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天下有敌 第72章

“何况,就像我曾对你说过的那样,生与死本就是自然轮回的一部分,一棵树、一朵花如此,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王朝自然也是如此。”

言下之意是只保护铁木真子孙的生命安全,而全不管蒙元的长盛与否了。

庞斑就着倚靠的姿势仰头向后看,在他现在的视野中,明月沉在夜色里,草木从天上向下伸展,庭院建筑漂浮倒悬,人间的灯火如星辰,连蒙赤行都反缀在横亘无垠的大地上。

整个世界都随着他的动作颠倒过来。

可若是从他在现代学到的知识来说,所有人脚下的大地都是一个球体,昼夜本就同时存在,只是身处地球不同区域的人能看到的景象不一,甚至世间没有天地之分,地球只是镶嵌在宇宙中不停旋转的球体。

他们对地球另一边的人来说,本就是倒挂着,现在的颠倒反而是一种归正。

多么神奇而有趣的世界。

庞斑漫无边际地想着,在他钻研道藏的十年里,他断断续续恢复的记忆都是关于现代和东方不败的,近来他更是从记忆里开始接触《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两代魔教教主的经历塑造了他的部分性格和行事风格,他也有意用这些魔念来打磨自己从浩瀚道藏中培养起的道心。

禁不起魔念拷问的道心当然不够坚定。

道家的超脱和魔教的唯我两种思想在他脑中拉扯,这让他时不时会放飞自己的想法,体现在外就是会经常发呆,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作出奇怪的举动。

不过现在的魔念还没有形成真正的魔种,所以这种拉扯尚不算严重。

蒙赤行没有管他仰身向后的怪异姿势,依旧在看他面前的树。

庞斑忽然开口道:“我接下了国师的位置,铁穆耳向忽必烈汗提出,想要为我建一座宫宇,被我拒绝了,我在这座府邸中长大,并不想去别的地方居住。”

蒙赤行道:“你这练法确实有意思,明明道心已现,偏偏魔念也重,你以精神为底力催动自身七情,助这一点魔念在道心清净的道韵中凝练,情绪也比往日旺盛,否则以你的性格,并不会这么轻易被引动杀机,还对这处宅邸产生眷恋之情才是。”

“等你的道心稳固,就要以执念凝聚魔种么?我也很好奇,斑儿你会有怎样的执念?”

只有所求不可得,或是天生偏执,才会形成执念,这执念要冲破稳固平和的道心,压制汹涌起伏的七情,必定坚如磐石,千磨万击也不放松丝毫。

庞斑在最丰足的环境中长大,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他都很难有什么绝难磨灭的“执念”。

但蒙赤行并不为此担忧,他摸了摸弟子的头:“十六岁,还年少得很,等你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四十六岁,经历过江湖事,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自然会慢慢找到自己要追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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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庞斑走出藏书库起,蒙赤行开始将自己所会的魔门绝技一一传授给他。

这实在是一个武学昌盛的世界,顾绛曾经身为东方不败和公子羽时期所学的东西放到这个世界,很多都用不上了,蒙赤行教给他的东西正是他所需要的。

蒙赤行一脉的武功以锻炼精神,从而干涉外界物质为主,而要干涉外界物质,首先从自身练起,从精神所发的头部,衍伸到全身经脉,锻炼筋骨,最终内外皆如水晶琉璃,头部不再是命门,精神可以随意外放,甚至一眼就能看进别人心中,种下败北的念头,令对方不战而降。

而这只是最简单的一种用法,更多高深的法门堪称神奇莫测、怪诞陆离。修行这种精神法门除了心性的要求外,“智能”二字也极为重要,正在于其人要有超出常人的智慧,能够运使这种力量,不被常理的思想束缚。

修行到高深处,可夺天地造化。

“《藏密智能书》是魔门中专修精神力法的武功,魔门的绝学中大多涉及精神,配合本门的技法施用,正是因为魔门不尊礼教,唯任性情,只修自我精神,所以许多法门都损人利己,被正道视为邪道,也属常事。”

魔门因为看重自我而放纵性情,蔑视法度和道德,这种放纵得出的真性者少,更多是放纵了自身恶念的人,走入另一个极端,这些极端大多体现在他们的行事上:双修交合汲取对方的内力,杀人取血灌体,为了激发狂性肆意屠杀,为了收一个合心意的弟子就杀光孩子的全家,将其作为孤儿抱走等等,都是常事,更不要说一些格外残忍的手段。

