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久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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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在一日间将所有的店铺低价卖出,红韵心在滴血,“你这亏了最少三成。”
“没有可见的利益,怎么吸引人来呢。”谢昭宁不在意,她有了钱,自然就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些铺子也是她一点一点攒起来的,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
红韵依依不舍,“你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那你随我一起走?”谢昭宁问道。
红韵又不肯了,她在酒肆的生活很稳定,颠簸多年,见惯了人情世故,她喜欢现在的生活了。
谢昭宁如今自身难保,自己跟着她,也会是累赘。
红韵唉声叹气,谢昭宁准备好吃的用的,也不雇佣车夫,自己打算驾车去各地看看,选一地留下经商。
“你不去京城吗?”红韵想起来谢昭宁在京城有产业。
“不去,京城的水太深,我不想去€€浑水了。”谢昭宁收拾箱笼,听到这里想起自己的卖身契,她问红韵:“卖身契在,我是不是该去衙门里解除自己的奴籍。”
红韵张了张嘴:“谢家买你的时候没有解除奴籍吗?”
“我也不清楚,你明日去衙门里问一问。”谢昭宁知晓规矩,谢家的管事们做得好,谢家人为恩赏,会给他们解除奴籍。这就是高门大户的赏赐规矩。
若解除奴籍,就不存在卖身契了。
红韵当初出青楼,谢昭宁办的是解除‘贱籍’,与奴籍还是不同的。
“行,我去衙门里问一问,那你就走不成了。”红韵答应下来。
翌日一早,红韵就带着钱去衙门里,在衙门里办事,钱就是敲门砖。
走了一通后,小吏告诉她,“漾儿的奴籍解除了,上面派人来办的。”
小吏将册子拿给红韵看,指着一行字,“前日刚办的,我可不敢耽搁,当日就办了。”
红韵心眼多,看了一眼,漾儿的出处写的是京城。
谢昭宁来自京城!
既然解除了,她也没什么事情,给了两贯钱给小吏,自己就走了。
回到酒肆,她将事情与谢昭宁说了,“你来自京城,你要不要去找父母看看?”
“找他们做什么,我如今自己能养活自己,何必给自己找麻烦。”谢昭宁不在意,既然解除奴籍了,自己也算是自由身。
红韵见她有主意,就也不多劝,提醒她一句:“你最好去衙门里办个路引路籍什么的。”
“我知道了。”谢昭宁放下手中的活,将卖身契找了出来,随手给烧了。
往事已矣,将来,她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想做什么都不糊有人阻拦。
谢昭宁在酒肆待了三日,期间谢三也没有过来找麻烦,到了第四日,红韵打开门要做生意了。
门打开,等了一日,谢家人也没有来找麻烦,她正想喘口气,一女子走进酒肆。
她揉了揉眼睛,心提到了嗓子眼,“谢相、您怎么来了。”
谢相竟然还没走。
谢蕴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看着路上的行人,招呼红韵近前,“上一壶你这里的好酒,两盘拿手菜即可。”
“好的、好的,您一人吗?”红韵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就选今日开门了。
谢蕴转身,目光淡淡,“酒肆的二东家呢?”
“酒肆只有我一个东家,没有二东家。”
红韵勉强发笑,心里悔恨得不行,谢相果然是来找谢昭宁的。
“谢昭宁呢?”谢蕴开门见山地问。
红韵笑着摇首,“奴家这里没有谢昭宁。”
谢蕴好脾气地问:“漾儿呢。”
“漾儿是谁?”红韵继续装傻充愣。
谢蕴岂是好糊弄,当即冷了面容,“你与我装傻充愣吗?”
“不敢,我这小店十分不易,前面是有一个二东家,不过她已经走了,至于您问的谢昭宁与漾儿,着实不在我这里。我已经关门三日了,今日刚开门,您就饶了我,成吗?”
红韵说得可怜,她惹了谁,为躲避谢三爷关门三日,如今又惹来谢相,她的生意真的要做不下去了。
“你让她过来,陪我喝一杯,当作是为我践行。若不然,你试试。”谢蕴含笑,眸色冷冷。
红韵听到‘践行’二字,莫名一喜,“罢了,我去问问,她不愿出来,您也别为难我。”
红韵转身去找谢昭宁。
等了片刻,一袭蓝袍的少年人缓步走来,她依旧是她,除了名姓以外,她没有任何改变。
她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一个名字而已,随你怎么称呼。”谢昭宁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我没有意见。”
谢蕴抿唇,心口绷得紧紧的,微微一叹,“你想留在谢家?”
