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生无可恋地看着屋顶横梁,“若不然,我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对你好了。”
清月无话可说,视线黏在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恨不得捂住那张厉害的嘴。
药送来了,清月递了过去,“喝药吧。”
“我醒了,不用喝的。”谢昭宁翻身往被子里躲去,“我想静静,你出去。”
“承桑漾,你十八岁了,不能这么折腾我。”清月险些要爆发了,伸手去扯床上的人,“十八岁了,也该懂事了,你药不喝,怎么退烧。你眼睛一闭,我找谁哭去。”
“承桑漾、你起来。”
“你不喝,我就要喊人来灌了。”
“承桑漾……”
清月一嗓门吼得大夫都跟着发抖,吼得谢昭宁彻底清醒了,她幽怨地看着在暴走边缘的小姨娘,伸手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别来打扰我。”
清月松了口气,将空碗递给婢女,自己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裳,温柔道:“你放心,你乖乖喝药吃饭,我也不会来找你的 。”
幸亏我没养孩子,谁养这孩子谁倒霉。
清月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她是长姐生的,先生养大的,与我没有关系,不是我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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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翌日,承桑梓被送回巴邑。
冬日的清晨,雾水朦胧,城门口凝了一层厚厚的霜,一排排马车等候着主人。
谢蕴骑马而来,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马车里的承桑梓激动得走出来,“谢相。”
谢蕴立于马下,冷风刺骨,吹红了脸颊,承桑梓疾步过去,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晨光熹微,投映到谢蕴的身影上,勾勒出清和的轮廓。
“一路平安。”谢蕴只说了四字。
承桑梓认真的看着她,目光如画笔,一笔一笔勾画出谢蕴的相貌,纵有万般不舍,在这一刻也要分开。
她说:“我与谢昭宁谋划多日,原本以为会与你常常相见,不想,我为了旁人做嫁衣。”
谢蕴神色如旧,没有不舍也没有激动,只有细细嘱咐:“京城的事情都忘了,陛下并未降罪巴邑王,回去后,不要再惦记这里的事情。”
“谢相,你若辞官,记得来巴邑找我。”承桑梓面上堆着笑,“听闻你要和离?”
谢蕴仰首望着天际,目光深深,脖颈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承桑梓望着她,痴痴道:“其实她之前想带着长公主离京。”
“我知道。”谢蕴语气淡淡,“那夜我就明白了。”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成为一颗弃子。
她笑了笑,袖口中的双手紧握,“你不必提醒我,我与她的事情,也不用旁人来说。”
“谢相,你当真喜欢她吗?”承桑梓狐疑出声。
似谢蕴这般站在权势顶端的女子,怎么会深陷情爱之中呢。她虽说是文弱的文官,可在朝多年,心早就冷了。
承桑梓一直都觉得谢相选择谢昭宁,不过是为了躲避东宫,乃至不让废帝猜疑。
所以谢昭宁找到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惊讶,本就是逢场作戏,哪里来的感情。
见微知著,她自然就以为谢相待谢昭宁,也没有感情。
谢蕴闻言后顿了顿,回首望着她,深深凝视,道:“你以为谢昭宁瞒着我,是为了什么?”
“不是算计吗?”承桑梓纳闷,这么明显的事情,看不出来吗?
谢蕴视嘲讽一句:“你觉得是算计,那就是算计。”
承桑梓不服气:“现在整个京城都知晓那夜的事情,认为你被情爱迷了眼睛,迷失了心智。难道不是真的吗?”
一句话如洪水猛兽,扑向了谢蕴。谢蕴回之一笑,“时辰不早了,快些启程吧。”
“谢相,我哪点不如她呢?”承桑梓下意识问出口,“我喜欢你,她算计你,我、我不觉得我哪里比她差。”
“你要我说清楚吗?”谢蕴蹙眉,一贯疏离的面上浮现嘲讽。
承桑梓着急:“哪里不清楚吗?”
“陛下并没有教好你,秦思安一眼就看清楚,你到今日都不明白。”谢蕴怜悯她,“谢昭宁若将此事告诉我,我不会举发她。我甚至会帮她。让我背叛君主,担上逆臣的罪名。”
“她没有说,瞒着我。事后,将我摘得干干净净。若你登基,她远走,我依旧是谢相,甚至因为你,我的地位不降反增。若是失败了呢?她死你被废,我最多担了蒙骗的罪名,罪不至死。”
承桑梓面色苍白,有些局促不安,“那你为何要和离?”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谢蕴不愿回答。
承桑梓坚持,“我想知晓。”
“因为在她最终的目的中,我不过是一颗弃子。”谢蕴失望极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情绪轻松下来,平静地对上承桑梓不甘心的眼眸,“你要的答案都给你了,安心离去吧。”
“我与你早早地相熟,哪里比不上她呢。”
承桑梓痴惘而执着的神色,让谢蕴不知该如何回应,清晨的寒风刮在自己的身上,冷得刺骨,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谢蕴说:“她比你善良。她的眼睛很干净,初见你的时候,你的眼里只有权势。当一人看惯了权势挣扎后,看到谢昭宁的眼睛,便会觉得那双眼睛是自己所追求的,她活成了我想象中的模样。而你,是茫茫人海中最普通不过的人罢了。”
“不过是你的偏心之词罢了。”
谢蕴摇首,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无奈,“她可以为了我不要命,你可以吗?”
