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谢蕴点点头。
她带着人回屋了,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喝了热汤,两人穿得暖和,谢蕴又捧着手炉,与谢昭宁在窗下坐下了。
谢昭宁望着她面上的肃然,不觉说起正经事:“陛下给顾少傅封王一事,怕是会引起群臣不满。”
“不满就不满,我可以压下去。”谢蕴坦然,这等关头,最多是文臣叫喊。
封王与否,并不重要,顾漾明都已经死了,不会触及到旁人的利益,最多言官们喊上一嘴,但承桑一族,女帝多,封女子为王,也不算太过荒唐的事情。
谢昭宁道:“既然如此,我待会去收拾谢宅。”
“让浮清去办,她闲着。”谢蕴说。
谢昭宁觉得也对,隔着窗户让人去找浮清,吩咐过后,又问谢蕴:“你晚上想吃什么。”
“吃暖锅,吃着暖和。”谢蕴想起上回的暖和,吃起来,身子都暖了。
谢昭宁也想吃暖锅,吩咐的时候又添了一句,“弄个炭锅,我想烤肉吃。”
冬日里吃烤肉吃暖锅,是最舒服的。
浮清来后,谢昭宁就吩咐她了,“你去将谢宅收拾一番,陛下可能会封少傅为王,一时间,挪不成宅子,谢宅也合适。”
浮清意外:“那您住哪里?”
“我住相府,先用着,陛下若不喜欢,到时候再换,先迎回棺木再说。”谢昭宁说。
一步步走来,陛下的情绪已经遮掩不住了,放弃后位,又经历顾家的事情,陛下想做的都是她心里最想的。
浮清闻言,微微张了张嘴,眼眶微红,谢昭宁继续说:“哭的时候还没到呢,赶紧去准备,准备灵堂的事情都交给你去办,记住了吗?与礼部商议,将最终的地点放在谢宅,顾家那里就舍弃了。”
都是一些自私的玩意儿,看着也让人恶心。
浮清应声,领了吩咐后就匆匆走了。
谢昭宁望着她走远,冷不防被人塞了一瓣甜橘,她诧异回头,谢蕴正在剥橘,“哪里来的橘子,可真甜。”
“蓝颜买的,我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谢蕴又递给她一瓣,自己吃了一瓣,确实很甜。
休沐的一日,过得很快。到了黄昏,来了不速之客,秦思安掐着饭点,跑来了。
谢蕴让人添双碗筷,婢女伺候秦思安脱下厚重挡风的外袍,她直接就坐下了,说:“顾家老夫人回去后就晕了,顾春和刚坐稳指挥使的位置,听说去陛下跟前请罪去了。”
谢昭宁烤了一块鹿肉,刚拿起来,秦思安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是鹿肉,小殿下客气了。”
“你来的真是时候。”谢昭宁将肉给她了,“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本事吃这块鹿肉。”
陛下登基后,先从禁卫军着手,十八位营指挥换了几个,将顾春和提了上去,旁人都知晓是看在她姑母顾漾明的情分上,陛下才会高看顾春和。
在众人以为顾家好日子要来的时候,顾国公自己作死,惹了陛下不高兴,事情发展得太快了,让人始料未及。顾春和第一时间就去请罪,她的营指挥一职摇摇欲坠。
秦思安大快朵颐,吃了鹿肉,心里暖和多了,大方与她分享:“顾春和与顾家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是她将先生尸骨交到荣安郡主手中的,那回,也是拼着性命不要去做,由此可见,她比顾家其他人好多了。就凭着这一点,她还是陛下心中的良臣。对了,陛下废顾家爵位和封少傅为安王的旨意是一齐到的顾家,所以,老夫人就晕了过去。”
陛下动作很快。
谢昭宁认真烤肉,炭火烘得小脸发红,眉眼淡若远山,她将肉放在了谢蕴的碗中。
谢蕴看着碗中的肉,直接回答:“顾家是自己作死的。”
“顾家的事情,明日上朝才会闹。谢蕴,你查计量查得怎么样了?”秦思安随口就提了一句,说完后,又看向谢昭宁。谢昭宁埋头烤肉,脸颊红扑扑,好像没有在意她的话。
谢蕴迟钝,谢昭宁好奇:“计良是谁?”
