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不知该说什么了,扭头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喘匀了气息,幽幽跪了下来,刑部尚书见状,“陛下,臣先退下。”
殿内静默了半晌,人走后,顾国公老夫人才开口:“陛下,当年我儿被先帝赐死,顾家一族千余人,惶恐不安,无奈下,顾家将我儿名字从族谱除名。顾家一族对不起她,可也是无奈之举。您也知晓,废帝对她之厌恶……”
“老夫人是来说惨的吗?”承桑茴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顾家怎么做是顾家的事情,作何来朕面前解释。”
“陛下,小殿下是由我儿抚养的,对我顾家多有误会。若不将误会……”
“为何不辞官呢?”承桑茴照旧打断她的话,问;“若是辞官,带她灵位回乡,朕今日必然将你们奉为上卿,天子失德,顾家根骨全失,你来朕面前说你顾家这么多年来有多不易?先生宁折不屈,你们呢?”
她霍然起身,望着老夫人,眼中的厌恶至心底,“西凉荣安郡主给你们台阶下,连她尸骨都不敢收。如今又踩着她的身后名四处走动,指望朕怜悯顾家一二?老夫人,你们顾家该有的风骨呢?”
老夫人语塞。
承桑茴问她:“她站在高处,扬名立万。你们便是亲母女,她跌落尘埃,你们除去她的名字,风骨全无。如今又来朕面前说你们不易,你不怕死后无颜面对她吗?”
“陛下,顾家并无此意……”
“但你们已经做了。”
承桑茴怒问,高声呵斥,眼睛红得似要滴血,厉声质问:“旁人不论,你是她的母亲,生她养她一人,你做了什么?”
她鲜少动怒,先帝教导,讲究仪态,从未失态过。
“族谱除名,死后无葬身之地,我不信你们顾家收下其棺木,废帝会荡平你顾家不成。满朝文武在,谢蕴在,她们会让你们顾家陷入那等地步吗?是你们怕失了爵位,怕失了手中的权势。”
老夫人被问得脸色发白,她轰然坐倒,陡然觉得自己不该来说情。原本以为自己是她的母亲,陛下会顾念旧情的。
如今的局面来看,陛下对顾家。厌恶至极了。
承桑茴泪如雨下,忽而又笑了,气得发笑,“你好意思来求朕,你们若不是她的母亲、兄弟,朕登基后,先拿你们祭祀先生。”
“陛下,您觉得顾家错了,可她没有错吗?她做了什么,累得顾家一族十多年来被人耻笑。她错了,大错特错,她是您的先生,是您的少傅,您二人不该生情。”老夫人已是外强中干,依旧想要辩解,想要为顾家谋一余地。
承桑茴上前一步,走下御阶,眼中生恨,“朕与她干干净净,发乎情止于礼,从未有半分逾矩。”
顾国公老夫人却道:“废帝为何恨她,以至于牵累于顾家。”
“那你今日来做什么,顾国公醉酒,品性不佳,朕决意收回顾家国公之位,老夫人,回府去吧。”承桑茴冷冷地看着老夫人,“顾家保什么,朕废什么。”
老夫人慌了,“陛下,她是顾家的人,顾家还要为她摆灵堂,您这是要毁了她最后的名声。”
“朕会将其爵位给她的嗣子。”
老夫人彻底说不出话了。
承桑茴继续说:“朕还可以给追封王位,顾家,莫要肖想了。你们不认她,朕便可给她重开族谱,让其万世留名。”
“陛下……”老夫人再说也无益了,她喘气不停,惊恐万分。
承桑茴望着她,许久后才说道,“先生常说母亲最喜欢的便是她,她自小便是在溺爱中长大。朕觉得为人母者,该挡猛虎于前,该从众人唾骂、嫌弃中拉她一把,既然生下她,就该保护她。”
“你是带她来到世上的人,你该是最爱她的。皇家无亲情,顾家是皇家吗?”
