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我
母女二人若无其人般高声商议, 殿外的宫娥内侍听得是两股颤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谢昭宁拉着陛下往后走去, 大太阳也挡不住她的嘴巴, 叨叨半晌, 听得承桑茴捂着额头喊头疼, “不去了,回宫, 朕头疼,想睡会儿。”
内侍立即调转方向, 往陛下寝殿而去。
谢昭宁似心满意足,嘴巴停了下来,小脸热得通红。
车里突然安静下来, 承桑茴微微阖眸,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累了, 热出一身汗。”谢昭宁叹息, 谢蕴给她的任务, 一回比一回难。
她揉着自己的脑袋, 不由分说就靠着陛下。
承桑茴被她这么一靠, 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你起来, 去靠谢蕴, 别靠我。”
“谢蕴不在,我靠会儿怎么了。”谢昭宁不满意, “若是太傅在,你巴巴地给人家靠, 我靠下就值得你这么惊讶?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承桑茴扶正那张脸,自己往一侧躲了躲,与对方楚河汉界分清楚:“不许靠近,你身上火气那么大。”
“你嫌弃我?”谢昭宁瞪大了眼睛,眸色湿润,带着不满。
承桑茴嗤笑,“朕本来就嫌弃你,若是没有选择,朕不会让你在朕面前蹦€€。”
“是吗?你这么恨我啊、上回还说保护我的,原来陛下也可以出尔反尔。下回,我也要出尔反尔。”
“随便你。朕能不能看到那日,还是二话。”
承桑茴丝毫不怕她的威胁,瞧她一眼,幽幽地笑了,“承桑漾,生气吗?”
谢昭宁也瞥她一眼,“不生气,您的东西都是我的,我怕什么呢,您嫌弃我又怎么样,你还不照样将皇位留给我。”
承桑茴:“……”
“脸皮真厚。”
“是您生的,太傅养的,你说随了谁?”
承桑茴再度语塞,眼眸眯了眯,谢昭宁朝她笑了笑,“陛下,生气吗?”
“生气也没有办法,你就生我一个,没得考虑,您就只能消消气。您说等您百年后,我将三姨娘的棺椁塞进您的帝陵里,您会不会更生气?”
说完这句话,谢昭宁快速地跳下龙辇,轻盈落地,与脸黑的陛下挥挥手,“陛下,回去好好休息。”
承桑茴回头看着大太阳下得意忘形的人,咬咬牙齿,“你敢!”
可惜谢昭宁没有听见,她淡然地整理衣裳,大步朝宫外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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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来临,太阳似灶膛里的火,将天地万物烧了个干干净净。
谢昭宁搬去了水榭,依旧忙着整理烂账。谢蕴忙着巴邑之事,浮清送了书信回来,承桑珂成功见到了巴邑王,又言明巴邑王膝下十二子,长子已至不惑,做了三十年的世子,迫不及待想要成为巴邑王。
儿子太多,威胁越大,不像谢昭宁,陛下只她一女,只要她不犯大错,帝位就是她的。
巴邑世子就不同了,他有十一个弟弟,人人都是威胁。
承桑珂从世子着手,她毕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威仪犹在,与之合谋,世子求而不得。
同时,顾春和来报,巴邑封地内兵马调动,似图谋不轨。
风清扬也送了信回来,巴邑王与承桑珂密谋,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一封接着一封奏报,放在了谢蕴的案牍上,看过后,都一一丢入了火盆里。
灯火下的谢蕴面色沉沉,目光紧锁在火盆上,火光照耀得脸色发红。
待火熄灭后,她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唤来心腹,“去见顾春和,告诉她不必理会巴邑封地内的兵马调动,让她去见巴邑世子,兵马暂交给世子,但不可将实权托付,做做样子即可。”
心腹疑惑:“谢相,您这是要帮助世子吗?”
“做了太久的世子,也会害怕,万一弟弟们十分出息,对他很不利,弟弟们太多,杀不完,那就从根本出手了。”
心腹问道:“万一世子不上当呢?”
“无妨,你去传话即可。”
心腹匆匆离开。
谢蕴静坐须臾,提笔写信给浮清,只道父子生疑。
承桑珂有办法让巴邑王与世子这对父子互相生疑,怎么做,承桑珂会更清楚。
我朝与西凉的战局焦灼,谁都讨不了好处,但比起耐力,西凉远远不够的,他们的粮食、后勤补给都不如我朝。
慢慢拼下去,西凉必然会先放弃。
谢蕴吩咐过后,用水浇向火盆,灰烬成了一团浆糊,她才开门而去。
夕阳挂在了西边,温度依旧不低,走在青石板上,热气逼人。
步至东宫水榭,就见到赤脚坐在湖畔上钓鱼的人,细碎的阳光搭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裤脚撸至膝盖上,修长的双腿在水里晃悠。
东宫詹事跟在她后面,不知在说什么。
谢蕴走近,听到了东宫詹事的话:“事情办妥了,鸿胪寺卿询问您可要去送亲?您若不去,就让谢相过去,需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人送公主出城。”
“德高望重?找清月长公主和秦思安,两人给的体面,够不够了?”谢昭宁的声音冷冷的,与夏日灼热的温度十分不符。
谢蕴止步,也不上前,静静听着。
东宫詹事压低声音劝说:“殿下,此事不可任性,且谢相说了,她去不去,都听您的。不如您就大气些,您自己过去?”
