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天下有敌 第27章

李青萝伏在他膝上,闷闷道:“我都这么难过了,姑姑你还取笑我。”

顾绛一手撑着下巴,悠悠然道:“有的事,你把它看得太重,它在你心里就有千斤,越想忘,越难忘,纠缠不去,执念成魔;而有的事,你不必把它想得那么严重,好像天崩地裂了似的,相逢是缘分,分离是缘分不够,大千世界你一生要遇见多少人?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你才十八岁,有什么过不去的?”

李寻欢曾那样深爱林诗音,不也过去了?阿飞曾为了林仙儿放下视若性命的剑,一朝看破后也觉昔日都是幻梦;花白凤一生只爱白天羽,在傅红雪带回马空群和易大经的人头后,不也放下执念,做一个普通妇人度过了余生。

顾绛看着李青萝,他知道原著中她会爱上段正淳,这段感情也没有好的结果,但他没有想方设法去阻止,因为这件事说到底要看李青萝自己,她要是想得开,遇见段正淳又怎么样?她要是想不开,不遇见段正淳也会有吴正淳、张正淳,对方的为人或许还不如这位镇南王呢。

情缘、孽障,一念之间,他已教了阿萝很多,如果她一定要执着,他也不必劝她回头。

想到这里,顾绛又问道:“所以,少林寺你还想不想去?”

李青萝把头埋在臂间,良久才说了一声:“去。”

第36章 逍遥 6

少林寺位于河南登封,因建于少室山丛林之中,故名少林,乃是北魏孝文帝为天竺僧人跋陀所建,至天龙年间已经有五百多年历史。

“这跋陀乃是少林第一任方丈,是一位修小乘佛法的僧人,后来少林的慧光法师在小乘佛法的基础上革新律宗,延续至今。你别看武林中人说起少林都说达摩祖师,但菩提达摩乃是释迦牟尼的第二十八代传人,修大乘佛法,真正的禅宗祖师,而少林这些大大小小的和尚修的是律宗,真正得达摩佛法真传的弟子没有几个。”

顾绛带着李青萝登上少室山,往少林寺中去,却没有走正经山门,而是越过那些和尚,直奔藏经阁:“我带你去见见这寺中唯一得达摩真意的和尚。”

顾绛现在身处的时间点是英宗年间,去年,只有女儿的仁宗皇帝还是不甘心地咽气了,把皇位传给了宗室子赵曙,如今还没到哲宗在位,要到哲宗元€€八年,报恩禅师入少林,才把少林的律宗改为禅宗,承继达摩一脉,可以说现在的少林寺得武忘法,在顾绛看来,算不得达摩真正的弟子。

李青萝神色还有些恹恹,她自幼听姑姑臧否人物,虽然世人都推崇少林寺为武林泰斗,但对于顾绛看不上少林寺大多数僧人这件事,李青萝觉得也很正常。

“姑姑以前来过少林寺?”

何止是来过,看顾绛这轻松绕过少林防守,挑着无人处走的轻松模样,简直是对摸进少林寺藏经阁轻车熟路了。

顾绛笑道:“我差不多也只有五六岁的时候,师父时常会带我来藏经阁看书,也就是后来他不怎么爱出门了,才没有再来,我也是那时认识了这寺里的小和尚。”

齐乘云眼里的小和尚比她小十岁不到,如今也是年近古稀的老头了。

“他年少时在少林寺的伙房扫地,因为寺中人怜惜他年幼,时常给他塞些吃的,伙房的和尚不懂多少佛法,他天赋太好,时不时听那些僧人念些经书,就领会了其中真意,拿来问他们,他们只当他小小年纪胡说而已。”

顾绛说话间进了藏经阁,他根本不掩藏行踪,继续说道:“青年后,他年轻力壮,就被安排到前面大殿扫地,因为要打扫的地方太多,他都是早早起来,从早收拾到晚,刚好也能听那些和尚早课晚课,还有大和尚讲经,我记得那时候灵门刚做主持,是也不是?”