这也是顾绛觉得他们不入流的原因,任性自我不错,可将自己完全迷失在外界感官中,把那种刺激中的高亢情绪视为“自我”,恰恰是沉沦入了外魔,被放纵的快意感染失去了真我,如果他们能从这种放纵中保持住一线清醒,最终斩去所有外相,或许能成,但除了蒙赤行,顾绛就没见过魔门有达到这种境界的人。

“其实还有一个人,你应该听说过,阴癸派的门主,曾经中原魔门的第一人,血手厉工。”蒙赤行对这个曾与自己争锋的人物评价不低,“他年轻时也曾一度嗜杀成性,所以招惹到了令东来,没有人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以后,厉工就上天入地地寻找令东来,再也不复昔年行事。”

“令东来。”顾绛缓缓念着这个名字,“世人都说,无上宗师令东来是当时的天下第一人,师父见过他吗?”

蒙赤行缓缓摇头:“在为师看来,令东来是个不世出的绝顶人物,他并非出身名门,只靠自己学剑,三十岁便进天人之境,纵横天下无一敌手,可他的行踪极其缥缈,据说他曾来过北方,可那时我还在藏地潜修,而且那时我的境界远远不及他,就是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的修为就赶上这位无上宗师了。”

“厉工我倒是很熟悉,他这个人秉性极傲,他苦寻令东来多年,绝不会是因为败在他手中的缘故,若只是技不如人,他多半会潜心苦修,一日不能赢回这一仗,一日不见对方,就像他当年在我手中落败后一样。”

蒙赤行和厉工虽都是魔门出身,但魔门内的争斗有时比外界更狠厉,他们之间的摩擦不少,这也是蒙赤行收拢天命教的缘故,意在分裂阴癸派,但争斗归争斗,个人归个人,厉工是蒙赤行在魔门中少数几个看得上的人物之一。

“可他一心寻找令东来,那只能说明,他在令东来身上看见了自己渴求的东西。”

说到这里,蒙赤行悠悠一叹:“当初我有所猜测,却不是真的明白,但是在和传鹰交手后,我明白了。”

顾绛笑道:“看来,这个曾与师父为敌的传鹰,也是师父心中唯一的对手和朋友。”

蒙赤行慨然而笑:“说得好。道途艰难,尤其是我魔门修行先易后难,比起道门入道的先难后易,水到渠成,魔道之人想要走出最后一步更是千难万险,这个时候能有一人同行,无论彼此的立场如何,都是一桩值得欢喜的幸事。”

“为师能与他长街一战,跳出魔道,转向天道,实乃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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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绛用精神力影响一只栖息在后院树上的小鸟,逗它和自己闪躲腾挪,往来嬉戏的时候,忽然皇宫的方向传来钟声。

哈日珠匆匆奔到后院,跪拜在地,对蒙赤行禀报:“主人,薛禅汗驾崩了!”

随着消息传开,阵阵悲声呼啸响彻大都,如群狼哀嚎,是那些追随忽必烈征战天下的蒙元高手,得知魔皇去世,放声悲号,呼喊声伴着钟声久久不息。

一时间,大都中满是被嚎声中的凄怆哀厉之意感染而发的哭声。

顾绛坐在树上,那毛绒绒的蓝白色鸟雀停在他手背上,还在用翅膀拍着他的手,催促他继续,顾绛摸了摸它的头,抽离出自己的精神,将它放飞。

树下蒙赤行背手望着皇宫的方向,看了许久,哈日珠和顾绛都未开口说话,直到钟声平息,他才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已知晓了,该怎么置办,你看着办就是。”

“虽然早有预料,但他今日走得突然,斑儿,跟为师去送你师兄最后一程。”

第94章 道魔 4

四日前,庞斑还见过忽必烈,那时的他谈笑自如,举止豪迈,众多魔门高手为他当场宰杀牛羊,种种手段齐出,就为了恭维讨好这位坐拥天下的魔皇。

如今,忽必烈躺在龙床上,双眼紧闭,神态平和,已经断了生息,随着他的魔功停止运转,尸身也渐渐老化,精气流逝后的躯体终于有了八十岁老人的干枯,黑发变得苍白枯朽,莹白的皮肤包裹着血气不再旺盛的骨肉,显得松弛。