吃肉的秦思安莫名停下来,看向谢蕴,谢昭宁不知道?
谢蕴低头吃肉,并没有回话的意思,秦思安尴尬极了,不回答就会显得怪异,她想了想,便说:“东宫旧臣。”
谢昭宁这才转头看她:“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东宫侍卫长。”谢蕴终是回答一句。
谢昭宁后知后觉,她没什么印象,也没有去计家的想法,陛下当年的事情,用脚趾头都能想清楚。
不是自愿的!
谢昭宁低头继续烤肉,秦思安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她来就是想问计安的事情,顾家一事已成定局,她也没有想要参与的想法。
秦思安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白走一趟了。
三人忽而都沉默下来,谢昭宁低头吃肉,气氛有些微妙。
谢蕴这时放下筷子,其余两人齐齐抬头看她,她回视两人:“我不过是吃饱了,你们盯着我做甚?”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秦思安小声嘀咕,她继续从谢昭宁处掠夺了一块鹿肉,放在自己的碗里,慢条斯理地说:“顾家来找我了,我没见。你说,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这是闹什么呢。”
顾家在废帝手中胆战心惊多年,几度险些被夺了爵位,顾家上下谁不怨恨顾漾明。
突然间,陛下登基,死灰复燃的心再度开始跳动了。
谢昭宁说了一句:“内廷使比她们好得多,到底知晓廉耻。”
“我就吃了三块鹿肉,有必要指桑骂槐吗?”秦思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趁机又夹了一块鹿肉,“这玩意儿极是滋补,谢谢大侄女了。”
谢昭宁说:“你们姐妹五个,到最后,就我一个晚辈,先帝得气死。”
先帝当年有三个女儿,又收养、过继两个,最后呢,两人都是孤单度日。
谢蕴笑了,对谢昭宁说道:“那倒是,你还是个意外。”
先帝一脉,到了这里,彻底断了。
谢昭宁眼眸一颤,看向谢蕴;“我是个意外,我至少没长歪,你瞧瞧承桑梓,我可是强多了。”
“那也是我谢家的水养人。”谢蕴略有些得意。ХΖ€€
谢昭宁闻言,说:“那是你大嫂疯得厉害,天天告诉我,你得做家主,家主的位置是你的,不努力就得死啊。”
秦思安没忍住笑了出来,谢蕴少不得扫她一眼,她立即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鹿肉。
谢昭宁给谢蕴夹了一块鹿肉,冷嘲热讽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姑母。”
“大侄女,你说你的长辈怎么那么多啊,你想想,谢蕴是你的小姑母,我和清月是你的小姨娘,哪里没有你的长辈。”秦思安笑得伏桌不起。
谢昭宁也觉得自己晚辈太多,思考了会儿,道:“那就怪你们不成亲,你们若成亲了,也不会指着我一人薅了。先帝五个女儿,只我一个孙女,我也很骄傲。”
谢蕴提醒她:“你是个意外!”
谢昭宁:“……”
秦思安又是一番大笑,谢昭宁羞得满脸通红,又给谢蕴夹了块鹿肉吃,“赶紧吃肉,若不然都便宜旁人了。”
说完,秦思安不笑了,伸手去烤架上抢肉吃,谢昭宁捉住她的手,“你抢什么呢,吃暖锅啊,锅里好多肉。”
“里面又不是鹿肉,我就要吃鹿肉。”秦思安不满。
谢昭宁也是不满:“你回家去吃。”
谢蕴扶额,由着两人去吵,秦思安的话提醒了她,计良的事情拖不得了,等少傅丧事结束了,就该说皇夫的事情了。
两人吵吵闹闹,将切好的三盘子肉都给吃了,秦思安吃撑了,拉着谢蕴去园子里走走。
谢昭宁知晓两人有话说,自己也不跟,自己去书房算账了。
院子里红梅开得正艳,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秦思安开门见山,“计良的事情,你怎么办?”