李青萝听她发问,悚然一惊,根本没发觉这藏经阁中有人,却见书架后一个拿着扫帚的老僧慢慢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十分年迈了,须发皆白,躬身慢步,一点都不像有武功的样子。

他见到顾绛,点头笑道:“齐施主记得清楚,确实如此。”

顾绛打量了他一通,说道:“如今,你在这藏经阁里扫了有二十多年的地了,每日观摩佛法,得见达摩手书,已经悟到了禅宗真义,以你如今的境界,若不是性子淡泊,少林寺里的那些小辈,根本没有你的一合之敌。”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转道:“但你若不是这样的性情,耐得住寂寞,也不可能真正领悟禅宗真谛了。”

扫地老僧微笑着,神色慈和平静:“佛法广大,谁又能说自己悟到了呢?只能说幸得前人教诲,数十年未曾虚度而已。”

顾绛“啧”了一声:“你还是小时候有意思,如今年纪越大,越温吞了。”

其实当年逍遥子动过收这个小和尚做弟子的打算,说如今的少林寺没有人能教他,世间只有他逍遥子能教他,反正他也不是正经的少林弟子,只是自幼被送到这寺里出家干活,混口饭吃而已,连法号和度牒都没有,不如收拾收拾和他去天山。

偏偏这小和尚八岁就虔心向佛,说:“佛法不靠人教,觉者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先醒悟的人,后来者读佛法就能懂他们的所思所想,我向佛学法,终有得悟的那天。”

他越是不动摇,逍遥子越是对他感兴趣,还特地向他展示了自己的种种神功,问他想不想学,和自己一起得悠长寿数,长生不老。

哪里知道,这小和尚不但没有心动,反而问道:“您对我说过,道家祖师为老子,他留下《道德经》,认为人最重要的是修‘道德’,道是德的升华,人要求道,得先修德,而道之所在,在于自然,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万事万物都有始终,您为什么又要求长生不老呢?这不是违背了自然的道理吗?”

若逍遥子是老子一脉,也许这会儿就会和他讲“养生”、“修身”了,可逍遥子是庄周一脉嫡传,庄子他老人家除了自身的道家修养外,以性情和抬杠著称,逍遥子深得其中真味,开始和一个八岁的小孩杠上了,每每问一些以对方的年纪无法理解、回答的问题。

“人能裁夺自然的道理是什么吗?如果我修得了长生不老,那这就是可以存在的,你又怎么能说,这就是违背自然之道的呢?”

偏偏这小和尚也很执着,他想不通的问题就会一直想,在别的和尚看来,他就显得越发呆愣了。

逍遥子学究天人,他虽不修佛法,但对佛法所知之深还在许多高僧大师之上,可以说逍遥子才是他真正的启蒙者,所以多年后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逍遥派的武功,尤其是这老头曾用来模拟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小无相功》。

“你学我一门武功,就相当于学了少林所有武功绝学,这可是少林寺从未有人能做到的事。”

嗯,当时他是怎么回答逍遥子来着?

“我说,武功不过是佛法的延伸,思想境界才是决定武学境界的基础,我若求得佛法,诸多绝技自然就会,我若求绝技而舍佛法,无异于舍本逐末。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老僧手持扫帚,微微垂首,他与顾绛对立着,两人一佛一道,一老一少,苍髯红颜,却隐隐分庭抗礼,暗藏的气势不分上下。

顾绛笑道:“宝珠弃于地,不是有眼无珠,便是无心富贵。师父那时一口咬定,你是见识太少,但你四十多岁时,我曾又来问过你,要不要成全先师的遗愿,跟我学逍遥派的武功,你还是一口拒绝了。”

老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神色似有怀念,但无悲色,也并不得意。

顾绛指了下扫地僧,回头对屏气不说话的李青萝道:“我让你跟着他过几天如何?他一身佛法冠绝当世,却没有传人,但他不是敝帚自珍的人,只是这藏经阁里来来去去的和尚听不进他的话而已,你跟着他听几天佛理,哪怕听不懂,和他相处几天,也能看开许多了。”

李青萝揪着自己的袖子,扭捏道:“可我是个女子,少林寺里不方便吧?”

顾绛挥了挥手:“那是对修行不够的小和尚下的戒律,防止他们佛心不定,六欲横生,但对他来说,男女老少都是表相,佛心定慧才是人的本质了。”

老僧叹道:“齐施主精通三家学说,兼得佛道之理,善哉善哉。”

顾绛似笑非笑地说道:“就算你捧我,我也得说,你们少林寺如今的主持就是个守不住佛心的小和尚,过于在意这藏经阁的武学,一个和尚居然为此千里迢迢跑到雁门关外去杀人,还是误杀了无辜之人,却没有给人一个公道的说法,如今又破了色戒,和人生下孩子,任由那可怜的姑娘未婚生子、漂泊江湖,他自己还继续做着得道高僧,一派宗长,灵门要是知道了,得气活过来。”

“或许哪一天,这藏经阁里的武功都被一把火烧了,他们才能见到释迦摩尼的佛法真意,做得真正的和尚。”

老僧听说,反倒笑了:“苦海无边,唯人自渡。何况若执着于达摩祖师所传的佛法,不过是又入了另一重的执着,执着于武功,亦或者执着于佛法,都是看不透,随缘而去罢了。”

顾绛微微惊讶地看着他,道:“你这是,得悟了?”