“谢相,你过来是提旧事的吗?”谢昭宁十分平静,正视面前的谢蕴,“我救你一命,自问并无对不起你之处,你我就当恩怨两消。”
谢蕴皱眉,“你想好去哪里了?”
“没想好,我自小就四处行走,也曾走过荒山野岭,去过土匪窝里,不会有危险的。”
红韵送了一壶酒,谢昭宁主动接过,起身斟酒,白净的手指捏着袖口一角,气息平稳,“这酒后劲足,你少喝一些。”
酒入咽喉,极为辛辣,谢蕴不觉皱眉,谢昭宁似乎习惯了,一口饮尽。
她垂着眼眸,长睫轻轻颤抖,干净无害,完全没有前几日咄咄逼人之态。
白净的面容,无端惑人。
谢蕴有一瞬的恍惚,她好像看到了谢府中知礼的少年人。
她恍惚看了许久,谢昭宁再度给她斟酒,没有说话,静静的动作,莫名一阵尴尬。
谢昭宁坐了下来,平平静静的看着她,眼前从容如水的少年人,与那日里热情似火的谢昭宁,似乎不是同一人。
谢蕴无端小脸,谢昭宁的自制力很强,这样的人必成大事。
她托腮,谢昭宁开口:“谢相,你是不是不甘心?”
谢蕴挑眉,“如谢府都知晓我与你一场云雨,都说我被美色迷晕了头脑,你就这么走了?”
谢昭宁沉默,不知有没有将谢蕴的话听进去。对面的人仪态优雅,不吵不闹,谢昭宁平静地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我将京城所有的铺子都给了你。”
我将大部分的家当都给你了。
两人平静的情绪,让暗中偷看的红韵脊背生寒,她没见过这么平静的分手场面。想当初在那等地方,小姐妹们分手哪一个不是哭上三天三夜的,她们就像是庙堂里的一对菩萨,你静静的看着我,我静静的看着你。
红韵等了等,等着人拍桌子流眼泪。
等了小半个时辰,酒壶空了,也不见两人有什么波动的情绪。
谢昭宁晃了晃空空的酒壶,站起身,盈盈一笑,乖巧得不像话,“谢相,一路保重。”
谢蕴同样起身,手中捏紧了酒杯,目光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我如今的身份,需要你那些铺子吗?”
“除了铺子,我什么都没有了。”谢昭宁无奈浅笑,“可惜,我不能把命给你,我、最惜命。谢相,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们不同路。”
从她知道自己不是谢家人后,她对谢蕴的感情就变了。
离开
人偏向于美好, 谢蕴几乎无可挑剔,谢昭宁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她也深知谢蕴不是寻常人物,轻易碰不得。
谢蕴更若淤泥中挣扎而出的白莲, 只可远观, 不可亵玩。
她习惯了谢家普通的商贾生活, 明白一入京城, 万事不由己,她更不想将掌握权放在旁人手中。
被谢大夫人掌控多年, 谢昭宁不愿再落入那样的生活。
在少年喜欢与自由之中,她选择了后者。
一句不同路, 让谢蕴哑口无言,她试图挽留,可她怎么都无法张口。
谢昭宁转身离去, 谢蕴面色隐隐有些发白,端起酒欲喝一口,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谢昭宁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谢蕴怅然若失, 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她尝到了被拒绝的滋味。
须臾后, 红韵三两步走来, “谢相。”
谢蕴起身, 头脑恍惚,分明没有醉, 她却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 她问红韵:“她是什么样的人?”
“以前,她是谢家威风的大公子, 现在,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娘, 毫无优势。”
红韵轻笑,“您一眼就能看透她,她不是随波追流的人,更不是热衷富贵的人。”
她只是她,失去谢大公子的身份后,她是自由的人,如同一根落叶,飘飘摇摇。
“谢相,您喜欢她?”红韵迟疑的问出声,谢相可以追到酒肆,可见她心里是有谢昭宁。
谢蕴沉默,没有否认,没有承认,眼中落下一抹孤寂。
红韵等着她的回答。
“她要去哪里?”
红韵玩笑道:“江州有谢家,她待不下去了,去其他地方谋生,人总得活着,您说,是不是?”
谢家有谢相在,此刻不敢寻谢昭宁的不是。若她走了,谢家找茬,谢昭宁很难活下去。
她又说:“人都得往前看,活下去,见识美好山水,享受一番,才觉得快慰。”
谢蕴被说得哑口无言,她在京城待了多年,不懂她口中的乐趣。
但她深深明白,自己与谢昭宁不是同路人。
谢昭宁对她的浅浅喜欢,不足以让少年人飞蛾扑火般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