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谢蕴觉得自己心里的担忧跟着消散了,遇见谢昭宁,她觉得自己可以安心。
不知不觉间,她十分信任谢昭宁。
眼前的孩子有分寸,做事谨慎,比起自己贪婪的二哥,不知强了多少。
一时间,谢蕴心口五味杂陈,她想靠着谢昭宁轻松须臾。
她想着,就这么做了。
谢蕴将脑袋靠在谢昭宁的肩膀上,微微阖眸,轻轻叹气,手腕被人紧紧握住,从未有过的舒坦。
愧疚
谢蕴出自江州,天下皆知,谢家祖上也出过大官,到了后代,渐渐没落了,谁都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娘竟然撑了起来。
谢蕴撑起谢家,位居权臣,谢家人开始飘了,打着她的旗号做了许多事情。
暴露出几起后,谢蕴严令禁止,约束了旁支,不曾想到,最大的毒瘤是她的二哥。
谢昭宁告诉谢蕴:“有一人的妻儿找来江州,恰逢我那日出门,遇上我,妻儿只知是谢家去村子里招工,丈夫去了,多日不见人回来。后来她们来找谢家,谢家说从未有人去招工。”
“妇孺说不得假,我悄悄派人去查,发现谢家确有两个管事去招工,前后有五六十余人,都没有回来。”
谢蕴蹙眉,示意谢昭宁继续说。
“我派人去村里问过,顺着线索去查,查到了坍塌的那座山……”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眼皮微动,“我深知此事继续查,于谢家无益,人已死了,我已无力回天,便让人拿了钱给那谢家招来的工人,加以抚恤。他们家里若有人想出来帮工,谢家都收下。至于背后的那个当官,我想,不属于我该查的范围,我便没有继续去查了。”
民不与官斗,对方既然有实力将此事摆平,想来自有他的手段,她若贸然去查,家里还有个内应,自己岂不是腹背受敌。
谢昭宁很快就将一封封证词藏起来,以备将来之需。
谢蕴浑身发抖,眸色深深:“你做得对,你若继续去查,极易被灭口。”
谢涵之狠,远超过她的想象。
谢昭宁心中发虚,无法揣测姑母的想法,若是姑母包庇谢涵,自己就是跳梁小丑了。
“姑母,您要去哪里?”
“本想去看看的,既然你给了抚恤金,我再去也是无用。”谢蕴的语气极淡,山风穿过绿竹,幽幽凉凉。
摆在眼前的路,不是谢涵,而是那个地方官员。
她问,“还有一人是谁?”
“裴家的。”谢昭宁低头,想起裴暇,不免心伤。裴暇今年下场考试,若是家里出事,他该如何是好。
谢蕴睨她一眼:“你认识?”
“我同窗裴暇的堂叔父。”
“原来是旧相识。你说的可是裴牧林?”谢蕴有些印象,多年前,谢涵与他十分交好。
后来裴牧林科考高中,裴家极为高兴,开了七天的流水席,轰动江州城。
谢家与裴家也是世交,谢蕴头疼地闭上眼睛,谢昭宁心疼她,“不如交给官府来办?”
谢蕴回神,睁开眼睛,望着她:“交给官府,裴家来求,与其我亲自来办,有何区别。”
“动了裴牧林,二叔就保不住了。”谢昭宁薄唇微启,“祖母会伤心的。”
谢蕴微怔,她答应母亲保住谢涵的命,如今看来,是要食言了。
她心头一紧,谢昭宁低眉敛首,“你曾说过,你的对手不是谢昭玉,是谢涵,你有他的证据,为何不想着抱官?”
“就算我得到家主之位,祖母也会恨透了我,何必呢。”谢昭宁脸色微白,“我无官在身。”
窗外的光渗入,笼着她的眉眼,镇静从容。
谢蕴望着那张脸,明白老夫人在偏心的程度下坚持将谢家交给谢昭宁的原因了。
“裴牧林如今还在江南一带。”谢蕴说道,“知会裴家一声,命人去捉拿裴牧林。”
“您还要出远门吗?”
“去,山在何处?”
