浪,埋头练刀、一心报仇的傅红雪确实城府不深。

在沈清羽的记忆中,有一次王怜花喝多了酒,借着醉意说起往事。

年少时他心中只有扭曲的恨意,因为自己得不到幸福,便希望天底下所有人都痛苦,他故意和朱七七订下婚约,再带着她到沈浪面前,看着两人一个装得冷漠无情,一个装得洒脱淡定,王怜花的心里真是欢喜极了,因为他知道,他们两个一定都很痛苦,他们觉得痛苦,并且会一直为此感到痛苦,这样他就高兴了。

彼时沈浪揽着已经喝醉的爱妻,笑着回答说:“但也是你,主动解除了和七七的婚约,我们始终都记得的。”

是啊,也是他主动解除了婚约,王怜花抬头看着空中的明月。他和沈浪虽秉性完全相反,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的心思都很深,肺腑之言从不对人吐露,也只有时过境迁的今日,借着酒意才说起:“毕竟她也太可怜了,即便是我,也会想要成全她。”

两鬓斑白的洛阳公子嗤笑道:“她的命实在不好,才满心满眼都是你,那时候,你对萍水相逢的姑娘,都比对她温柔。”

多么可怜的女孩,她本是无忧无虑的天下首富之女,白玉砌地、金粉铺街也无不可,却为了爱的人一头扎进这风云诡谲的江湖里,一次次遭遇危险,几番出生入死,可她得到的却只有沈浪永远若即若离的态度。

尤其是白飞飞几次暗中设计,被蒙骗过去的沈浪责骂朱七七的莽撞任性,连她自己都觉得是自己闯了大祸。

若不是被伤透了心,爱得发狂,恨得也发狂,她又怎么会情愿死在沈浪手里?

或许在选择成全她的那一刻,王怜花早已被毒液浸泡透了的心里,才真正有了些许对这个姑娘的怜爱。

就像怜爱那个渴求母亲的慈爱,却终究什么都得不到的自己。

幼年的沈清羽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每日里快乐活泼、好像永远不会长大的母亲有哪里可怜,便也看不懂父亲眼底复杂的情愫,不明白熊猫儿为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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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海上明月,两地伤心故人。

顾绛透过沈清羽的记忆,看向面前的苍白少年,他知道自己每换一次身体,都会在融入这个身体的同时被重塑,灵魂影响身体,身体也在影响灵魂,他就像一艘忒休斯之船,被不断改变。

但他并不抗拒这种改变,人总是在变的,获得别人留下的身躯,也被对方影响,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世间任何事都有代价。

朱七七如此,沈浪如此,王怜花如此,他顾绛也不例外。

而傅红雪更是要为他的传奇付出半生痛苦的代价。

在翠浓为他而死的时候,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却被告知自己本与这一切无关时,甚至是在近二十年后,见到一张和翠浓相似的面容而痛苦到难以自制地发病时。

诚然,顾绛想要见识一下在极致的痛苦中练就的刀,但他只是骄傲自我,并不残酷肆虐,也不打算放纵性情,失去自己为人的边界。

他不会为了杜绝后患杀死任我行和向问天,不会因为已知的结局苛待任盈盈,拆散她和令狐冲,不会为了追求一场全力以赴的对决把风清扬逼入死境。

他也不会为了见识一种武功就去摧残一个可怜、可敬的人。

何况任何道路的本质都是一种自求,而不是在别人身上寻找答案。

否则就是本末倒置,是人行邪道,不可见如来。

所以,顾绛愿意成全傅红雪,让他从仇恨痛苦中解脱出来,也愿意期待他在截然不同的人生中练就独属于他的刀。

公子羽喝完了这杯酒,终于决定起身离开,在站起来之前,他再一次向傅红雪发出了邀请:“希望我们下一次再见时,你已经得偿所愿,一身轻松地愿意来帮我。我自认为并不是一个恶劣的老板,会给做事的人发相应的工钱,而人都要吃饭,大侠也是要养家的。”

说完后,他没有等傅红雪再次开口拒绝,就登上了马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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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绛翻阅着手中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不得不说,虽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但《大悲赋》依旧是旷世绝学,而且这上面记载的七门武功都魔性极重,寻常人根本无法练成,即便是有天赋的习武之人,多半也只能练成一种,如多情子和花白凤。

但顾绛练起《大悲赋》来,竟十分顺利,他有练过邪门儿武学《葵花宝典》的经验,经年钻研《九阴》、《九阳》,对天地阴阳四字所学颇深,加上心性如此,这魔教自己都无人能全部练成的《大悲赋》倒似为他专门准备的一样,进程一日千里。

到了顾绛的境界,早就不再拘泥于招式,他所探究的是《大悲赋》中蕴含的武学思想和魔性真意,这七门武功虽然看起来邪异,但能达到这种诡谲的效果,背后也蕴含着极深的智慧。

顾绛在刚进入上个世界时,就游历江湖,结合沈清羽这一年在中原的见闻,大致能摸清江湖正道传承武学的两种思路,一者重外功,一者重内劲,但无论是偏重一方,还是内外兼修,最重要的依旧是“中正”二字。