仿佛这具身躯内的灵魂已经离去,只留下皮囊像一个口袋,装着残留下的部分,却装不满。

在庞斑又陷入奇思怪想中时,蒙赤行已经问过了忽必烈去世前后的状况,让铁穆耳出面稳定朝局,并按照过往汗王去世的习惯,为忽必烈洁净身体,换上丧服,按照蒙古人的习惯,他们生前享受富贵荣华,死后却葬得俭薄,不必特意去制作寿衣,只要找到他生前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并他的武器、用具,就可以入棺下葬了。

在一众哀哭不已的文武官员、宫妃内侍中,蒙赤行师徒二人的平淡显得这样突出。

但绝没有人敢对此说什么,蒙赤行作为帝师,已经经历了许多成吉思汗子孙的死亡,甚至是成吉思汗自己在六盘山过世时,也是蒙赤行砍倒古树,将树干劈成两半,为成吉思汗收敛尸身。

今日也不例外。

早在得知自己死期将近时,忽必烈就命人取了足以制成棺木的楠木来,剥去树皮,晒干打磨。

蒙赤行将这段楠木劈开,凿出足以容纳尸身的空间,亲手将忽必烈的尸身用白布包裹后,放入树棺中,庞斑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忽必烈生前所用的大弓和刀剑,等尸身放置好,便随之一起入棺。

忽必烈手下的四位大将负责将他的棺木送到殿中,准备等待诸位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叩拜,最后会由蒙赤行用金箍封棺,进行密葬。

庞斑看着他们一步步将忽必烈安置好抬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殿中的人,他们都在哭,但被精神催动的魔念能够感知到他们悲伤外表下的真实情绪。

有的人面上的在哭,心里在笑,觉得魔皇离去,铁穆耳是个保守到有些懦弱的人,最好拿捏,他们等不及想要在搬离这座大山后操控风云了;有的人是真心在哭,却不是为忽必烈,而是为自己,他们害怕自己会被要求为薛禅汗殉葬;还有些人不高兴,也不难过,只是所有人都在哭,自己也该哭泣罢了,最好哭得伤心些,莫要教人挑出来,吃责罚。

当然,也是有不少人确实在为自己的君主伤心欲绝,忽必烈的去世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时代的落幕。江山已定,天下已分,他们再也不能跟随忽必烈策马扬鞭,征战天下了。

长风悠悠,苍穹无垠,放马阴山,哀哉何极?

而坐在忽必烈的棺边,欲哭无泪的女子正是忽必烈的第二任皇后南必,这位拜入天命教下的继任皇后,在忽必烈心灰意懒不见人的时候,一直掌握着朝权,她看起来年轻又美丽,身上魔门秘法修行得也不错。

她本以为等忽必烈死后,自己还可以继续掌权,即便阔阔真和铁穆耳容不下她,她顶多诈死脱身,回到天命教去,可刚刚蒙赤行开口,指名要她为忽必烈殉葬:

“南必,你是忽必烈的妻子,他这些年都靠你照顾,他今日离去得突然,你跟着去照顾好他。”

言罢,堂下的哭声都愣怔了片刻,但没有人质疑蒙赤行的意思,哭声又继续在殿中回响,似乎蒙赤行只是要了一碗水,而不是让皇后殉葬。

蒙赤行已经久不管政事了,突然开口,这显然是忽必烈生前就已经瞒着南必,和蒙赤行交代过。

十二载尊荣,多少恩爱前事,忽必烈连权力都愿意和她共享,她还以为汗王是真的迷恋爱护她,却原来魔皇从未真正怜惜过这个枕边人。

南必沉默着,她知道自己逃不掉的,蒙赤行就在这里,忽必烈已经用万全的办法斩断了她的退路和生机,何况她还有一个儿子。

庞斑见她没有异动,便看向了在场唯一一个蠢蠢欲动的人€€€€忽必烈的长孙、真金的长子甘麻剌。

作为察必皇后抚养长大的孩子,忽必烈曾十分宠爱这个孩子,甚至做好了让他继位的准备,但忽必烈晚年还是为两件事犹豫了。

第一是蒙古的传统,讲究幼子继承,长子继承制是汉人的传统,他若让甘麻剌继位,是不是在皇位继承制上也从了汉风。

第二,甘麻剌本人更亲近正道一脉,对魔门的许多行径颇有微词,魔门之人恐怕不会支持甘麻剌。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笑傲江湖》的世界,门派势力如何做大,也只能在野行动,影响不到朝廷的运行,而公子羽哪怕掌握天下财运,也是要和官府打好关系的。