老僧双掌合十,缓缓道:“佛法武功,一二二一,若得通达,便无内外。得既不是得,得亦无所得。既然无所得,亦无所能得。”

顾绛敛袖正颜,右手当胸竖立,还道:“大逝远反,虚极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坐忘而无待,绝圣而弃知,有情即无情,无名亦无相。”

两人面上微微含笑,互行了一礼,顾绛忽而举掌拍向老僧,扫地僧也伸手迎上,双掌明明未曾相击,却有气墙相撞的声音,明明极其细微,却像是钻进了李青萝的脑子里,震得她浑身发抖,耳内轰鸣,连忙捂住耳朵后退。

转息间,两人又各自出了一掌,这次李青萝听到了爆响声,她心血一阵沸腾,竟不由自主地运转起体内的真气,比往日还要顺畅几分,这么大的动静,她担心惹来少林的僧人,结果不知为何,藏经阁外的人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动响一样,就这么走了过去。

到了第三掌,两人终于双掌相击,这次却寂静无声,连击掌的声音都没有,书架上的经书却翻动起来,顾绛吐出一股白气,扫地僧面如黄铜,随之各自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李青萝顾不上危险,扑上去扶住顾绛,搀着他坐下调息了一会儿,回转过来。

扫地僧也结跏跌坐,理顺了体内鼓荡的真气。

顾绛缓过来之后,也不起身,干脆坐在藏经阁的地上,笑道:“好功夫,好修为,好佛法,好和尚。”

扫地僧也笑道:“齐施主出魔入道,儒骨佛心,已有天人之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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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顾绛还是尊重了一手少林寺的规矩,给李青萝做了男装易容,因为她爱漂亮的性子,还特意挑了自己记忆里最漂亮的一张脸给她做易容。

看着李青萝兴高采烈地顶着顾棋的脸走来走去,捧着镜子照了又照,还想给自己换些衣服的样子,顾绛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微妙,但既然本人不在这个世界,也就随她去了。

李青萝也不因为扫地僧武功卓绝,就心生畏惧,她和顾绛相处惯了,只把他当做自家姑姑的朋友看待,帮着打扫收拾东西,把自己的心思烦恼向对方倾诉,扫地僧认真听了,也不觉得一个小姑娘的情思不值得挂心,反而温和地以佛法开解她,告诉她佛家观念里人和人的关系,遇到烦恼障碍,又该如何放下。

顾绛把小孩托管了几天后来领,果然整个人气色都好多了,还有心思逗少林寺的小和尚玩。

做男装打扮的李青萝广袖玉冠,俊美风流,蹲在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和尚面前,那小和尚和她恰恰相反,生得极丑,浓眉大眼,阔耳翻鼻,因为年纪小,颇有点丑萌的奇异感。

顾绛见到这一幕,简直怀疑李青萝换了个人:“她难道还真有点佛法慧根不成?几天下来就看破美丑了?”

扫地僧摇摇头道:“小施主心善,看那孩子一人孤独,哄着他玩耍,倒是那孩子性情淳朴,极有佛缘。”

顾绛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见我带着阿萝,也动了收徒的心?还是看那小孩相貌丑陋,怕他来日走出少林寺,被世人嘲笑,心里起了慈悲的念头,想教他放下色相得失之心?”

扫地僧说道:“这无需我教他,他自己就懂,赤子之心本无色相之念,又从何放下色相之心呢?”

顾绛回道:“你对这小和尚的评价倒真不错,希望他能守住本心,有始有终吧。”

说完,他便出声叫回李青萝,看她和那小和尚告别,顾绛觉得这一幕真是极有意思,那小和尚大概就是被萧远山扔在少林的虚竹,原著中他就是无崖子的继承人,还身兼逍遥三老的内力,而李青萝是无崖子和李秋水的女儿,她母亲临终前,还曾提过一嘴想让虚竹照看她。

顾绛也不知道未来这个小和尚还会不会被无崖子洗去全身内力,成为逍遥派的新任掌门,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这一世的寿数也该到头了吧。

他想了想,就把这些念头都扔到了一边,带着李青萝离开了少林寺,往姑苏去。

第37章 逍遥 7

两人下山时,在少室山脚下见到了一户农人家,夫妻俩都是淳朴老实的模样,院子里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在帮忙干活,时节已经入了夏,那少年在自己家,没有什么顾忌,便敞着领口劈柴,行动间已经颇有刚猛的武功底子了。

李青萝掠过一眼,“咦”了一声,扯了扯顾绛的衣袖:“姑姑,你看那孩子身上,是不是辽人的狼头纹身?”