“陛下说了,立他为皇夫。”谢蕴眉眼低垂,雪意入骨,冷得让人泛寒。
秦思安蹙眉,停在了一株红梅前,“可你该知晓计良死前没有碰过其他女人,荣安怎么来的?”
“我在、我在想办法给荣安弄个娘出来。”谢蕴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总之,陛下说是计良,那就是计良,那是圣旨。”
秦思安望着她:“你不怀疑西凉质子吗?”
“秦思安!”谢蕴蓦然动怒,眼中映着秦思安,“注意你的言辞,休要胡言乱语,陛下说了殿下父亲是计良,那就是计良。其余的事情,不想要你开口。”
就算是西凉质子怎么样,如今选了计良,那就是计良,只要殿下身份干干净净即可。
她压低声音问:“若真是西凉质子,你想在她心头上剜一刀吗?陛下对少傅的情意,你看不懂吗?你猜不出曾经的事情吗?”
“我……”秦思安震惊了。
谢蕴说:“我刚刚说了,谢昭宁是个意外,你没动脑子吗?还是说,你想让陛下过继子嗣,你我选择新主?你还是说,你嫌巴邑王不够虎视眈眈,还是说,你觉得现在的日子太过太平了,你想要刺激的生活?”
“那荣安呢?”秦思安问。
谢蕴转身,目光落在寒风中肆意开放的红梅上,她抬手,啪嗒一声,折断了一支,说:“那是计良的女儿罢了。”
秦思安跳脚了,“你什么意思?她和谢昭宁是一样的。”
“是吗?陛下心里,她们是不一样的。你我食君禄,难不成你有二心?”谢蕴拿着红梅,递给她,“内廷使,陛下所要的是江山太平,你我要的是明主,我想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你什么时候想通的?”秦思安浑身发麻了,冷雪刺骨,冻得他瑟瑟发抖。
谢蕴说:“我从计家出来,隐隐明白了,亦或、是我猜错了,计良偷偷养了情人呢。”
秦思安不信:“情人的孩子怎么到了先帝、到了巴邑王手中。”
谢蕴说:“你送过去的。”
秦思安:“……”
她没好气道:“你送过去的。”
谢蕴没有理会她的气急败坏,认真开口:“此刻承认荣安的身份,哪怕与质子无关,还是会连累殿下,若是西凉以荣安威胁陛下 ,换取城池,你说该不该答应?”
又是一重惊雷,秦思安被劈得半晌说不出话了。
两人站在梅园里,前面后人,风雪落在红梅上打了个旋,又被吹上天,簌簌落下。
秦思安看着红梅,许久说不出话,谢蕴见她不语,便说道:“你去问问废帝,当年究竟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知晓?”秦思安不解。
谢蕴低叹一声,望着红梅:“我知道此事令人恶心,或许她是知晓最清楚的。我是不想管了,准备给荣安找个娘,你若想深查,追究到底,你去查。我谢蕴,相信陛下,殿下生父是计良。”
这样,就足够了。
秦思安良久沉默,谢蕴提醒她:“殿下面前,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说漏一个字,就有可能让天下大乱。”
“我知道了。”秦思安恍若被抽了魂魄一般,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蕴不再理她,摘了一支红梅匆匆离开。
****
谢昭宁算了一晚上的账目,头疼脑胀,灯火下,认真的容颜,闯入谢蕴的眼中。谢蕴推门而进,驱步走近,“想好分我多少了吗?”
“都给你。”谢昭宁捂着额头,有些头疼,突然间,一双手落在太阳穴上,谢蕴的手刚抱着手炉,手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