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漾明一睡便是大半日, 亦或是第二日才会醒, 多是谢昭宁一人在小院子里独处。
顾漾明这一睡, 睡到黄昏也不见醒来,谢昭宁也不再等了, 自己先回屋而去。
浮清将书送了进来,五六本书, 摆在了桌子上。
无趣的生活,陡然有了乐趣,谢昭宁翻找着合适的书册, 陡然见到一本熟悉的册子。
谢蕴也有几本话本子,当中也有顾漾明写的。
翻开话本子,词句晦涩, 字里行间, 委婉羞涩。
谢昭宁没看太女与谢蕴的那本, 而是看到了另外一本, 《金风玉露一相逢》。
优美的诗句, 带着无尽的美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谢昭宁沉浸其中。
有人生来尊贵, 如长公主承桑茴。她是先帝的长女, 先帝寄予厚望,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长公主年少, 而顾漾明已才冠京城,十二岁跟在先帝身边, 是先帝身边的‘红人’。
那一年,先帝问她:“朕有一女,年少乖巧,你可愿为师?”
书中言道:东宫乃是储君,身肩朝堂,各方势力胶着,踏错一步,万劫不复,吾不愿。
顾漾明拒绝了。
先帝失望。
又过数日,先帝便又问她。
她还是拒绝了。
一连拒绝三回。
最后,她看到了太女,太女不过八九岁,站在人群中,姿态昂然,储君之范,让她动容了。
在先帝第四次开口的时候,她答应了。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指尖紧紧捏着书页一角,糊涂在想:若是拒绝了,顾漾明如今是朝堂上的肱骨,千古留名。
太女行拜师礼,两人系于一根绳索之上。
她教,她学。
她看着她从懵懂少女,长成朝臣满意的储君。
一朝倾覆,她被赐毒酒。
她甘愿赴死,是她无能,无法庇护东宫,更是她不能看好她,让她身陷囹圄。
她的错,她来背,唯劝圣上顾念母女情分,饶殿下大过。
毒酒入咽喉,眼见黄泉路,不知是谁又将她拉了过来。
一墙之隔,至死不见。
书中的‘她’,老死在宫外。
至于那位殿下,只字未提。
谢昭宁看完了,心中起伏,她们是君臣、亦是师生。从字里行间,透露出顾少傅对殿下的深深爱意。
原来,她们还是‘情人’。
谢昭宁久久回不过神来,再回神,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书中无一悲字,字里行间处处都是悲。
她捏紧了书册,无声痛哭。
哭过一通,她擦干眼泪,将册子收好,装作无事发生,夜已深,该睡了。
这一夜,谢昭宁辗转难眠,天亮后,她坐了起来,匆匆披衣。
顾漾明醒了,她睡了一夜半日,此刻坐在屋里看情报。
谢昭宁迈过门槛走进来,她瞧了一眼,不觉笑了,揶揄道:“想你的意中人了?”
谢昭宁没吭声。
“你二人不是闹着要取消亲事吗?后悔了吗?还是说就为了故意引我出来,你心里实则深深思念她?”
顾漾明精神不错,肆意说着玩笑话。
谢昭宁凑到她的跟前,搬个凳子坐下,“有何要紧的事吗?”
“西凉使臣还未走,不知还想做什么,荣安对她,倒是愿意花心思。”顾漾明嗤笑一声,眸色犀利,抬手将情报丢到跟前的炭盆里。
火焰一扑而上,顷刻间就烧成灰烬。
顾漾明继续说道:“谢蕴发疯地在找你,你那个侍卫倒是懂事,没说出这里的位置。就是武功差了些,浮清的武功不错,日后让她跟着你。京城里危险,带个人有好处。”
她又翻了几封信,一一与谢昭宁说了,随手又丢在炭盆里。
她问道:“承桑梓许久没有露面了,是生病了吗?”
谢昭宁回道:“被长公主打了,脸抓花了,无法见人。”
“被长公主打了?”顾漾明意外,情报里没有提这件事,她有些意外,“为何会打架?”
