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如我 第68章

很配合的,佣兵再一次尊重了他的选择。

衣帽间不远,时明煦却走得缓慢,他握着立镜边缘的指节透出白,耳根的红却已经漫起来。

时岑故意问:“小时,镜子很重吗?”

时明煦不想理他。

直至研究员将那面立镜安置在墙角时,他脑袋已经有些发空,浑身泛起一点酥麻的痒,痒意成为掠过原野草间的风,无处不在地吹拂他。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靠着床沿坐下。

又过了一会儿,时明煦翻身跪坐€€€€夏季的睡裤偏短,只到大腿上部。因而这样的姿势让他膝盖全然没入被褥间,轻柔的包裹感也被放大,使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下。

......他分明,还什么都没有脱。

“小时,”时岑说,“继续。”

在接触到裤边时,时明煦的手抖得很厉害,他几乎是每挪动一寸,就要停顿一下。

布料起伏的轮廓其实已经很明显,但镜子对着他,被放大的空间中央正是他自己,心理防线成为难以逾越的天堑。

就在犹疑间,左手忽然举起来,手腕被抬压到高处€€€€时岑在他手腕间落下一个吻,温热的吐息漫漶到小痣上。

“别紧张,”时岑就着这个姿势,轻缓地说,“小时,我们是伴侣......想看看你,不要拒绝我。”

空调一直在运转,时明煦却觉得室内温度又开始回升。呼吸骤然轻促间,时岑还没撤掉控制权,左臂的姿势也尚在维持。

腕间的小痣浸透吐息,又红又润,缀在白净的手腕内侧,勾人亲吻。

问询的声音很轻,时岑的话像雾,弥漫到时明煦耳边。它恍在咫尺,又显得遥远。

沃瓦道斯的回应声更低。

€€说:“跃迁的前半程€€€€也即初步融合的历程,由亚瑟独自完成。温戈的两次跃迁都止步于此,甚至没能等到真正利用矿的那一刻。€€的矿因此长久存活,又随其陨落一同死去。”

“我见过未来的片段,知道亚瑟会顺利完成自体融合,但......在我所见的未来中,分崩离析的,并非仅有身体这一载体。”

“而是你们的意识,你们的本质。”

“虽然我们不清楚,意识共存的情况是否都如同安德烈和178号那样,但侍者显然能够获取文€€此前的部分记忆。”时岑的心声传过来,“小时,先握好枪,别在他面前露怯。”

时明煦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很稳,他看着侍者,问:“你今日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我原本是想从歧途中拯救你。”侍者顶着黑洞洞的枪口靠近一点,“队长,你说你同沃瓦道斯签订了契约,可沃瓦道斯给予了你什么?你所说的‘时空’对吧?但哪怕你的灵魂被吾神带走,€€也没有出现过,更没有再度对你降下拯救。”

“你清楚了吗?他的力量实在孱弱,无法同吾主抗衡,你又何必再执迷不悟下去?”

侍者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队长,我还很想知道,你怎么发现是我的?神在给予我这具崭新的容器前,她躯体中可还留存一点记忆哦€€€€虽然很残缺,但基本都和队长你有关呢!真是的,我还以为你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

他叹了口气:“早知她跟你没什么交情,我还不如选择另外一具佣兵的,起码称得上身强力壮......啧,就是年龄大了点,已经有三十来岁。”

在晦暗的客厅中,时明煦盯住对方,忍耐住憎恶。

与此同时,他开口。

“你漏洞百出,刚见面就展露了破绽。”时明煦冷冷睨着对方,用时岑的身份作答,“文€€博士跟我的交情不深,她既不知道我家的地址,也不会贸然来找我。”

此前,时岑与文€€的关系止步于灯塔实验体交付。甚至没有给对方互留联系方式,就连文€€失联前的最后一次通讯,都是通过灯塔事务处理中心转接的。

“你也太刻意,太想向我展露你从文€€身上获得的记忆。”时明煦顿了顿,继续道,“除此之外,换身体也没能让你身上活死人的痕迹消失掉,真是可怜。”

但,出乎意料的,侍者没有再被他刻意的用词激怒。

“小时,他不对劲。”时岑密切关注着一切,“他不该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他的心智,似乎随着年龄的瞬时成长而相应增加......又或许是文€€博士的智力,也部分辐射到他身上。”

可是,无论哪种可能,对方都变得比之前要棘手一些。

这实在是个糟糕的消息。

“我们有两个人。”时明煦心声低促,“时岑,别太担心。”

侍者听不见这场心声交流,但就在下一秒,隔着风雪遥远的呼啸,他缓缓露出笑来。

“原来如此,那我更后悔挑这具身体了哦。”

“不过,她倒是该感谢我。”侍者耸耸肩,“队长,你知道吗?她胆敢擅闯应许之地,因而活该遭受神罚,永世受到禁锢€€€€要是没有我,她这辈子也没法再看见乐园,更别提回到高贵的内城。”

液体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蠕动着,缓缓从血管截面间钻进一只断手,一点点将苍白塌陷的皮肤撑起。

它似乎,打算吃掉这只手。

而就在此刻,原本熟悉的女声由尖酸刻薄的某人发出。

“围观清道夫工作,有什么意思?”

