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天下有敌 第49章

顾绛道:“你知道,你娘的来历吗?”

倚在靠背上的男孩努力回想着父母往日的言行,忽然全身一震,喃喃道:“我娘曾说,她的针能绣出皇宫御园也培植不出的奇花异草。”

这句话乍一听并没什么,不过是对自身针法的夸耀,可联系到那些人索要针诀的行为,就透出些诡异的意味来了,甄秀衣为什么要拿皇宫御园来做比,而且笃定哪里的花匠培育不出这样的奇花?

若是旁人,听到这句话,多半要接着打趣一句“你这么肯定,难道见过皇宫御园是什么样吗”。

他咬紧了牙,半晌才道:“他们怀疑我娘,从皇宫里带了什么东西出来,他们要的是针诀,也不是针诀。”

顾绛在心里叹了口气,是,他们找的不是针诀,而是哲宗的另一封遗诏,而知道这封遗诏的人并不多,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偏偏在傅宗书投靠蔡京一党后没多久,就掐着诸葛正我不在的机会下手,显然这人不但知道这封遗诏,还知道诸葛正我暗中庇护着这一家。

背后的主谋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顾绛说道:“所以说,这个仇没那么容易报,派遣凶手杀人,牵扯不到那些人身上,你要报官,哪个捕快能抓得了他们,就算抓了,最终如何判的决定权还在那位官家手里,有他偏爱,谁也动不了他的那些‘忠臣’。”

要是傅宗书把事情的真相说给赵佶听,赵佶只怕非但不会怪罪他,还要大大地嘉赏呢,现在不说,只不过是傅宗书看到了向太后的下场,担心这位小心眼的天子日后回想起来,又觉得还是没人知道的好,连他一块儿下手罢了。

顾绛衡量着这小孩现在的身体状态,还是没有把他的身世现在就说出来,他已经因为全家被杀,自己被拷打残疾而心神大损了,这个时候再告诉他,真正导致这场祸事发生的源头在他自己身上,是皇权斗争牵扯进了无辜的养父母和所有家人,只怕他这脆弱的身子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等他的身体好一些吧。

眼见这六岁的孩子明明悲痛已极,依旧撑着不肯落泪,顾绛捞起榻边的温纯,走出了房门,让他自己独自呆一会儿。

就在他要出门时,榻上的孩子突然道:“但这个仇,我还是要报的!我会亲手报这桩血仇,无论是谁阻挡。我不仅要为自己报这份仇,其余被十三凶徒所杀的人,天下间被那些人所害的人,我都要替他们一起报这份仇!”

顾绛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近乎冷酷地说道:“你看到了流血,满地都是血迹,你想要一个干净的世界,去擦洗满地的血,可只要流血的伤口在一日,这血就不会干。”

对方答道:“那就去缝好伤口!”

顾绛继续道:“这道伤口缝好了,下一道伤口还是会出现。”

对方紧跟着说:“那就抓住制造伤口的人。”

顾绛轻笑了一声道:“好,我就等着你抓住制造伤口的人。”

说完,顾绛就走出了门外,榻上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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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天盟的内院依旧一派风清气朗,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入冬了,湖中残荷枯黄,园中草木萧条,倒是桂花开得极好,站在这里就能闻到风中的桂花香。

顾绛忽想起关七年少时,因为父兄苛待妹妹,他便包了自己乳母做的桂花糕,翻墙去找昭弟,然后背着妹妹偷跑出门,关昭弟伏在哥哥肩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笑。

其实这对关七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自己也是要出门的,多带上无依无靠的妹妹也没什么,关昭弟却对此念念不忘许多年。

世间生死离合,际遇虽然不同,悲欢却是一样。

温纯搂着父亲的脖子,她敏感地觉得父亲好像有些难过:“阿爹,你在想什么?”

顾绛道:“嗯,我在想,这院子里的桂花不错,让他们做些桂花糕给你吃怎么样?”