谢昭明知晓她感兴趣,将那日的事情认认真真说了一遍。
“倒是稀奇,她竟然会打人,还挑着人打。她打你了吗?”顾漾明紧张了,指尖在袖口不断摩挲,神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谢昭宁回想那日的事情,“她骂我了,倒不曾打我,她是先与谢相动手,宫人将她拉开,我扶走了谢相,她就冲着太女动手了,打得可狠了,太女消停到今日都没有出面。”
女儿家最在意的便是容颜,一两日养不好,承桑梓还要养上一段时日。
顾漾明闻言就说不出话来了,自己陷入苦思中。谢昭宁不出声,起身去整理情报。
突然间,顾漾明说道:“你还能入宫吗?”
“去见长公主吗?”谢昭宁身形一顿,“她会认识我吗?”
顾漾明阖眸,呼吸微喘,一时间,累得慌,她说:“漾儿,你的名字是她取的。”
“可她傻了,疯了,不会记得的。”谢昭宁摇首。
顾漾明低头,果断地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示意谢昭宁近前,“带着,去见她。”
玉佩上刻有一个‘漾’字。
她说:“是我生辰那年,她亲手雕刻的。她若不认得,那就算了。”
谢昭宁痴痴地看着玉佩,“您觉得她在装疯,对吗?”
“你太聪明了。”顾漾明轻笑,往后靠了靠,身子无力地软了下来,但她的笑容带着几分释怀,“谢昭宁,记住,莫要陷入情爱中,你可以有情,但不能为情控制。”
她说了两句话,习惯性闭上眼睛,口中继续说:“浮清,悄悄带贵人入宫一趟,见见她。”
“你们有办法入宫?”谢昭宁惊诧,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漾明。
“自然有办法。”顾漾明道。
谢昭宁不解:“您为何不入宫呢?”
顾漾明蓦地睁开眼睛,神色颓然,她死死盯着虚空,吓得谢昭宁忙改口:“我就是随口问问。”
顾漾明浑身紧绷,蹙眉不展,似有些难过,疼得捂着心口,轻轻咳嗽一声。
“收拾好。”她吩咐谢昭宁一声。
顾漾明自己撑着站了起来,腿疼了起来,她忍着没有言语,抬脚往室内走去。
她好似变了一个人般,蒙上一层戾气,让人害怕。
谢昭宁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疑惑,既然想她,为何不去看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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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宫门戒严,落钥后,宫门无诏不得开。
秦思安打了个哈欠,困得眼内泛出泪水,谢蕴睨她一眼:“想睡回家去睡。”
“你半夜拖我来这里,不怕长公主闹开。你我被陛下发现,轻者挨板子,重者是要掉脑袋的。”秦思安小心翼翼跟着谢蕴往冷宫走去。
谢蕴无所畏惧,道:“你我不可能都挨板子,要死也是只死一个。”
“什么意思?”秦思安不理解她的话。
谢蕴解释道:“你我都卧床养伤,谁替她办事,你我都死了,她会累死。”
一时间,秦思安被说服了,“你说得也是,陛下若问,我便说是你指使的,打你一个就好了。”
谢蕴睨她一眼:“没出息,你败给我,不是因为不聪明,而是你没出息。”
事情已成定局,败都败了,秦思安也不反驳了。
眼前一团漆黑,脚下路不平,两人不敢再说笑,提着灯笼继续往冷宫而去。女帝后宫只有三两美人,大多的殿宇都空着,此刻更是寂静无声,走到哪里都看不到人。
两人对宫廷熟悉,饶是熟路,也走得跌跌撞撞,秦思安没注意脚下,直接就跌了一觉,疼得都没爬起来,谢蕴伸手去扶起来。
“谢蕴,我若是死了,就是被你害死的。”
谢蕴心平气和地回答:“你是没出息吓死的。”
秦思安膝盖疼,整个人抖了起来,谢蕴无奈,“又不是冬天,你抖什么?”
“我害怕。”秦思安哆嗦地靠着谢蕴。
谢蕴推开她,提着灯笼继续走,秦思安旋即跟上。
两人走了许久,才到冷宫外,秦思安理了理衣服,敲响宫门。
等了半晌,宫门就开了,探出一个脑袋,“何人?”
“秦思安。”谢蕴张口就回答。
“秦大人,怎么了?”
“陛下命我来看看长公主,你打开门。”秦思安瞪了谢蕴一眼,“你怎么不报你自己的名字。”
谢蕴理亏:“抱歉,嘴快了,下回改!”
说是道歉,脸色不变,秦思安偏偏无可奈何。
两人被放了进去,秦思安嘱咐对方莫要声张,她们奉命而来,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