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如我 第110章

但此刻,那种似有若无的侵略性已经被收敛得很好,传递过来的情绪只有安抚。如果时明煦是一只猫,那时岑这会儿就是顺着炸毛的背脊抚平,他一贯很有耐心,又擅长慰藉。

时明煦神志刚回笼一点,哪儿能抵挡住这种攻势?他眼睫颤了颤,听话地放松齿关。

胶囊就被喂进来。

......却不止是胶囊。

异物入侵的感觉很鲜明€€€€当时明煦意识到不对劲时,时岑已经送入了食指的第二根指节,捻着的胶囊被送到舌面,可喉结起伏间,嘴比不上,腔壁徒劳分泌出口津。

研究员顿感事态不妙,试图夺回肢体控制权,可惜没用,眼下两只手都由时岑掌控,而对方显然游刃有余。

下一秒,原属于研究员自己的食指,稍稍弯曲了一下,指腹剐蹭过柔软滑腻的口腔内壁。

时明煦顿感头皮发麻€€€€可惜对方指节卡在齿关,他没法直接咬下去,只能徒劳颤抖着喉舌,连呜咽和呼吸的频率也被搅碎掉。

“时......”时明煦心声潮软,发着抖,“你在,在......”

在做什么!

“检查一下小时,很快就好。”时岑心声泛着点哑,但手上动作没停,他其实压根儿没用力,害怕时明煦承不住。

“不......”时明煦喃喃着,想往后缩,可他忘记掉检查与被检查的部分都属于自己,身体并不排斥这种行为,惟有理智裹挟难言的耻意,叫嚣着流窜到各处,逼得他呜呜咽咽,勉强蜷缩起身体,成为陷进宽大沙发间的一小团。

“马上,马上。”时岑动作的速度稍快了点,但声音依旧很温煦,刚开始时稍显生涩卡顿的动作也很快流畅起来,干干净净的指腹被口津濡湿,又摩挲过牙龈、舌下与柔软内壁,确认没有低温所致的口腔破损出血后,他终于缓缓抽出了指节。

退出的过程很顺利,时明煦牙关半开的一分钟内,用以检查的食指已经被浸潮,以至于牵扯出一根纤细又晶莹的细丝,很快颤巍巍地坠下去,落回水红色的唇上。

惟有胶囊被留在舌面上,它的外壳已经很软乎了。

“很乖小时,”时岑声音沉沉地夸他,同时将杯口重新压上来,“现在把胶囊吞下去。”

时明煦喉结滚了几遭,他已经说不出话,刚被冰水压制的干燥转变成潮热,和此刻用以吞咽胶囊的水液一起,顺着食管淌下去,他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休息一会儿,等药起效。”时岑耐心又细致地哄他,“我先四下看看情况。”

时明煦有气无力地瘫倒下去,偷懒闭上眼睛,与此同时,他的心声嘟嘟囔囔着,埋怨的句子又湿又热地传过来。

“你怎么是这种人?”

时岑轻轻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随后,佣兵站起身来,他重新睁开眼,仔细梭巡现在所处的房间,时明煦的意识同他共享视线,追随他一起,迷迷糊糊地探寻着未知处。

“这间实验室设备齐全,规格很高。”研究员心声尚且粘黏,“室内布局也跟灯塔的动物研究所很像......时岑,实验器械搬得七七八八了,你往内隔间去,不出意外,那里会有档案间。”

时岑听从他的指令,时明煦让他往哪儿去,他就立刻行动起来。

于是,一间不起眼的内部隔间门被摸索到,又很快被打开€€€€这里没有什么电子设备,搁架上稀稀拉拉,躺着一些古老的纸质记录和小型标本罐。

时岑取出便携式手电,光束打过去,浮尘就被照亮,这里静谧又隐秘,全然阻隔掉风雪,佣兵的长靴踏过去,€€€€响动也会被放到最大。

“标本罐里......大多是内脏组织。”时明煦顺着手电扫过去,他已经比刚才清醒一点,“时岑,离近一点。”

时岑闻言靠过去,二人的目光一同锁定一只罐体,看清了上面的小字。

“实验体112号,尤娜。体外发育至十九周时死亡,心脏样本留存。”

一颗小小的、褚红色的人类心脏,安安静静地躺在溶液间,陷入永恒的沉睡。而它身侧,躺着属于112号实验体的档案袋。

两人都沉默一瞬,移开了视线。

“十九周的胚胎,连心脏功能都没发育齐全。”时明煦声音又轻又低,“时岑,看来这里也是体外极限辅助生殖计划的实施处。”

“实验体112号,尤娜。”时岑垂眸,带时明煦一起梭巡过搁架,掠过一些肺、肝脏和骨骼,“小时,你我是001号,这个孩子远在我们之后。也就是,起码几年前,这里仍在使用和实验之......”