温纯软软回道:“好,我会分一些给这位小哥哥的。阿爹,他的身世凄惨,也没有亲人了,你帮他治病,干脆收下他做徒弟,教他功夫吧。”

顾绛想了想:“也可以,不过他的事,还得等一个人来。”

诸葛正我不会发现不了火场遗骸中少了最紧要的人,他一定会找上门来的。

第66章 迷天 16

诸葛正我登门时,顾绛已经给救回来的小孩上了一遍药。

想要续上断骨,用药必须霸道并激发伤者的自愈本能,孩子的生长能力是很强的,只是他遭逢大难,元气不足,用猛药容易伤及根本,所以先养一养再上猛药,现在都是固本培元的。

诸葛正我见了那孩子的伤势,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的年纪其实和关七差不多,但为朝廷之事东奔西走,劳心劳力,大势还是不可避免的在蛀虫的侵蚀中江河日下,他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沧桑。

顾绛没有打扰他和孩子对话,毕竟诸葛正我他们才是哲宗托孤的对象。

哲宗皇帝赵煦虽然寿元太短,但确实胆大,且极有城府,他年少时登基被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高氏反对变法,启用司马光等人,这些旧党上位后大肆驱逐变法之臣,绵延整个宋末的党争由此一发不可收拾,高氏甚至以“车盖亭诗案”的文字狱,贬新党蔡确于岭南而死。

不光是新旧两党之间,就是旧党内部也分为洛、蜀、朔三党互斗,整个北宋官场在这群旧党和高氏手中斗成了一片。

而这位太皇太后直到赵煦十七岁都不肯归还大权,旧党每每向太后禀报朝中大事而背向哲宗,无人把这位少年皇帝放在眼里。

这位老太太似乎从没想过,自己年事已高,赵煦却还年少,她迟早要死这一点,可谓把赵煦得罪了一个透顶,甚至还做出过责打赵煦贴身宫人的行径,使得赵煦深恨高氏。

在这种情况下,哲宗想要亲政必然要用自己人,彻底舍弃高氏的心腹,而且赵煦的政见与太皇太后截然不同,他亲政后恢复了不少新法,还平定了西夏的战事,对内对外,都有所为。

只是高氏留下的历史问题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她在后宫中的势力绵延为向太后和孟皇后一党,而哲宗的亲生母亲朱氏却因为出身寒微而被压制,也是高氏为了争夺权力,以皇帝生母朱氏的待遇来压制哲宗。

所以赵煦扶持刘氏而贬废孟后,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哲宗刚刚亲政时,下手针对高氏一党,身为哲宗妻子的孟氏却跟着向太后,站到太皇太后一边,而非丈夫哲宗与其生母,在这种立场之争上操作堪称迷惑。

这从后宫连通前朝的大党争,导致赵煦不得不在恶劣的环境中隐瞒自己亲生子的存在,只以孟氏和刘氏的斗争,以及其背后的向太后和朱太妃为明面上后宫的两派,后来二人的子嗣皆不得存,显然两边都被哲宗舍弃。

向太后因为害怕哲宗的亲弟弟简王上位后,朱太妃两子为帝会进“太后”,从而彻底动摇自己的地位,坚持支持端王赵佶,宰相章€€则延续赵煦的想法,支持他的亲弟弟赵似,赵煦留下遗诏传位简王,其实也是让自己弟弟先顶上去和向太后一党相争,保证自己儿子能够在诸葛正我等人的照料下平安长大。

哲宗此人因为幼年时的遭遇,以及生来体弱咯血的宿疾,养成了深沉狠辣的手段,妻妾可以利用,儿女可以舍弃,亲弟弟也能算计,就是为了给自己中意的孩子铺路,让他不至于再经历自己曾经的磋磨。

结果,就像他二十五岁崩殂一样,即便机关算尽,也总不能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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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关盟主出手相救,崖余这孩子才得以逃出生天。”

诸葛正我是真的感激关七,无论他的人是偶然出现在那儿,还是发现了端倪一直守在白瀑村,但他确实没有伤害小公子,反而在关键时刻冲入火场救人,关七又出手救治了小公子的伤,避免他落下终身残疾。

“崖余”这个名字,意为悬崖边上留得一命,顾绛知道这是诸葛刚刚为那小孩取的名,那孩子的本名可不叫这个,宋国皇室这几代都以单字为名,诸葛小花替他另取别名,显然是要遮掩他的身份,看那孩子平静的模样,诸葛多半也没有告诉他真相。

此前许笑一寻到关昭弟的下落,顾绛因而和许笑一的关系不错,由于二师兄天衣居士的缘故,诸葛神侯对关七的印象也和过去有了很大的改变,知道他是个恩怨是非分明,秉性卓尔不群的人物,有江湖道上的野心,但不屑小人行事。