“五百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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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后,两人弃车骑马,一路骑行,日夜兼程,终于在两日后到了山脚下。
山被挖了一半,废石之上,寸草不生,甚至脚下一个巨大的坑。
两人站在坑上,谢昭宁指着那座山,“那里塌了,后来有人进去了,也没有出来,事态严重下,谢涵与裴牧林不得不放手,饶是如此,两人也得利颇多。”
“谢裴二家并不短了他们的钱财,为何要……”谢蕴唾弃。
谢昭宁说:“谁会嫌弃钱多呢。”
山中无法进,谢蕴观望一阵,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尸骨都挖不出来。
就算朝廷出手,让人进去开挖,可那些人也是血肉之躯,有父有母。
谢蕴说道:“买些香烛来祭拜。”
“好,我让人去办。”谢昭宁招手唤来两个小厮,吩咐下去。
谢蕴站原地,长身玉立,神色凄楚,风漾过衣摆,似将她吹垮了一般。
谢昭宁跟着她,“我初次来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他二人,回去后又想明白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杀人是要偿命的。”
她只能做到证据留下,以待时机。
两人在山下祭拜,以慰亡灵。
下山入城去客栈休息,夜色沉沉,半夜之际,下了一阵雨。清晨起来,地上落了一层树叶。
谢昭宁敲响谢蕴的房门,“姑母,该启程了。”
谢蕴打开门,面色苍白,搭在门上的指尖发紧。
“你不舒服?”谢昭宁意识到她的情况,不免说道:“昨夜落雨,姑母染了风寒,我去找大夫。”
“不必了,先回谢家,坐马车走,我们去祭拜,怕是已经惊动裴牧林了。”谢蕴掀眸,病态微露,长发只一根白玉簪虚绾,整个人偏于无力,精致的五官平添几分慵懒€€艳。
谢昭宁眼睫轻颤,想当然伸手去扶谢蕴,低说一句:“我知道了,无力记得告诉我。”
上了马车,谢蕴就昏睡过去,谢昭宁紧紧抱着她,鼻尖若有若无地散着清香。
她低头,鼻尖擦过谢蕴的黑发,心口一颤。
瓷白冷玉雕成的女子,清清冷冷,黑眸紧闭,似有极大的痛苦。
谢昭宁抿唇,那次她回去后也是病了一场,不仅是震惊,还有无尽的愧疚,作为谢家人,她无法面对死者妻儿。
他们相信谢家,谢家却要了他们的命。
谢昭宁也是打不起精神,眼神瞥过她海棠色领口下那抹白腻的脖颈,一瞬间,她吞了吞口水,转过头去。
马车哒哒而行,颠簸不平,谢昭宁一直将谢蕴抱得很紧,鼻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乌发。
黄昏,寻了驿馆住下,谢昭宁将人安置在床榻上,自己打地铺睡觉。
半片葱茏纱帐轻曳,朦胧灯火笼罩着谢蕴周身,乌发夺目,隐约可见瓷白肌肤。
谢昭宁睡不着,盘膝坐了起来,扬首望向锦帐内,目光如水,落在谢蕴的身上。
谢蕴吃了药睡下了,脸颊通红,额头上渗出密集的汗水,她忍不住起身,拿了帕子去擦拭汗水。
发了汗水就会好许多。
谢昭宁兀自地想着,突然间,谢蕴攥住她的手,她一颤,低眸去看。
谢蕴没有醒,双眉紧皱。
屋内仅二人,谢昭宁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抚平她的眉眼,“愁什么,总会解决的,又不是你的错。”
她也曾这样病过,在病痛与愧疚中徘徊,在黑暗中摸索不到自己该走的路
痛苦、煎熬、愧疚……死死折磨着她。
谢蕴蓦地睁开眼睛,眼内迷离,死死捉住她的手:“谢昭宁。”
“我在呢。”谢昭宁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在她手腕间摩挲,低声宽慰她:“姑母,我在呢,不是你的错,你的愧疚只会折磨自己。”
谢蕴凝眸,望着平静乖巧的少女,她是那么懂自己的心思。
“谢昭宁……”
一声低叹,谢蕴再也说不出第四字。
浑浑噩噩睡了一夜,清晨起来,天气明艳。
谢昭宁早起出门买了许多吃食回来,给谢蕴带了一盅粥,回来的时候恰好能喝,她自己拿着油煎在吃。
她的吃相让人都忍不住吞口水,谢蕴笑着喝了一碗粥。
两人收拾一番,谢昭宁扶着谢蕴登上马车,继续赶路。
谢蕴浑身没有力气,靠着谢昭宁,时常犯困,不小心就睡了过去,醒来之际,自己在谢昭宁的腿上
“姑母,你醒了。”谢昭宁扶着她坐了起来,“还有一日就到谢家了。”
离家有五六日了,也不知家里怎么样。
谢蕴直起身子,呼吸深沉,头重脚轻不说,喉咙里也堵得厉害,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谢昭宁……”
谢蕴阖眸,声音沙哑得厉害。
谢昭宁拥着她,手臂揽住纤细的腰肢,“姑母,我也病过一回。那时我在怀疑自己活着的目的。”
“我也病得浑浑噩噩,这个秘密就藏在我的心里,我时常在想,我作为谢家人,是不是将来也要成为二叔那样的人。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不要谢家。”
“病到后来,我爬不起来,躺在床上许久,听见祖母在哭。我豁然又明白不是谢家的错,不是我的错,只是二叔的错,我要接管谢家,我不能让谢家毁在二叔的手中。”
“姑母、谢相……”她紧紧盯着面前虚弱的人:“不是你的错,若你继续消沉下去,才是你的错。”
谢蕴虚弱无力,闻言后,泪水缓缓落了下来,眼眸微转,眼底如同深渊般无光,“谢昭宁,我与你是不一样的。”
谢涵仗着她才有那么大的胆子,没有她,谢涵不敢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