脚下传来纸张的轻微哗响,佣兵的话忽然顿住。

他俯身,自靴底捡起一个泛黄卷边的档案袋来。

对方吃痛,猛地松开桎梏,时岑在这间隙发力,将小孩完整拽起来。

与此同时,水下迅速淋漓开深褚血色,一只苍白的手短暂翻出水面,但很快又被墨绿色淹没€€€€那株植物,它正在啃食尸体,暂时顾不上这边的两个活人。

“看清楚了?”时岑遥遥一指水面,“你所谓的怪物,是一株异变植物。”

阿什利瘫坐在断柱截面上,在手脚并用的仓惶后退间,撞到时岑小腿上。

“你是白日的成员吧?”时岑将刀具收好,叠放回腰间,“来参加侍者的集会?”

小孩这会儿倒是清醒,立刻反驳:“不是。”

“这有什么好否认的,”时岑垂目,将人拉起来,“今早‘侍者’主动与我取得联络,你们的祷告,我也全听见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逃跑不会有好下场€€€€现在外面都是城防所的人,七十三区正全面搜索抓捕白日信徒。”

时明煦记起那张ID卡上的几位数字,借着时岑的嘴问出口:“阿什利,你家就在七十三区吧?”

阿什利错愕转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会知道我住在......”

“因为我是‘侍者’的好友,”时岑自上而下地睨着他,“我知晓你所不能知晓之事€€€€所以你应该明白,隐瞒或谎言,都对我没有意义。”

时明煦:“......”

有时他真的认为,唬人是时岑的某种天赋。

小孩显然被吓到了。

他斟酌着时岑的话,与此同时,小心翼翼地向后缩去:“你撒谎,你绝非神的使者。”

“但我是神使的好友,刚刚也是我对你的考验。”时岑眨眨眼,主动向阿什利伸出手,“我知道侍者曾从‘永恒的应许之地’归来,知道他了解神的旨意,知道人类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还知道我们‘只可到此,不可越过’,只能在神的王座下获取永生。”

时岑说话间,观察着阿什利的神色。

他结合信息碎片瞎编一通,试图赌上一赌。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过多可以被称之为“绝密”的内部信息淹没掉阿什利,使对方彻底瓦解掉防线,他将脸埋入掌心,泪水淌湿了眼下雀斑。

“先生......”阿什利抽噎着,“那我,我现在应该何去何从?”

“我可以暂时庇护你,”时岑将手盖在阿什利头顶,他露出一种淡然的、略显悲伤的神色,“可怜的阿什利,你知道侍者去了哪里吗?我很担心他。”

“时岑......”时明煦欲言又止,半晌才挤出一句,“幸好你不信教。”

时岑的心声轻轻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阿什利已经开始感谢,他被时岑背起,小心翼翼地埋着脑袋,同时小声道:“侍者从不告诉我们他的行踪......从来都是他联系我们,我们无法联络到他。”

他顿了顿:“不过,今早的集会的确有些匆忙。”

时岑背着他,从教堂缝隙间穿梭出去,回到小艇上:“怎么个匆忙法?”

“和昨夜的大雨一样毫无征兆。”阿什利用衣服遮住脸,在嘈杂雨声与灾民喧哗中,他凑近时岑,“今晨我们接到通知€€€€神提前降下惩罚,清洗罪恶的人世,但与此同时,他也将挑选最虔诚、最忠诚的信徒。经历住考验者,将得以最终去往永恒的应许之地。”

“洪水是考验的一环,”时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牵引你们踏上征途的,正是我的好友€€€€但阿什利,因为时间太匆忙,他难免出了点岔子,对吗?”

时明煦听着他套话,越听越觉得熟悉。

这种询问方式,是不是也曾在自己身上实践过?