这不是平庸,而是一种大智慧,人生于自然,要打磨根基,得从强身健体开始,任何正道武学一定是能够强身健体的,所以武功要和身体达成和谐,其秉性一定要中正。

像《葵花宝典》起手就要求动刀子,是非常典型的邪功,因为它损伤自身,扭曲天然心性。

人在天地间,武学的初衷是为了让人更好地在自然环境中生存,弱者能以弱胜强,强者能够自胜,随着人的智慧加深,无数前人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它便成为了一种超出人体之外的大道。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立意极高,这从它的命名就能看出,天地交征,阴阳相生,这是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人是顺应这种规律而活的,可这门武功的精要就在于“大悲”二字。

“悲”者,非心,违逆心意则悲。

天地阴阳的轮转亘古不变,这违背了我的心意,令人大悲,做下此赋。

关于《大悲赋》写成时天雨血、鬼夜哭的传说虽假,但这种要天地顺我心意,我心意达成时天地当哭的气魄不假。

若写成此书的人是最初的魔教教主,便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教派命名为“魔教”。

中原本没有“魔”这个字,是佛经东来后,翻译的学者从梵语中译出了这个字,原作“磨”,南北朝时梁武帝认为此字当从“鬼”,改成了“魔”。

如果佛是人人觉醒悟得的智慧,那魔就是人抵达这种智慧路上的障碍,它是欲望、恶念、执着、杀孽,是不能放下,不能顺意,不能看透因果,不肯悲悯生灵,是在明知万物皆归大寂灭时,依旧不知天命的愤怒和狂妄,是在无边苦海中不愿回头的行船。

魔会坏人修行,夺人慧果,造就无边杀业。

我不行正道,不悟正法,不循天地之理,满手血腥,杀人无数,我当为魔,我建立的教派,自然就该叫“魔教”。

写下这本秘籍的人是这样心性,他留下的武功如何可想而知。

其中的七门武功,处处违背常理,人的穴道可以移动,人的精气可以剥夺,人的感官可以迷惑,人的思想可以篡改,化血为刀,抽骨为剑,死中蜕生。

江湖上当然也有许多类似的武功,但那些武功的出发点大多带着对敌人的恶意,可这些武功的创造者字里行间透露的是一种突破常理的快意,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傲慢。

当发现这一点时,顾绛甚至有一种大笑的冲动,他从这些离经叛道的文字中,仿佛见到了那位不可一世的奇人。

多么有意思的一个人?想到这世上曾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便足以令人大笑。

“可惜了,若我早一点通读此书,应当去看一看他的坟墓,和他打个招呼。”顾绛难得如此开怀,甚至笑弯了一双眼睛。

马车里正在沏茶的孩子好奇地看向他,但没有开口说话,连端正的坐姿都没有丝毫改变。

这个不过十岁的男孩是老管事挑选来作为公子羽的书童的,他的名字就叫“王书”,因为天生能过目不忘,负责为公子羽记事背书。

顾绛见他好奇,便将手中的《大悲赋》递给了他:“这书中真意,说不出来,你自己看吧。”

王书双手接过书册,一看到封面上《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九个字,竟双手一颤,险些将书落在小桌上,文静的小脸一片煞白,仿佛手里拿的不再是一本书,而是一件涂满剧毒的暗器,让他打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公子,这是绝顶秘籍,书童不敢窥视。”

顾绛看他吓到的样子,摇了摇头:“武功秘籍被写下来,就是给人看的,若是不愿教人知道的事,只会随着主人一起埋入黄土,你看就是了。”

东方不败收集到的那些武功秘籍,也都随意地放在他的书架上,往来者若感兴趣,就可以去翻看,只要不带走导致遗失就行。

顾绛是从来不忌别人学会绝世武功的,他甚至希望江湖上能有十个百个的顶尖高手,每个人都能走出自己的武道,能让自己在和他们的交手中更进一步。

王书咬着牙翻开了这本传说中的绝学,渐渐的,他脸上的慎重、兴奋、恐惧,就变成了迷惑、难以置信,最终定格在不以为然上,他年纪虽小,但能被选出来跟在公子羽身边,当然是自幼就学了上乘武功的,而且他还好读书,十岁上就对很多事有了自己的见解。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公子笑的原因,因为这上面的武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公子在笑世人被欺骗了。