在小公子的事上虽需审慎,但也不至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何况他的伤还不宜移动,就让小公子暂留在迷天盟修养,有公认武功天下前三的关木旦庇护,除非傅宗书能请动韦三青和方歌吟,否则绝无人能伤到小公子。

在经历了长孙飞虹刺杀蔡京的事后,傅宗书想要得罪武功更在长孙飞虹之上的关七,心里也得掂量掂量。

作为迷天盟的总部,机关防守总是免不了的,可关七居住的院落里一片平坦,除了花草景致和一屋子书籍,别无他物。

深秋的阳光并不炽热,暖洋洋地驱散着清寒,从今改名叫做盛崖余的孩子被移到了小院里,诸葛正我和顾绛摆开了棋局,温纯原本坐在父亲腿上看棋,但她看了没多久就拿了自己在读的书,坐到盛崖余那边去了,不一会儿,小姑娘清柔的读书声就在小院里响起。

诸葛正我摸着胡子笑道:“关兄把阿纯教得很好,小小年纪就细心仁善,体恤他人。”

顾绛淡淡回道:“品格骨气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不从小教好,日后走上歪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难以自控,不过是下流人物。”

诸葛正我想要赞同,但又隐隐觉得他这是在暗讽今上,可是能一下子联想到今上,说明在诸葛正我的心里,徽宗皇帝和这个评价是十分适配的,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反倒有点哽住。

不是诸葛正我太过敏感,而是盛崖余就在旁边,他的身世很难让人不想到他那位叔叔。

顾绛笑了一声:“神侯今日登门,不会只是想看一看故人之子,找我下一盘棋吧。”

诸葛正我叹气道:“和关盟主说话自然不用拐弯抹角,我此次登门本来是想将崖余接到我那里的,毕竟我与他父亲相交莫逆,如今他孤身一人,是我疏忽,未曾来得及救援,他父亲就留下这么一个儿子,我视他为自家子侄,理当照顾他。”

顾绛落下一子,道:“你知道他的身体,觉得他经受不住任何损伤了,只想好好养着他,让他能活得长久,这是你的仁善之心,可他这个孩子骨子里傲烈,有杀气,绝不甘把身上的血仇交给你。”

诸葛正我又叹了口气:“是,这孩子和我说,阿纯告诉他,她爹爹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他只要能学到关盟主三分本事,就一定能报仇了。”

盛崖余当然不会全信温纯的话,倒不是温纯刻意骗他,而是对一个女儿来说,她眼里的父亲自然是最厉害的,所以他还问了张阿爷和眼前这位亲切的世叔。

老张虽然对迷天盟的态度十分矛盾,但他作为习武之人,评价起关七圣还是十分敬佩的:“七圣爷的武功超凡脱俗,确实是天下前列的高手。”

诸葛正我的见识更胜过老张,对关七的境界也更了解:“三年前,关七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就已经练到了后天返先天的境界,这三年来他纵横南北,独斗六分半堂五位堂主,霹雳堂六位长老,江南黑/道集结过十七名高手伏杀他,霹雳堂甚至动用了弓弩火器,却无一人能伤到他。”

“他能这么快压服江南黑/道,也是他们敬服关木旦旷古烁今的修为,很多江湖人甚至视他为‘神人’,他们都拿昔日的燕狂徒与他做比,‘战神’关七确实当得起如今天下第一的名号。”

见过长江三峡水道二十六位道主的诸葛正我对此感慨颇深,这些人愿意跟随楚相玉造反,也是因为这些年贪官污吏对水道上民工的压榨,他们为了给汴京送宝完全不惜民力,打伤累死许多人,尤其是江南一带被关七控制后,他们不敢得罪关七,只能从别处过江。三峡一带的水势何其凶险,但也正因为凶险,少有人敢劫船,他们反而常走此处,逼船工下水。

诸葛正我以大宋国力之强劝他们造反只会被剿,还要连累家人兄弟,并斩杀了几个贪官污吏,赈济了水道上贫苦的船夫,以十分的诚意打动那些水道道主,他们才放弃跟随楚相玉,而诸葛正我询问他们接下来的打算时,一位率直的道主表示,他们想要顺流而下,去江南见一见江南王。

“神侯,我等虽敬佩您的武功和为人,但并不信这些官员的后继者能是什么好人,即便他们一开始是好人,也迟早会变,不会变的人,也当不了多大的官。如今七圣爷的威名天下皆知,咱们去拜会一遭,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照看咱们这些水猴子吧。”