侍者缓缓掀开眼皮,他还有点咳嗽,把话说得断续。

人站不起来,他就着瘫倒仰撑的姿势,艰难看向时明煦,勾出半个笑。

“队长,欢迎来到应许之地。”

第 73 章 契约

这里起码有上千个被静止的人,笼罩于朦胧水雾下,在死寂间静默。

雾珠随虚弱的呼吸撑满鼻腔,时岑的心声很急切:“小时,你身体的一切感官都在变得迟钝。”

这种迟钝被通感毫无保留地传递到时岑身上,他又被迫坠回无力感中,机智的52号觉察出异样,猫猫刚刚吃完罐头,心情大好,爪垫贴着时岑的大腿,软软地踩了踩。

看在食物的面子上,勉强安慰一下吧。

岂料猫猫越踩越来劲儿,自己玩上了瘾,虽然不懂为什么时明煦今天这么放纵它,但安慰的初衷显然已经变了味€€€€现在,于52号而言,要是能再骗来一只罐头就更好了。

时明煦自微微腥咸的雨水气息中睁开眼时,先灌入耳的是时岑的心声。

“小时!”时岑声音在抖,但此刻时明煦大脑迟钝,只好一点点从奇异的状态中恢复,他甚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半流体好像可以吃掉他的神志,使他丧失思考能力。

研究员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此刻,他强撑着又低又轻地“嗯”了一声,试图用心声回应对方。与此同时,他发现躺倒身侧的、昏迷不醒的侍者。

随即,他听见未知的声波,像岩浆咕嘟着的小泡声,密集又短促地响了一阵儿。

但这种声波所代表的语言,他并不陌生。

时明煦的理智瞬间回笼。

他立刻意识到,带走自己与侍者的,或许是温戈与沃瓦道斯的同类,第三只维度不明的生物。

可它将自己带到了哪里?

研究员在此刻感受到呼吸的艰难。他好像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四肢变得绵软无力,甚至快要承不住自己的头颅。

他在挣扎间晃了晃脑袋,竭力抬眼€€€€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而另一世界的时岑,也在错愕间猛然停滞住呼吸。

人。被反问的安德烈先是一怔,接着伸出五指,在时明煦面前晃了晃。

“小时,”安德烈罕见地显出急促,“你再重复一遍我刚刚的话。”

“遗骸会影响到人类的品质。”回忆中,十八岁的时明煦不明所以,“但我无法理解‘人类品质’这个表述,它指的是什么?”

然而,安德烈并没有立刻回答,只向远空投入注目€€€€对方显然在紧张,手攥住衣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积雨云随风一点点飘过来,速度依旧很是缓慢。莫约半小时后,电车彻底驶出军备区与物资流转区,重新被生活区的各种建筑包围时,安德烈才倏忽探身过来,抓住时明煦的衣角,眼睫的颤抖在浮光间格外明显。

“小时!”安德烈声音也有点抖,“你是特别的。”

但,就在几息后,他眼中跳跃着的情绪黯下去,时明煦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自我挣扎,不懂这样的矛盾从何而来。

他问;“安德烈,你怎么了?”

“我没事。”

对方揉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才说,“抱歉小时,我也并不清楚,遗骸究竟怎样产生影响......此外,为了你的安全,请千万不要将今天下午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我当然会保守秘密。”时明煦说,“你不必为此担忧。”

安德烈勉强笑了一下:“抱歉小时,没、没能见到智识,让你白跑一趟。”

“你指明了方位,我今后可以自己来。”少年时明煦向来不苛责人,他温声问,“安德烈,智识内部的遗骸长什么样?”

“€€是蓝色的,有很多眼睛。”安德烈想了想,“蝾螈告诉我,€€的眼睛其实是€€的肺泡€€€€所以不具备视力功能,但会对周围的动静很敏感。”

这听起来的确有些......怪诞。

但显然,安德烈今日的状态不适合再问下去,时明煦半垂着眼,在电车的疾驰间,他将安德烈顺利送回方舟十三层去,又兀自搭乘电车,回到六区。

才刚刚踏入公寓一层,穹顶就炸了惊雷。

暴雨如注。

直至时明煦打开家门的瞬间,持续一整个下午的、被迫旁观的体验终于宣告结束。

屋内格外安静,时明煦在这吊诡的沉默间,后知后觉地觉察到少了什么。继而他意识到,八年前,家里没有咋咋呼呼的52号,就只有他自己。

......不知道,自己这样贸然失踪后,52号该如何是好。

他沉默须臾,独自行至窗边,撑开一道小小的缝隙。

狂风卷啸间,细碎水珠霎时扑面而来,打湿少年人的眼睫,二十六岁的灵魂深深望进雨幕。

时明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很奇妙的,他竟然真的能够链接到时岑那边。

就在通感链接的霎那,黑暗中的一切变得明晰€€€€屋子稍显陌生,并非时岑现在所住的这间。但,凯恩斯的长相变化不大,对方竟然还在侃侃而谈。

“诚然,人的愿望很多时候只是一纸空谈。”凯恩斯说,“时,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不能理解,觉得这种愿望很奇怪。既然实现不了,干嘛还要肖想?”

他说着,晃了晃桌上的水杯,小范围的波纹立刻扩散开来,搅乱了倒映杯中、交织变化的灯光。

“喏,像这样,很轻易就碎了。”凯恩斯不再摇晃杯子,过了一会儿,水面归于平静,“但其实,它根本没有被消灭。只需要搁置一会儿,愿望就重新凝聚起来€€€€除非我自己亲眼看见安德烈的遗骸,我才愿意把杯子摔碎掉,或者把水喝光。”

他说话间,声音越来越低:“......你能理解么,时岑。”

时岑静静地看着他,时明煦也一样。

过了一会儿,时岑将ID卡递过去:“我会帮忙留意相关消息。”

“那给你的订阅费打八折。”凯恩斯眨眨眼,“祝生活愉快。”

他没有再此过多停留,时岑转着ID卡靠回沙发上,也终于得以从拘束状态中脱离出来:“小时,如果我没记错,今天不会有人再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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