可在这个世界,皇朝权力的更替背后都是正魔两派的争斗,实在是个人武力之间的差距被拉到天壤之别,不再是武林魁首为国家服务,而是国家供养大宗师来维护国家安全。

隋末时炀帝攻高句丽,就是奕剑大师傅采林率众守住了高句丽,在两国国力差距如此之大的前提下,可见这位奕剑大师的本事。

而蒙元朝廷中,之所以魔涨道消,正道被魔门打压,并不是因为忽必烈出身魔门,而是因为蒙赤行的存在,他只要愿意为魔门出头一天,正道只要没有人能胜过蒙赤行一天,正道想要夺回话语权就是不可能的。

高句丽人视傅采林为神,突厥人视毕玄为神,蒙古人视蒙赤行为神,是因为他们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的确犹如神人。

所以蒙赤行站在忽必烈的棺前,底下人无论心思如何,都只能低头跪拜哭泣,心思蠢动的人甚至不敢抬头看向他,而他说出口的话,就是定局,哪怕曾经弄权的南必皇后,他要她殉葬而死,也没有一个人违逆。

以一人之力横压天下,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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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在一个晴天被抬出皇宫秘密下葬,铁穆耳成为了蒙元新的皇帝。

和忽必烈同葬的除了他生前惯用的器具,他喜欢的马匹和猎犬,还有他宠爱的皇后。

南必没有挣扎,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衣裙,梳起长发,用珠宝点缀自己的衣衫发冠,行走在送葬的队伍中,用蒙语唱着歌,一路来到相看好的葬地。

看着伯颜等人将棺木放入地下后,南必也跳下了墓中,任由他们将墓室封填,恢复成平地的模样。

蒙古人认为,只要没有厚葬,没有墓碑,后世就不会有人盗掘皇陵,惊扰地下的亡灵。

哪怕建立起这片土地的封建王朝中领土最广袤的王朝,他身后所能占据的不过是地下一个墓室。

庞斑坐在封土前,用陶笛吹奏起南必吟唱的歌谣,送葬的几位蒙人将领伏跪在地,久久不愿起身。

回程的路上,蒙赤行对庞斑道:“这样的事,你以后的岁月里还要经历许多,似咱们这样的武道修行者年岁漫长,在这个过程中你要送别很多人,今日是师兄,明日可能就是师父,未来还有更多的人。”

庞斑笑道:“我明白的师父,即便有前人、后人、同行者,这条路依旧只能一个人走下去,我也早就习惯了寂寞。”

蒙赤行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先他一步向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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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死后,蒙赤行除了教导庞斑,其余时间都进入闭关的状态,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整十年。

这十年里,庞斑代替他守护大都皇宫的安全,和深居简出的蒙赤行不一样,庞斑的情绪时有起伏。他高兴时,正道人士杀了魔门的人从他面前路过,他还能为他们指一指离开的路,他不高兴时,径直到宫中把不安分的人屠戮一空也是常事。

铁穆耳和太后阔阔真都颇为畏惧这位少年成名的“魔师”,主要就是因为他的喜怒无常。

恰恰因为他的情绪难以捉摸,两派之人反倒不怎么敢在大都闹事了,谁也说不准,这位会不会突然走进来,把他们全杀了了事。

他们也想过要不要集中力量拿下这位魔功还未大成的蒙古国师,但想到他身后的蒙赤行只是闭关,不是真死了,若是弟子出事,把蒙赤行招惹来,恐怕不仅不能如愿,还要折更多的人手进去,便作罢了。

反正对魔道之人来说,死的只要不是自己,问题都不大,就当魔师动手为他们腾出位置来了。

这十年间,庞斑的面相又有了一些改变,他的面部轮廓棱角变得柔和,像是公子羽,五官正中的鼻子挺拔秀气,像是齐乘云,这使得他青年时的样貌比起少年时的凌厉,变得温和不少,甚至显出了三分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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