“老夫人,朕也曾恨过自己的孩子,她让朕蒙上耻辱,先生于您呢?她是您的骄傲时,您便是她最爱的母亲。她被人拉下来时,跌入泥沼,您便弃她于不顾。”
老夫人掩面哭泣,承桑茴回身,坐在宝座上,望着远方,许久后才说一句:“来人,送老夫人回去吧。”
内侍闻声推门而进,不由分说将人拉了出去。
门外的刑部尚书吓得脸色发白,左右徘徊一阵,不知进还是不进。他后悔了,原本以为陛下会善待顾家老夫人,没成想,直接将人赶了出来。
挣扎一时,宝座后的谢昭宁走了出来,同样,脸色发白。
承桑茴扶额,情绪很快就稳定了,恢复往日的笑容,“你害怕了?”
“怕什么呢,您刚刚说了,您爱护我。该挡猛虎于前,该从众人唾骂、嫌弃中拉我一把,既然生下我,就该保护我。”
承桑茴唇角泛起嘲讽,“你这觉悟,甚好,心情不好,赶紧回家找谢蕴哭去。”
谢昭宁心口的悲伤,来不及淹没自己就被陛下拉了出来,她瞪了陛下一眼,话也不说,气呼呼走了。
承桑茴不忘说她一句:“哭的时候不要闷着哭,当她的面哭,若不然,她才不会心疼你。”
谢昭宁又是一气,回头看着她,她的眼睛发红,明显是哭过的。
恍惚间,她又不气了,回身走了两步,朝陛下跪下,规规矩矩地磕头,学着她的口水嘲讽一句:“您还是将泪水留着,我给少傅找一座合适的王府去。”
“谢昭宁。”承桑茴拍桌而起。
谢昭宁拔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一阵风般从刑部尚书跟前跑走了。
刑部尚书一愣:刚刚是谁从殿里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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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上雪堆积得厚,马蹄踏过,走得小心翼翼。
谢昭宁回到府上,已是午后了,谢蕴刚拿上筷子吃饭,见她回来,顺势让人坐下,碗筷都准备好了。
谢昭宁不饿,没拿筷子,只说:“你吃,等你吃完,我再说。”
“你说你的,我吃我的。”谢蕴不在意,“天塌下来了,我也得吃饭。”
谢蕴低头吃饭,动作从容,谢昭宁望着她,心中喜欢得紧,悄悄开口:“顾国公老夫人好似察觉儿子死得有些奇怪,入宫去找陛下,似要为顾家求情,陛下震怒,夺了顾家的国公爵位。”
“直接就夺了?”谢蕴也有些震惊,放下筷子,“怎么回事。”
“瞧,你都吃不下了。”谢昭宁托腮,眉眼愁结,“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她说老夫人自私,当日若是收下少傅尸骨,满朝文武还有你,怎么会看着顾家被废帝斩草除根。谢相,你会求情吗?”
谢蕴颔首,“会,我会尽力救下顾家。但顾家拒绝,让人心寒,她们生死,与我何干呢。少傅的人脉怎么会坐视不管,废帝一旦动手,京城将会大乱。”
“所以陛下震怒。”谢昭宁心乱得很,小脸愁绪,“陛下说给少傅封王,过继嗣子,重开族谱。”
事情愈发乱了,陛下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女子封王者,古来第一人。
“只要不是后位,她追封女帝,我们也别管。”谢蕴重新拿起筷子,捡起一个虾仁,递到谢昭宁的嘴边,“张嘴。”
谢昭宁见她心情尚可,张口咬了,“你说还有五天,上哪儿给她选王府?”
“你的谢宅,不就挺好的。”谢蕴说。
谢昭宁张了张嘴,不知嘴里的虾仁该不该吃下去了,“我献上谢宅,我住哪里?”
“等封号下来,你就要搬去东宫。听闻陛下在修缮东宫,又给找东宫属臣,你以为你还能在外快活几时。”谢蕴说。
谢昭宁想起其他的事情,“那你住东宫吗?”