承桑梓哑然。
临城外,谢昭宁明知危险,却甘愿闯了进来。她相信,承桑梓是做不到的。因为对于一个人来说,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的。没有人心甘情愿为另外一人付出自己的性命。
谢蕴望着她,“上车吧。”
“谢相,我或许还会回来的。”承桑梓咬牙,眼中蕴着泪水,“我不甘心。”
谢蕴淡笑,“是吗?我也不甘心,不甘心有什么用。承桑梓,你说这话,会逼我在路上杀了你。”
轻声细语,说得承桑梓瞪大了眼睛,“你、你……”
“乖乖回去,莫要胡思乱想。”谢蕴后退一步,朝她挥挥手,“我是谢蕴,也是百官之首,我的双手看似干净,你却不知染了多少鲜血,我没有你想象中的美好。”
说完,她踩蹬上了马,低眸俯视承桑梓,“一路走好。”
谢蕴利落地打马离开,风吹落了承桑梓眼中的泪水,她紧紧咬牙,爬上马车,擦擦眼泪,吩咐车夫:“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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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病了五六日,烧退后可以下床走动,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门口晒太阳。
今日天气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秋叶上的露珠颤颤悠悠地滑了下来,谢昭宁收回了手,有些冷。
她坐了片刻,外面响起脚步声,她没抬头,肯定是清月来了。
清月的府上,女子最多,就连伺候的婢女,都是美貌之人,更别提跟着她出入的随从了,更是美得不像话。
她眯着眼睛,望着脚下的落叶,枯败又无力,她伸手去拾起来,突然,耳朵被人揪了起来。
她纳闷,抬首见到陛下怒目看着她,她拂开了对方的手,“您出宫啦,不得了了,我瞧着天快黑了,赶紧回去啊。”
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话,承桑茴气笑了,俯身坐了下来,仔细打量她的病容,“听说你病了,谢蕴都不肯收你。”
谢昭宁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不见了,她幽怨地瞪了一眼陛下,随后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哑巴啦。”承桑茴语气轻快了许多,“你好了吗?陪朕去见见少傅。”
谢昭宁歪头看她,柔美的下颚尖尖,失去了往日的风光,“我还没好呢,你想要我命就直接说。”
“谢蕴今日去送承桑梓出城了。你病了,她不来。人家都走了,她巴巴地去送。朕觉得您可以签和离书了。”承桑茴慢条斯理的劝说。
谢昭宁语塞,原本就瘦了一圈,这么一看,眸色无神,瞧着可怜极了。
承桑茴哀叹一声,“你想哭吗?”
“你好烦哦。”谢昭宁捂着脸说了一句。
承桑茴自然体会她的痛苦,只说一句:“她活着,你哭什么,她还喜欢你,你可以不用哭了。谢蕴不过是生气罢了,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待她消气了,便不算事了。”
谢昭宁红了眼眶,也不搭理她。
门口突然安静下来,冬阳照在人的身上,都有些暖洋洋的。谢昭宁歪了歪头,靠在陛下的身上,“我累了,我想住进宫里。”
承桑茴不高兴道;“住你的谢宅,宫里太小,装不进你。”
“你、你也不要我……”谢昭宁坐直了身子,想哭,偏偏直勾勾地看着她,“天子如猛虎,那就是猛虎,有毒。”
承桑茴依旧在笑,甚至笑得直不起腰,“朕是猛虎,那你也是虎,母老虎。”
谢昭宁气得头疼,站起身,晕眩了下,承桑茴伸手扶住她,不觉叹气:“你瞧你,都快没命了,还惦记着谢蕴,她有什么好呢,值得你这么牵挂。”
“我觉得我二人八字不合,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谢昭宁拂开她的手,她的性子,真是要命,说话专门戳刀子。
谢昭宁气得不轻,转身就回屋了,孩子气地砰地一声关上门。
承桑茴不恼,站在门口想了一阵,说道:“朕今晚开宴,谢蕴也来,你要不要去?”
门突兀地又打开了,谢昭宁脸色有些苍白,很是憔悴,“你就是故意逗我的。”
“是吗?你不是说我二人八字不合吗?朕觉得很合,毕竟朕挺喜欢看你吃瘪的。”承桑茴揶揄,同她招手,“走啦,朕接你回宫,换衣裳,就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朕害怕朝臣劝朕立皇夫,万一你没了,朕还得生一个。”
谢昭宁:“……”
她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警惕地看着陛下,内心惴惴不安。
承桑茴同她笑了,“走啦,你怕什么呢,谢蕴会吃了你,朕又不会吃了你。”
谢昭宁这才跟上陛下的脚步,她走在陛下身后,余光瞥见对方侧脸,惊讶地发现陛下消瘦良多。
“陛下,你好像瘦了,最近累吗?”
“你眼中还看到朕瘦了呀,朕以为你会问朕会不会将你和谢蕴安排在一席呢。”
谢昭宁半喜半愁,下意识伸手去握着陛下的手腕,“你是不是吃了少傅吃过的药?”
“先生吃了什么药?”承桑茴瞥她一眼。
谢昭宁说:“您给废帝下的药。”
“朕吃那个做什么,那个药又不甜。”承桑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