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你。”谢昭宁抿了抿冻得发硬的唇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谢蕴失笑,俯身扶她起来,凑在她的耳边低语一句:“你的膝盖会疼。”
谢昭宁不甘,试图拉她跪下,她不肯,直接将人拉了起来,“回家。”
“我走不了,你背我。”谢昭宁如挂件般挂在她的身上,伸手抱住她的肩膀,“你惹的,背我回去吧。”
谢蕴却不理她:“能走就走,再不行我给你找个躺椅,抬你出宫?”
“不行,太丢人了,我不要面子的吗?”谢昭宁反驳,冻得鼻梁发红,下意识推开谢蕴,“下回,我也不背你了。”
谢昭宁揉揉膝盖,自己走了两步,谢蕴随后跟上,试图去拉她的手,“生气了吗?”
天色漆黑,一阵阵的冷风刮得人心口发慌,谢蕴从殿内出来,也觉得冷,她握着谢昭宁发凉的手,发觉更冷了。
谢昭宁认真说:“我想半日,要么是陛下身子不好,要么是陛下不想让少傅回来看到顾国公,你说,对吗?”
“半个蠢材。”谢蕴笑了一句,“谢昭宁,你最好不要随了你父亲,陛下可聪明了。”
承桑茴是先帝亲自养在跟前的,自小教导,可她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上了自己亲妹妹的当,亦或是先帝给她灌输的思想,教导她仁德以对天下。
两人出了宫,到了府上,天色黑得更深,西北风刮得愈发大,蓝颜见到两人的时候说了一句:“好似要落雪了。”
谢昭宁回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不见明月不见星辰,似有暴雪来临。
回到屋里,红梅犹在,香气凛冽。
谢昭宁坐了下来,揉了揉膝盖,谢蕴伸手不给她揉,“越揉越疼。”
“你们在殿里那么久,你们说什么了?”谢昭宁疼得皱眉,觉得事情不简单,谢蕴进去必然得了什么旨意。
谢蕴没有理会她,让人去送些热水进来,自己在谢昭宁跟前蹲下,矮下姿态,吓得谢昭宁站了起来。谢蕴疑惑,“你慌什么?”
“没、没什么……”谢昭宁自己镇定下来,唇角弯了弯。
谢蕴脱下她的鞋袜,将裤腿往上卷了卷,瞧见了膝盖上的乌青,羊脂玉的肌肤上尤为明显。谢昭宁低头看了一眼,没在意,张口说道:“在你回去之前,我远远地见过你一回。不过距离太远,没看清你的样子。”
是在祭台上,远远看了一眼,她一袭官袍,居百官之首,那一眼,瞧不见脸,依旧有种神圣之感。
谢蕴疑惑:“哪回?”
“祭台上。我做了些生意,去送东西,回去时,遥遥一撇。那时就在想,我姑母可真高雅。”谢昭宁抿唇笑了。
不料,谢蕴看她一眼,“你当时为何不去找我?”
这人来经常那么多回,都不想着去见见自己的姑母。可见其性子多冷。
夜色深深,灯火煌煌,低头的谢蕴露出后劲一处雪白的谢蕴,谢昭宁静静地看着她,好似有人折断她的脊骨了。
很快,谢昭宁明白过来了,自己折断了她的脊骨,折断她的羽翼。
她伸手,抚上谢蕴的脸颊,轻轻撩开额间的碎发,谢蕴抬眸,拍开她的手,“别闹。”
谢昭宁笑了,笑容释然又满足。
两人在一起吃了晚膳,谢蕴匆匆离开,去书房了。谢昭宁刚上了药,一人歪靠在榻上。
谢蕴不仅带走了风轻扬,连带浮清都带走了。
书房内摆了炭火,谢蕴脱了身上的狐裘,靠着炭火取火,长话短说:“十日内,除去顾国公。”
浮清难掩笑意,直接跪了下来,“谢相,您放心,此事我去办,必不会让您让殿下沾染一分。”
她们能不动声色地杀了温粱,就可以解决顾国公。
谢蕴望着她,目光中带了几分探索,“温粱是你们动手的吗?”
浮清点头:“是。所以,您信属下,属下不会让您沾染半分污言秽语。”
风轻扬想开口,可又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谢蕴直接嘱咐浮清:“记住,在他病好前不能动手,不能下.毒,其他随你们怎么动手。”
若是病中动手,世人会疑心是被谢昭宁打伤后,救治不愈而死。下.毒也不行,依旧会让世人疑心。
那就只能将人引出府,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属下记住了,定不辱使命。”浮清难掩激动,心中的恨意叠生。
谢蕴点头,浮清忽而哭了起来,泪水滑过脸颊,让谢蕴想起陛下。陛下提及顾国公时,情绪冷静,没有一丝失态。
不得不说,先帝教出一位好天子,可惜了,磋磨了十八年时间。
谢蕴不觉在想,若自己的长兄活着,自己也会对他毫无提防。
她沉默,浮清哭得更为悲伤,像是发泄情绪。人非神仙,有七情六欲,会爱会恨会哭,一旦压抑着自己情绪,积攒久了,只会害了自己的身子。
谢蕴从书房走了,接过灯笼,不知不觉间,天空飘了雪,她伸手接住雪花,很小很小的一片,到掌心就融化了。
回到卧房,里面暖意融融,谢昭宁躺在床上,腿笔直地靠着墙壁,她好奇,“你在做什么?”