可怜大宋的百姓,不能信任官员,却要托庇于黑/道霸主,何其可悲。

诸葛正我有感而发,其实并不指望盛崖余明白他这番经历的无奈之处,但这个六岁的孩子却点头道:“世叔身在公门,很多事都要讲规矩,所以他们反而不能信世叔,更相信不受牵制的七叔。”

做官做到了诸葛神侯的地位,依旧奈何不了蔡京一党,他难道没有拿过证据去参蔡氏一党为非作歹吗?终究是被徽宗轻飘飘放过罢了。

是以连铁手这样的温厚君子都会对自己在做的事产生迷茫。

诸葛正我的心里难道没有迷茫吗?

他苦笑了一声道:“所以这孩子想在关兄门下学艺,只是不知关兄愿不愿意收下他了。”

诸葛神侯也考虑过,他本就不愿意让盛崖余牵扯进这些事里,原本的诸葛神侯赶到盛家时,见到了徒手从火场中爬出来晕倒的孩子,在他的哀求坚持下,才答应教他本事,让他入了官场,诸葛正我无法告诉这个孩子,自己真正顾忌的是他的身世万一被傅宗书翻出来,才真正危险了。

如今他选择远离官场,遁入江湖,也是诸葛神侯乐见的。

他已经不求什么未来明君了,只想让这个故人之子好好活下去,想起当日在病榻上咳血不止还死死攥着他的手,要他一定保住这个孩子的官家,那是他曾经的君主、最好的朋友,更是他少年时天下太平梦想的寄托。

如今故人远去,孤子难全,世道坎坷,古人与来者皆不可见,心中悲怆,无人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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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绛看着诸葛正我离去的身影,叹道:“你这个世叔其实是个难得的好人,要知道,在受到委屈压迫时,有能力的人愤而掀桌才是常事,他却一直忍耐着,不是因为皇帝权力,而是想要保住更多的好人活下去。”

盛崖余明白,他能分得清人的好坏,知道诸葛神侯对他的好。

温纯却不解:“另一边的权臣在害人,诸葛先生奈何不了他们,只能救人,这样又能救多少人呢?”

顾绛笑道:“你们有没有见过急流的河川?”

两个孩子都摇了摇头,顾绛道:“那来日可以带你们去看一看,黄河滔滔携泥沙而下,决堤时会冲走两岸百姓,很多人都会想要去治理河堤,理清河源,安置两岸灾民,那被冲走的人该怎么办呢?”

“诸葛正我在做的,就是自己跳入河中,逆着大河的流势去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他跳不出这污浊的河水,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心软仁善。”

因为太过心软,他面对门内争执,收拾不了元十三限,一心劝他回头,面对兵祸他害怕牵连更多的百姓,从而上下斡旋,面对刺客,他害怕赵佶身死后,更软弱年幼的皇子继位,反而会让局势更加恶化。

他明明有遗诏在手,皇子在侧,依旧不愿意掀翻赵佶的地位,一半是怕重蹈哲宗年幼时借着皇位更替而起的大党争,一半是看透了北宋国祚将亡,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推上去,他心中不忍,导致自己左右受促。

顾绛缓缓道:“天下无道,以身殉道,这是仁义,是一种值得敬佩,且必须要有的精神,但在这乱世里要争出一片太平,一人之仁爱成就不了大义,恶人不会因为你的仁善就被感化。”

“不站起身来,伸手挣开乌云,是见不到青天的。”

“是人道苍茫,天道无亲。”

第67章 迷天 17

楚相玉第三次行刺徽宗,被诸葛正我擒下入狱时,顾绛正带着两个孩子在陕晋之地观看黄河壶口瀑布,他既然答应过要带他们去看大河,那当然要看天下最雄壮的景观。

烟从水底升,船在旱地行。未霁彩虹舞,晴空雨€€€€。旱天鸣惊雷,危岩挂冰峰。海立千山飞,十里走蛟龙。

数百米宽的大河要在陡收为数十米的壶口断崖冲落,千里黄河一壶收,水落层岩,当真石破天惊。

九月正是黄河汛期,大河水奔腾咆哮,穿过龙洞就能见到上方瀑布,升腾的雾气不知是水还是沙,只觉阵阵轰鸣,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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