“我住相府。”谢蕴淡淡一笑,“我住东宫,像什么样子。我这相位也是岌岌可危,秦思安已经定上了。”
谢昭宁哼了一声,谢蕴给她嘴里又塞了一个虾仁,“这个时候,陛下旨意应该到达顾府了。”
顾家完全是咎由自取,被赐死者不在少数,若顾家这么绝情者,倒是少见。
两人吃过了午饭,谢蕴抱着手炉坐在窗下赏雪,刚坐稳,管事匆匆来了。
顾家来人了。
谢蕴低头,看着手中的手炉:“不见。”
管事匆匆去回复了。
隔着窗户,她看着谢昭宁费劲地团了一只雪团,放在地上,随后又搬了一个过来,搭上去,圆圆的脑袋。
谢蕴笑了,她问:“你要搭雪人吗?”
“搭一个,你要出来玩吗?”谢昭宁兴奋地冲着对方摆手,一跃多高,“出来玩儿啊。”
谢蕴拗不过她,抱着手炉走出来,她还没靠近,管事又来了,“顾家的人不肯走,说等您救命。”
谢昭宁捧着一只雪团,肌肤欺霜赛雪,眼中冷意浸入骨髓,“是吗?当日里,荣安郡主那么闹,他们都没有松口,今日凭什么觉得谢相会救他们的命。再说,会死吗?不过是没了爵位罢了,自己惹出来的祸事罢了,做人不要太自私。”
“下去吧,就说我无暇见他。”谢蕴也发话了。
管事匆匆又走了,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的脚印,谢昭宁不高兴了,“你看看,雪都没了。”
“那就从树上找。”谢蕴指着跟前的一棵树。
谢昭宁眼神一动,跑过去抱起树枝直接晃了起来,漫天飞雪落了下来,谢蕴吓得失色,雪都落她身上了。
“谢昭宁……”
封王
冰冰凉凉的雪从脖子里钻了进去, 浑身都凉了,谢蕴吓得花容失色,扭头去找人算账, “你下来。”
谢昭宁利落地跑开, 从地上团了一个雪团, 毫不犹豫地找朝谢蕴丢了过去。
谢蕴跑了两步, 脚下一歪,人摔在雪地里。谢昭宁急得跑过去, 刚靠近,对方一个大雪团砸了过来。
谢蕴含笑道:“兵者, 诡道也。”
“你骗我,利用我对你的关心,骗我。”谢昭宁被砸得满头都是雪, 伸手去捉住谢蕴,将人按在雪地里,“谢蕴, 你如此待我。”
“你与我讲道理?这里是让你讲道理的吗?”谢蕴喘气, 面色发红, “你别挠我, 她们都看着呢。”
两人躺在雪地里, 风刮在脸上也不觉得冷,谢蕴面色绯红, 谢昭宁脱了外袍, 手在她身上一阵乱挠,吓得她连连失叫。
廊下的婢女们都当做没有看到, 一个个兀自走开了。
两人相处近乎一年的时间,谢昭宁如何不知谢蕴的软肋, 当即让方才喊‘兵者,诡道也’的人缴械投降。
“我错了、真的错了……”
雪花落在她的面上,清冷入骨,偏偏面色绯红,如何施粉,眉梢眼角都露出几分媚态。
谢昭宁觉得不够,单手扣着她纤细的腰肢,凶巴巴地直视她:“下次,还敢吗?”
“下回、下回……”谢蕴迟疑了,腰间一疼,她又回神,高声喊道;“下回,还敢!”
“你这人真是屡教不改啊。”谢昭宁意外,俯身上她的唇角。
谢蕴吃惊,下意识用手抵着她的肩膀,心口却像热水滚过一般,她惊讶又无奈。
唇舌的纠缠,在冰天雪地里成了一潭温泉,轻轻拂过心口上。
冰冷的气候下,忽然感觉不到冷意了,待意犹未尽,谢昭宁松开她,翻身躺在雪地里,同她一起望着天空。
谢蕴浑身都是烫的,气息早就乱了,谢昭宁牵着她的手,“你冷吗?”
手是热的,不冷。
但不能躺在雪地里,浑身的温度很快降低,谢蕴拉住她起来,“别躺了,衣裳都湿透了,回去换身衣裳。”
谢昭宁跟着爬起来,望着她:“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