“我不去,她二人不成吗?还要什么体面,让陛下给她送亲,怎么样?”
谢昭宁坐在湖边木板上,消瘦的背影透着倔强,像是与什么抗争到底。
谢蕴失笑,唇角弧度压不住了。
东宫詹事小心翼翼地劝说:“殿下,要不您和谢相商议一人,羌族依附我朝多日,且这回与西凉开战,羌族送了许多药材过来,不看僧面佛面,您亲自送亲,羌族皇子也会十分高兴的。”
湖畔沉默下来,细分拂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罢了,告诉鸿胪寺卿,我去即可,不必叨扰谢相。”谢昭宁做出了妥协。
东宫詹事喜不自禁,恨不得给小祖宗磕两个头,忙拍了几句马屁。
转头就见到面带微笑的谢相,吓得她一个激灵,险些背过气去,“谢、谢相……”
真是大祖宗!
“东宫詹事去忙,不必顾及我。”谢蕴笑着说了一声,目光落在谢昭宁身上,径直说了过去。
东宫詹事惊出一身冷汗,湖风一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迈着步子,快速离开这个鬼地方。
谢蕴走过去,看着谢昭宁身旁的水桶,“怎么想起来钓鱼了?”
“左右无事做,你怎么会过来?”谢昭宁疑惑,平日里没有她邀请,谢蕴断断不会过来的。
所以刚刚的东宫詹事才会吓得半死。
谢蕴望向平静的湖面,目光一点一点回拢,最后,落在谢昭宁白皙的小腿上,眼中添了一抹不可察的笑容,“左右无事,过来看看你,就知道你会偷凉。”
“这也叫偷凉?”谢昭宁提起自己的腿,水珠子啪嗒啪嗒落在水里,惊得靠近的鱼儿快速游走了,她又将腿塞进水里,告诉谢蕴:“这叫凉快,你要一起吗?”
“不要。”谢蕴拒绝。
她做不来这些小儿女的事情。
谢昭宁抿唇,收了鱼钩,将手递给谢蕴,谢蕴扫她一眼,还是扶着她起来了。
两人站在木板上,谢昭宁握着谢蕴的手,“你会游水吗?”
“会一点。”
话音落地,谢昭宁握着她的手,直接朝水面倾斜,吓得谢蕴伸手去拉。谢昭宁铁了心要入水,谢蕴怎么拉得住。
噗通一声,两人双双落水,宫娥们对视一眼,装作看不见,大宫娥们转身回殿内,立即准备热水干净的衣裳。
入水的谢蕴惊魂未定,谢昭宁贴心地抱住她,水下的人儿显出几分慌张,柔弱不堪。
谢蕴从慌至镇定,不过两息的功夫,她伸手在对方腰间掐了掐,对方嘻嘻一笑,拉着她朝深处游去。
水下波澜掀起,谢蕴紧紧握着谢昭宁的手,一步都不敢松开。
越往深处游去,水下压力越大,谢蕴停了下来,朝着前面的人摇头。
谢昭宁淡笑,谢蕴会游,但不善。
她又带着谢蕴望回游,爬上木板,伸手将谢蕴拉上来。谢蕴精疲力尽,靠着她大口喘气,发髻都散了,长发披散在肩上,显得十分柔弱。
谢昭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中勾着笑,看得人心口发软。谢蕴不怪她,只说一句:“下回好歹提前告诉我一声。”
“那你还想去吗?”
“不去了。”谢蕴摆手,在水下喘不过气,让她蓦然发慌。
谢昭宁可惜,松开她的手,“我去了啊。”
“你……”谢蕴话还说完,人就没影了,只剩水面上圈圈潋滟,谢蕴紧张地喊了一声:“殿下、殿下……”
水面上露出一只手,同她招了招,接着一个脑袋跃了出来,“你先回去。”
接着,她又走了,往深处游去。
谢蕴喊了一声,没人理她了,她有些担心,唤来伺候的宫娥:“殿下往日也会这样去游水吗?”
“回谢相,今日是第三回了。”
谢蕴颔首,看了一眼水面,道:“去拿件披风过来。”
她不敢入水,也不想回去,让人拿了披风披上,等着小祖宗回来。
谢蕴坐在湖畔木板上静静等着,看着崭新的木拆,猜到是新搭的板子,供谢昭宁玩儿的。
她看了会儿木板,又看着自己放在水里的双腿,都湿了,她索性学着谢昭宁脱了鞋袜,撸起裤腿。
赤脚在水里的感觉大为不同,凉水如柔软的绸缎般滑过肌肤,丝丝凉意从肌肤里渗入了。
谢蕴体会到了玩水的快乐,唇角弯弯,想起两侧的宫娥,摆手示意走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