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如我 第80章

时明煦:“你们序者,对此没有标准吗?”

“亚瑟只知道维度跃迁成功后,可以去到新宇宙。”亚瑟绞尽脑汁,“但新宇宙具体是什么样,就只有成功过的厉害大序者知道。但那几个家伙很少再回到'序间',更不会愿意分享新宇宙。”

亚瑟有点委屈:“好矿,你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或许等成年后,我才能回答你。现在问点简单的好不好?”

时明煦没有继续为难小家伙,他已经在此刻恍然。

纯粹四维之于亚瑟的种族,或许也如其种族之于人类,代表着不可知、不可探。惟有真正进入者,才能感悟维度本身。

从这个角度出发,沃瓦道斯无疑已经成功完成了维度跃迁€€€€€€知晓平行世界的存在,甚至已经出现世界间融合。除此之外,€€还能够纠正二人连接的谬误,修补四维时空。

一个粗糙的新猜想,终于在时明煦脑中渐渐成型。

下意识的,他用心声轻轻唤了一句“时岑”,想要共享此刻自己的发现。

可是,没有回应。

那是一座巨大的银白色建筑,时明煦以前从未见过或听闻内城有这样的地方。它几乎快要隐没于风雪,但外部的缠枝藤蔓仍旧残余着突出,如同鸟类的巢穴€€€€研究员觉得,它看上去,像是林业或农作物研究院一类的地方。

但时岑在这个瞬间,对应上伯格€€比约克的讲述。

这座建筑意味着“智识”。

被藏起来的乐园第二十三区,全称为:智慧生命意识存在形式探索实验基地。

只是没有想到,二十三区的遗迹保存程度,竟然如此之高。

下一秒,两人同时抬脚,朝覆雪银枝间走去。

“智识”就在行进间,一点点展露出它的全貌与残缺,钢混结构的残肢颓然断裂许多。但奇怪的是,每扇窗都有被很好地封闭住,那些钢化玻璃没有出现哪怕一处破损€€€€这意味着这里,应当长期有专员维护。

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进,当某次彻底拂去睫上雪絮时,平行世界的二人不约而同,一起仰首,呵出一点热气。

真正的二十三区,终于近在咫尺。

第 88 章 高烧

时明煦隔着薄雾,停在最近的一处建筑缺口前。

它原本是一块露台,在钢混结构的掩映下,原本并不起眼,却被厚冰积雪托举至切实可及处€€€€这意味着,从这里,可以成功进入这栋陌生的未知建筑。

时明煦只犹豫一瞬,就在通感隐约牵引之下,迈向了它。

翻进露台的过程很顺利,冻霜将楼道口掩埋一半,但并不阻碍通行,研究员猫着腰潜入时拐进回廊,忽的顿住脚步。

不对劲。时明煦收回逸散的思绪。

雨夜潮湿的空气重新漫漶进鼻腔,他已经彻底转向0713号实验室,一点点靠近它。

同大门近在咫尺的霎那,异响乍起。

一只小小的两栖类实验体跳入时明煦掌心€€€€小家伙分明是只墨西哥钝口螈,它这样柔软而无害,一丁点人类特征也没有,瞬间让时明煦大脑宕机。

研究员下意识做出抓握动作,同时怀疑自己出现了某种幻听,可就在掌心即将彻底合拢的瞬间,属于安德烈的声音再度响起。

声音,几乎径直钻进皮肤,自神经末梢游走至脑中,彻底将时明煦定格在原地。

“请帮帮我,先生......等等,你、你是矿吗!”