顾绛端起一杯沏好的茶,没有说什么,只望着车窗外。

四匹纯白的骏马拉着能工巧匠打造的马车,车后挂着的两只银铃在极速前进中也没有发出声响,以保证马车的平稳,不让车中人受一点颠簸。

大多数江湖中人见到这样奢华的马车,在惊叹来人的财富外,都会不由自主地生起一种轻视,因为对方的张扬浮华,容易惹来麻烦,本能地觉得车中主人轻狂少智。

就像听到浮夸传闻后,第一眼见到《大悲赋》的人。

可王书会明白这本书的可怕,就像这座边城的人,也会知道这马车带来的,是怎样的人物。

第9章 明月 4

傅红雪决心要替花白凤报仇,但他并不打算杀光名册上的所有人。

花白凤虽然对他的教导十分严苛,但她心中白天羽是个英雄,他会替朋友出生入死,有豪情万丈,仁义心胸,连李寻欢都视他为好友,所以白天羽的儿子也应当善恶分明。

虽然被灌输了十八年的仇恨思想,但支撑这种仇恨的,是对白天羽英雄气度的崇敬,以及英雄死于宵小之手的不平,原著中当他得知白天羽的人格缺陷时,那个被花白凤无限美化的形象崩塌,对他的打击非常大。

所以,傅红雪看着冰冷无情,其实是个明理的人,所以他会放过名单上的一些人。

例如丁白云和桃花娘子,白天羽确实亏欠他们。

但他一定会杀了马空群和易大经,因为他们本是白天羽的兄弟、朋友,哪怕彼此有不和,也顶多不欢而散,他们实在不该背后捅刀。

跳出仇恨的樊笼后,他可以用更冷静平和的心来看待这桩血色往事。

离开前,傅红雪是这样对花白凤说的,对此花白凤没有说什么,只说让他先去杀了马空群,现在是杀马空群最好的机会。

因为有人告诉她,万马堂内即将掀起一场动荡。

所以傅红雪来了。

公子羽也来了,他倒不是全为了完成花白凤的念想、杀掉马空群,他主要的目的,是在马空群自己焚毁整个万马堂后,接手他留下的地盘。

顾绛是个干一行爱一行的人,做研究时就能全心全意搞科研,做魔教教主时,就能一心一意为教众负责,如今他手里握着王怜花交给他的后手还有朱家的一些人事,他也要为这些跟随自己的人设想。

能那么年轻就拥有属于自己的研究室,顾绛本就是在全民普及教育的年代里都极其少见的天才,极强的记忆力使得他将早年看过的书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他知道在《边城浪子》之后的《九月鹰飞》中,魔教的老教主会去世,教中四大天王争权,闹出不小的动静,上官小仙也会接手父亲上官金虹留下的势力和财富,试图让金钱帮再次称霸江湖。

所以,当初白天羽的神刀堂所在之处,锁住魔教入关的咽喉之地,老教主过世后,魔教当年立下的誓言就不再作数,到那个时候,这片边城的位置会变得非常重要。

他既然能提前预知一些事情的发生,不顺势做些布置的话,未免太过浪费了。

也因为做了一些布置,所以他和傅红雪一起出发,却落在他后面才抵达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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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顾绛提供的名单,傅红雪已经知道了当年杀白天羽的人都有谁,所以他在来到边城的第一天就当面询问萧别离是不是西门春,然后在冲突中杀了对方,所以现在萧别离的店没了老板,徒留他手下的几个姑娘茫然不知所措,这个时候,是翠浓站了出来,她和马空群的情人沈三娘关系极好,有这份靠山在,倒也稳住了局面。

顾绛到时,翠浓正坐在楼上,几个姑娘在招待客人,她痴痴地望着门外,连顾绛走进来,她都没多看一眼。

这使得顾绛多看了她一眼。

现在的顾绛又换了一张脸,他对王怜花教授的这些易容技艺十分感兴趣,所以给自己整了一张中年王怜花的脸,千面公子这辈子时常伪装成别人,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一天被人伪装。

学自王怜花的易容伪装之术,当然不仅仅体现在样貌上,体态举止、气质神韵都要让人找不出破绽才能让他满意,所以这几天老管事着实被顾绛吓得不轻,哪怕知道面前的公子是假的,可还是总冷不丁地见了心里一哆嗦,只能在心里念叨小公子性子促狭。

已经上了些年纪的男子一身朱服华衣,身披狐裘,虽然两鬓已经泛白,依旧面如冠玉,俊美绝伦,更不要说他一身风流气,唇边含着温柔笑意,双眼却深得人看不出其中情绪,你只能看出他一定经历过很多很多故事。

这样的男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

他走进来,店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他却毫不在意这些目光,反而冲坐在对面楼上的女子道:“小姑娘,你可知道傅红雪在哪儿么?”

翠浓惊异地看着他,毫无疑问,翠浓见过很多男人,也很了解男人,她看过太多男人的眼神,作为一个专门卖“买不到”这点的雅妓,不少追求风雅的贵公子做过她的客人,或者说,这本就是她在这儿的意义,接触那些人,从他们身上搜集消息。

那些男人无论是年纪比她还小的,还是可以做她父亲有剩的,都会像模像样地叫她一声“翠浓小姐”、“翠浓姑娘”,虽然他们眼里的意味都一样恶心,只有那天黄昏来的少年,他从未叫过她的名字,看她的眼神也像是冬天屋檐上的积雪。

再有就是这位了,他居然叫她“小姑娘”?好像她不是烟花之地里的卖笑女子,而是普通人家有父母疼爱的女孩一样。

一时间,玲珑如翠浓都没能回得上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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