“等你啊。”谢昭宁立即将腿塞进被子里,冲着来人笑了笑,“你过来、你过来。”
“膝盖不疼吗?”谢蕴扫对方一眼,眉黛青山,寒意给她添了几分冷意,她还是靠近了。
刚踏上踏板,谢昭宁伸手圈住她的腰,轻易将她禁锢住。
一阵天旋地转,谢蕴躺在了床上,她生气,谢昭宁笑着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上唇角。
少年人身上带着药味,唇角很软,熟悉的气息,让谢蕴很快地安定下来。
生父
礼部办事慢, 谢昭宁的封号一事,一直没有定,谢昭宁趁机不上朝, 赖在相府里忙着生意上的事情。
冬日里, 各地管事都要来京汇报, 谢昭宁忙着接见管事, 两人各自忙碌。
谢昭宁从账面上挪了十万两银子,送去了礼部。
礼部老尚书见到钱后, 乐眯了眼睛,谢昭宁告诉他:“不必省, 若是不够,着人去告诉我。”
从礼部出来,谢昭宁便抱着账簿去了宫里, 见到陛下后,她坦诚铺子上的事情。
“您可需要钱,我这里有些。”
承桑茴望着她, 目光恍惚, 忽而想起多年前一日, 先生问她:“殿下不必节省, 宫里不出钱, 我倒是可以给你。”
承桑茴意外:“先生的俸禄些许,够你用吗?”
先生淡淡地笑了, 笑意温煦, “俸禄哪里够,我做了些生意, 养殿下,乃至养东宫都足够了。”
养殿下、养东宫……承桑茴回神, 袖口中的右手抖了抖,她用左手捂着发抖的右手,懒散一笑,“朕要钱做什么呢。朕用了承桑珂的帝陵,如今修了大半。”
每任皇帝一登基,就会选择地方造帝陵。承桑珂的帝陵造了十多年,如今正好她来用,也不用再折腾了。
谢昭宁想了想,道:“先生喜欢什么,我去买,随葬,到时候也不会孤独。”
“你去办啊。”承桑茴轻叹一声,右手抖得更厉害,她认真想了想,低头看着颤抖的右手,“你去办,便去办,还有,将那名姓安的大夫宣入宫,朕有话想问她。”
谢昭宁诧异,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承桑茴恍若知晓她的心事,直接说道:“朕想听听先生生前的事情。”
谢昭宁不信,但只能装作信了,“我这就去办,您等上半日即可。”
承桑茴颔首,谢昭宁又问:“那、钱呢?”
“不要,自己留着花。”承桑茴摆手,“宫里有钱,朕何必问你要钱。自己留着哄谢蕴,听闻谢蕴是个会花钱的主儿。”
谢昭宁:“……”
“那我走了。”谢昭宁揖首退出大殿。走
匆匆出殿,谢昭宁脸色发白,更是魂不守舍,匆匆往外走,撞到了人才停下来。
她也不管撞到谁,快步出宫,打马回到谢宅,找到了安大夫。
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陛下召见你,无论她与你说什么,你都应下,她若让你瞒下病情,你也答应,下回见面再告诉我。”
安大夫在磨药,闻言后,对她的大惊小怪不觉诧异:“怎么了?”
“我猜陛下服了与少傅一样的药,疼起来,生不如死的那种……”谢昭宁红了眼眶,失落地坐下来,“她找你,该是压制毒药的。”
安大夫笑容戛然而止,“你开什么玩笑,这种药很隐秘,你以为谁都可以拿到吗?”
“你去宫里给陛下诊脉就知道了。”谢昭宁不想辩解,也懒得辩解,她想反驳,可没有力气去辩驳,忽而一滴泪落下,安大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你容我带药箱。”
安大夫有些慌,满屋子找药箱,好像想起一事,“服药者,并不是与常人无异,长期疼痛作祟,手会抖,慢慢地会走不了路。”
这就是谢昭宁最后见到的顾漾明,手不能提笔,走路坐轮椅,走上几步路就会觉得很费劲。
谢昭宁摇首,安大夫终于找到了药箱,拉住她,“走啊,快走。”
谢昭宁回神,领着她入宫。
将人送到大殿,谢昭宁没再入殿,一人坐在台阶上,恍若失去了魂魄般,怔怔看向垂龙道的方向。
安大夫进去的时间很久,久到谢昭宁越发地慌,她不断回头张望,殿门始终紧闭。
不觉间又落雪了,这回的雪花一片片大而密集,她抬首看去,雪花落在眼睫上,瞬息间融化成水。
下雪了,谢昭宁一人望着雪,很快,雪花落满肩头。
等到天黑了,安大夫走出来,她如同溺水人见到救命稻草般扑了上前,“如何?”
“什么如何,她又没让我诊脉,只问了少傅生前的事,若不然怎么会那么久。”安大夫叹气,手中的药箱成了笑话,“我好好一个大夫成了说书的先生。”
谢昭宁也不高兴了,“你有看出什么了吗?”
“陛下妆容精致,明显是打扮过的,我能看出什么?”安大夫也是无奈,“望闻问切,我一样都没看办到,怎么给你诊脉。”
“行了,你先出宫,我想个办法就是了。”谢昭宁摆摆手,一颗心暂时放回肚子里。
雪下大了,她推门进入大殿,里面的人警醒,她故作未觉,只道一句:“陛下,下雪了,落雪不好走,我送您回寝殿,好不好?”
“朕有宫人,要你逞什么能。落雪确实不好走,赶紧走吧,朕还要见秦思安。”
承桑茴依旧坐在龙椅上,懒散般靠着,目光淡淡,神色中没有丝毫起伏。
谢昭宁说:“我孝顺啊,您说,孝子贤孙多难得,您该庆幸我孝顺。”
承桑茴闻言后笑了,殿内昏暗得厉害,谢昭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静静等了会,见她不回,知晓她心情不好,便说道:“要不,我请您出宫去酒肆里热闹一番?”
“谢昭宁,朕已四十,不是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