时明煦愕然低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墨西哥钝口螈黑豆似的小眼也直直望着他,羽毛状外鳃尽数撑开了,就差将“惊愕”二字写在脸上。

分明,€€才是先口吐人言的小家伙。

时明煦听不明白对方所说的“矿”是什么,但他仍然记得七年前的那些事€€€€在昏暝逼仄的楼梯拐角间,安德烈将下巴搁在窗台上,对自己说:

“我就是在世界尽头,碰见那只蝾螈的。它保护了我......我们之间,有一个承诺。”

承诺本身的内容,时明煦不得而知,但他从未想象过,时隔七年后,竟然亲眼见证蝾螈发出人类的声音。

一切看起来如此荒诞,可事实就发生在他眼前。

然而,仅是稍稍凝滞的功夫€€€€他甚至没能来得及询问安德烈为什么认不出自己€€€€一种尖锐又剧烈的疼痛,自虎口处传来。

咸腥味近乎瞬间漫延,研究员能够清晰感知到自己血液的迅速流逝。对方汲取着这些猩红色液体,像干涸河床汲取潮湿的落雨。

很快,在意识渐渐模糊之中,他听见对方再度开口:“抱歉......”

后面的话,似乎扭曲成一种诡谲而陌生的声波,时明煦蹙眉,正欲开口问询时,猛烈冲撞瞬间致使大脑磕上墙面,研究员眼前发白,锐痛很快席卷全身。

他吃力地撩起眼皮,却只瞧见最后一截隐入楼道的尾巴,随即,神志在疼痛间被搅碎,变得朦胧又混沌,乃至巡逻队发现他时,他已彻底陷入昏迷。

直到半月后......

“小时,小时。”

时明煦自回忆中醒来,他仰首,在渐渐清晰的神志中,终于得以看清时岑的脸。

佣兵抱着他,注目间长睫低垂,他才刚望进时岑的眼睛,就被对方揽入怀中,被熟悉的气息顺势包裹住,又被呢喃着的低语叩在耳廓。

“头还痛不痛?”

时明煦摇摇头:“我想起了一些事。”

他语速不快,人趴在时岑怀中,指节搭在肩头,无力地蜷缩了一下,他像是要确认自己已经逃脱回忆,确认眼前并非灯塔、医疗中心或六区走廊,而是属于他和时岑的意识空间。

时岑轻声问:“是有关方舟的记忆吗?”

“不止。”时明煦微微仰起头,“还有178号实验体出逃那晚的事。时岑,当天晚上,我世界的178号,用安德烈的声音和人类语言寻求帮助。”

他大致完成了讲述,头痛余韵尚在,这个过程进行得不算太顺利,但留下更多思考的时间。

“根据上次我和安德烈的联络经历,他无法与沃瓦道斯同时苏醒。我们在西部荒漠收到警告那次,沃瓦道斯的人类语言掌握程度也还很有限。”时岑说,“因而我认为,第一次出声求救的,就是安德烈的意识。”

“但如果是安德烈的话,他不认识我了吗?”时明煦叹了口气,“时岑,你第一次进入沃瓦道斯的意识空间后,他一眼就看出你不是我,哪怕你我的基因结构完全相同。安德烈,他没道理认不出我€€€€那个晚上,他先称呼我为‘先生’,后又直接称我为‘矿’。”

研究员说到这里,顿了顿。

接下来,他要讲述一个匪夷所思的推断。

“所以时岑,那晚出声的,其实只可能是你世界的安德烈。”

整条回廊空无一人,每一扇房间门都紧闭着,顶灯间隔稍远,孤独又微弱地亮起,可自拐进廊道的刹那,一种浓重的、被凝视的感觉,就同时席卷过二人的全身。

这种凝视感并不陌生。在这个瞬间,时明煦想起温戈自穹顶初次投下的凝视,时岑则想到远在南方雨林之间的洞窟、那些强致幻性的真菌与紧紧尾随的璧中游蛇。

他被带到“灯塔”,立刻做了全方面身体检查。给他做检查的研究员很和蔼,是一位六十上下的女性,她先是夸赞比约克身体健康状况不错,在F级中很少见,继而拥抱了他,感谢他为人类未来做出的贡献,这些事情将彻底洗刷掉他因偷窃而生的罪孽。