譬如......在昨晚他们确定亲密关系时,时岑声称是自己排除掉朋友与亲人的选项,最终只留下“伴侣”,压根儿没得选了。

研究员忽然后知后觉。

果然,时岑的话处处是陷阱。

他是一个狡猾的雇佣兵。眼珠拥挤在一处,相互推搡。

二人都本能地退后一步,时岑靴底踏在室内,同时明煦后仰间碰到搁架时的响动微妙交映。

溶液间的竖瞳霎时动作得更兴奋一点,狂风卷啸间,有散落的小型器械被刮落€€€€很快,建筑底部传来清脆的落地声。

与此同时,几只眼珠迅速下潜,闻声而去。

时岑眉头微蹙,他在躁动之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蹲身,摸到刚才用来凿墙的金属器械,用指节抵住它,一点点推到边缘。

挪移之中,柔软竖瞳间倒映出无数个缩放的时岑来,佣兵同这些难以形容的眼瞳相对视,像望进了一整片深海水母群。

他没有移开视线,就在整个巨型容器轻微的震颤间,佣兵手腕一抖,那只长柄金属器械被推出去,又迅速坠地,尖锐响动被流风放大,又碰壁反射,古刹钟声一般震荡于整个建筑内部。

“嗡€€€€”

无数只眼球霎时顿住,几息后,就堪称疯狂地推搡着游曳而下。很快,没有一只竖瞳中再出现时岑,与此同时,佣兵的心声在脑海中响起:“小时。”

“这些眼球没有视力,它们是靠声音来辨别方位的。你找机会,把刚刚那根金属棍丢下去。”

研究员很快照做。

一切恰如时岑所言,竖瞳像是见血的鬣狗般迅速下潜,聚拢至异响发出处,偶尔也有一两只眼球被回声扰乱判断,仓惶游曳在内壁间,但没有什么眼睛再盯住他俩了。

时明煦轻轻舒出一口气€€€€然而就在下一秒,不过朝巨型容器下方望去一眼,一种头皮炸裂般的感觉就同时席卷过他与时岑。

眼球彻底下潜后,他们终于得以勉强看清罐中景象,登时喉头哽塞,难言一字。

该怎样用言语来形容?

这是一具躯干......或许用遗骸更合适。

向外突出的骨骼部分很尖锐,像月的弯钩,整体呈现出淡蓝色,它们稀疏地颓然栽倒于容器中下部,骨骼间悬浮着破絮一般的身体组织,像笼罩于蓝月之下的、遥远又孤寂的初秋芦苇荡,茎秆化作骨刺,翻飞的芦花成为某种血肉。

......而在这种静谧之下,水面间潜藏着无数食人鱼€€€€属于遗骸系带上过分兴奋的眼。它们实在太活泼了,若非有系带同骨刺紧密相连,时明煦绝不相信它们会同属于一只生物。

这绝非地球应当拥有的物种。

“€€究竟是已经死去,”时明煦听见自己恍惚的心声,“还是仍然活着?”

时岑也难得卡壳,他默了一会儿,才说:“看上去,像是主体躯干已经死去,但眼睛单独活了下来......或许不算彻底活着,这些眼睛没有什么视觉,只能对声音做出条件发射。”

“这种反射行为很机械。”研究员强迫自己冷静一点,他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实在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时岑,地球绝大多数生物死后,都存在神经反射现象,或许这些眼球,也只是给予'杂音'这一外部刺激后所产生的反射行为。”

他话锋一转:“但无论如何......智识内部怎么会留有这样的怪物?”

“€€或许是温戈、沃瓦道斯和亚瑟的同类,”时岑想了想,“可€€们三个都只有单独的一只竖瞳,且具有视力。这只生物的眼球看上去更像是人类文明认知中的‘耳朵’,是辩声器官,而非视觉器官。”

“是,但现在,我们还是得回最重要的问题上€€€€€€为什么会被留在智识内部。”时明煦应声后,忽然想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智慧生物,意识存在,基因融合。

......这三者结合起来联想,能够得到怎样的结论?

下一霎,无需他多言,时岑也已经想到同种可能性€€€€便携式手电骤然打向搁板,照亮了那些小小的器官样本。而离得最近的,正是属于实验体112号尤娜的心脏标本。

手电被抵在样本罐上,映亮透明容器间微微浑浊的液体,时岑贴得很近,当眼睫都几乎扫上罐身时,他感受到通感链接的增强。

另一世界的研究员闭上了眼,正同他一起观察眼前这颗小小的心脏。

“左右心房与左右心室基本成型,主动脉与肺动脉也都发育良好,没有横面解剖,我无法观察到内部结构,但......”时明煦说着,声音忽然艰涩,“时岑,你晃一晃样本罐。”

佣兵立刻照做。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