顾绛顺着看过去,道:“是,而且他身上还有些少林武功的底子,十分扎实。”

李青萝跟着顾绛走过许多地方,他们住在西夏,人是汉人,又常往大理去,并没有这个时代宋人的仇恨观念,她只是觉得远在北方的辽人居然出现在少室山,是件新奇的事,倒也没想太多,看了两眼就继续往前走。

顾绛有一刻的驻足,但在那少年的母亲端着茶碗招呼他喝水、抽出帕子替他擦汗时,看到母子俩的神色,又放弃了这一息间的念头。

说来也荒唐,其实这样习武砍柴,孝敬父母的生活,或许才是这少年一生所求。

那些杀了他母亲,逼死他父亲的人,一边觉得他稚子无辜,教他武功,教他仁义,一边又觉得他是个契丹人,留下证据,处处防备。这少林寺的方丈、丐帮的帮主、江湖的豪侠,三十年来无人给这个被瞒在鼓里的孩子一个说法,却勒着他的身世做缰绳。

既然始终觉得他是个契丹人,为何不干脆把他送回辽国去呢?还要养在自己这些杀亲仇人的身边,就为了教他离辽向宋吗?

最可笑的某过于那萧远山身为辽国高官,本是亲宋之人,否则慕容博不会选择设计他,而那些人杀死的女子更是个不会武功的汉人,萧远山因为妻子亲近宋国,却最终爱妻死于宋人之手,心中仇恨,怎能消解?

但这个爹也离谱得很,他连玄慈有了私生子都知道,帮叶二娘接生的就是眼前这个农妇,他不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处境,竟也没有把孩子找回来,哪怕害怕孩子太小时自己无法照顾,也可以等他十来岁懂事时,来把孩子领走。

他自己不闻不问几十年,乔家夫妻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细心呵护养大,他不感激,只觉得他们和玄慈同伙,隐瞒真相,将人杀死,也是偏执到入了疯魔。

辽国南院大王萧峰的一生,就是在这样各种不靠谱的人酿造的苦果中,成了一场夹在宋辽间的悲剧。

金庸笔下的两位豪侠中,郭靖乃是宋人,却在草原长大,为了阻止元朝侵略南宋,他最终死于宋元战场,萧峰乃是辽人,却在宋国长大,为了阻止辽国开战,最终死于宋辽边境。

两人都师承丐帮,擅长降龙十八掌,命运也如此相似。

这种由作者本人家国民族之思衍生而来的愁绪,似乎也流进了他们的血脉里,导向他们不可避免的终局。

顾绛心中隐隐有所预感,自从他两年前看完了灵鹫宫石壁上的所有武功之后,他就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应,以前只是作为“读者”知道固定的“剧情”,现在则是作为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对命运,或者说是“天心”的感知。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它不是对未来明确的预知,而是在某个瞬间,对某个人以及他未来的预感,也可以说是在得知大量信息后,出于自身智慧的判断。

这些信息源于自然,源于“天”,而作出判断的是他自己,是“人”,这也就是儒家所说的“天人感应”,所以那扫地的老和尚才会说他已有“天人之相”。

所以他能感觉到,这几乎是注定的悲剧结局,从他作为辽人出生、失去父母开始,就已经落下了命轨,纵然期间可以避免种种误会,但只要宋辽两国依旧,只要这个时代的大局和人心不变,他还是会走向万军之前的雁门关,为他不为世所容的一生画上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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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大半年后,李青萝带着王家少爷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这种不可挽回的预感又出现在了他心里。

王霄和是一个文雅恬静的人,二十来岁年纪还未娶妻,在南人名门中十分少见,都是因为他身体不好,他的母亲早产而亡,生下他也先天体弱,只有长姐如母一般照顾着他,后来姐姐嫁到了姑苏有名的慕容家,做了燕子坞的女主人,他为免姐姐牵挂,时常出门走走,表示自己身体有所好转。

由此结识了李青萝。

“若得阿萝为妻,晚辈当一生珍之爱之,绝无二心,此心此誓,日月同证。”

顾绛看着他清澄明彻的眼睛,叹了口气:“好,只要阿萝愿意,我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你得从江南搬到天山来,你的身体,我尽力为你调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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