随后,她跟随伯格€€比约克一起,走出灯塔,又上了同一辆车。

比约克对这位女士很有好感,这种好感让他生来第二次萌生出偷窃所致的羞愧感€€€€第一次首次行窃时,他抢了一位老人的面包和压缩饼干,第二次就在眼前。

于是他讷讷的,朝座椅角落挪了一点。

遗憾的是,这辆车的车窗是被黑色塑膜封死的,他没法用假装看风景来化解尴尬。

幸好,他们很快到达了真正的目的地。

伯格€€比约克很快被眼前的建筑震撼€€€€不同于灯塔DNA双螺旋的严谨结构,这座建筑是银白色,外部呈现缠枝藤蔓状,像黄金时代,森林中鸟类的巢穴。

研究员女士告诉他,这里是23区“智识”。

伯格€€比约克没上过几天学,压根儿不知道智识是哪两个字,只好不懂装懂地点点头。

而在被带着跨入建筑内部后,他发现走廊内有湿漉漉的足迹在蜿蜒向前€€€€继而他抬头,看见了蜿蜒十余人的队伍,灰蒙蒙一串,像是某种穴居动物,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向前挪移。

“孩子,那些都是和你一样的志愿者。”女士声音温柔和气,“我也和你们一起。”

什么志愿者? 他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脱离于时间尺度之外。

这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此前的研究认为,陷落地没有风是因为区域地磁异常。”时明煦说,“现在看来根本不是,没有风声,或许压根儿就意味着时间尺度上的停滞。时岑,这或许也是陷落地中心频繁出事的真正原因。”

时岑及时删除掉多余图片,又将索沛奶奶的此页记录誊抄至笔记本:“小时,你的意思是,陷落地中心的时间趋于永恒停滞,那么时间本身就形成某种巨大的引力,成为台风眼一样的存在,导致飞机引擎失灵、困于其中的生物也无法逃离。”

时明煦应声:“是,但这样依旧没法解释安德烈和侍者的情......”

浴室门被拉开,拖鞋浸水后的嘎吱声打断交谈。

时岑家没有小孩的衣服,阿什利草草罩着件宽大衬衫,他身形瘦削,小腿间遍布藤蔓穿刺后的细密伤口。

“先生,”阿什利说,“我洗好了。”

时岑点点头€€€€他刚才已经眼疾手快地收好笔记本,现在,他又及时注意到那些伤。

他从药箱中翻出纱布与药膏,将它们一起递给阿什利,随即自己转身往浴室去。

而就在相互错身的瞬间,阿什利一手捏着药膏纱布,另一手忽然攥住时岑衣角,仰起头来,用满是雀斑的脸蛋望向时岑。

小孩仰着头,欲言又止,一点点收紧了手指。  

时岑没有急于挣开,或主动开口询问。

“您这样的人,再次证实了内外城制度划分的不合理。”阿什利声音先是细如蚊呐,既而逐渐坚定,执拗重新回到他眼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对吗?” 

“有罪之人以基因链划分高低贵贱,人为制造出两个内外城世界。”

“我们生活在外城,我们这些人,成为被丢弃的垃圾、被使用的工蚁€€€€但您依旧良善而果决,获得神明的认可与青睐。”阿什利激动道,“您和侍者一样,都是伟大的神迹!对不对!”

他恭维了这样一通,有些紧张地等待时岑的认可。

但,时岑的回应同他所想的截然相反。

时岑的确停下脚步,垂目间说:“不对。”

阿什利愣在当场,攥住时岑衣角的五指缓慢松开了。

“阿什利,耶和华教导我们人人生而平等。”时岑淡淡道,“你没有读懂神的指引。”

“你强调外城居民的牺牲,用高低贵贱来形容内外城划分€€€€这种强调本身就是在心虚。你不是希望所有人回归平等,而是希望自己获得‘平等’。” 

时岑蹲身下来,尽量耐心地看向小孩:“你没有领会真正的平等是什么,所以还没能成功通过考验。”

“这不可能!”阿什利仓惶中连连后退,“侍者不是这样教导我们!你究竟、究竟是......”

“我既是他的好友,”时岑顿了顿,“还是他的引路人。”

阿什利:“?”

时明煦:“......”

他声音平和,缓缓道来,分明没有展露诱导,却无端让人觉得信服。

良久,阿什利小心翼翼地跨前一步:“先生,那真正的平等是什么?”

“先学会放下你的歧视与敌意。”时岑摸了把小孩的脑袋,转身往浴室去,“别乱翻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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