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陈爷爷用什么把小传奇拐出去的?”
池惊澜:……
不等池惊澜说话, 凌榆就带着揶揄的笑意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一颗糖就收买啦!”
说完他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看了眼池惊澜, 又补了一句。
“和你一样, 都挺爱吃甜的。”
池惊澜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视线往旁边移了移, 唇角微抿,耳根都微微红了。
那个年代的教育, 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吃苦,会吃苦, 但池惊澜偏偏特别喜欢吃甜, 听起来就很娇气, 所以池惊澜一直努力掩饰得很好, 哪能想上回和凌榆吃一顿饭就被他看破了, 现在还被点了出来。
脸上腾起的热意他都快要控制不住。
而且凌榆说的事情他本来都没什么印象了, 结果他这么一提, 相关记忆复苏,脸上的热度就更甚了。
他很少会去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他总是忙得得不下空闲时间, 也没有人会与他回忆往昔,幼时的回忆就像是尘封进保险柜的久远的宝藏, 只要没有人打开保险柜,宝藏就会一直被尘土湮没下去,但今天突然有一只大手打开了保险柜,眉飞色舞地介绍着里面的宝藏有多么璀璨夺目。
本来没有人提就不会想起来的东西,如今倒是全想起来了。
事实是……他确实是被陈延用一块麻糖忽悠走的。
少年别过头鼓了鼓腮帮子,底气不足地嘟囔了一句:“那时候糖很珍贵,也……正常。”
凌榆眨了眨眼饶有兴致地把少年变化的神态全部收入了眼中,努力忍住了想要上手去捏一捏池惊澜看起来就很好捏的脸蛋的冲动。
等他把故事讲完,他们一定能解开误会,到时候上手也不迟,凌榆心底哼哼着想。
然后青年笑着回答了池惊澜的话。
“喜欢吃甜怎么啦,比吃苦好多了,值得骄傲!”
池惊澜嘴角抽了抽,看着连“吃甜值得骄傲”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扯出来的青年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掏了掏口袋,掏出了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抓的糖果,琉璃般五颜六色的糖纸,颇具七八十年代的风格。
站在还原了六七十年代风格的军营驻地里,凌榆挺直了腰板,把手里的糖果递到了池惊澜面前,清了清嗓,笑嘻嘻地开口。
“刚才陈爷爷家里顺手抓的,小池同志,吃糖吗?”
池惊澜睨了他一眼,觉得他此时像个调戏小姑娘的小流氓,跟个军痞子似的,也就靠一张脸撑着。
池惊澜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对某人耍宝的回应,然后矜持地挑了一颗糖果,拨开糖纸放进了嘴里。
被劲头有点大的甜意冲击得眯了眯眼,池惊澜才继续听凌榆说下去。
凌榆也随便挑了颗糖果丢到了嘴里。
“不缺冰嘛,那时候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滑冰算一件,陈爷爷就把传奇拐去滑冰玩了。他们第一次去的时候,去的一个冻上的湖上,冰面不平,在冰面上撒欢的小孩也不少,当时的冰鞋条件也不好,传奇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在冰上滑得顺溜无比的。”
“而且池澜是从南方来的,那里冬天很少自然结冰到能溜冰的程度,以前没有接触过这种,一开始上去就摔了好几个屁股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传奇当时裹得厚,你知道陈爷爷是怎么形容吗?”
这回事池惊澜真不知道,但他直觉他哥那张嘴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什么?”
“‘奶娃娃在冰面上咕噜咕噜的样子就像个芝麻汤圆一样弹来弹去,稀罕死了。’原话,不过陈爷爷说他当时没说出去,小传奇要面儿,听到这种话要跟他生闷气呢,想想就可爱得不得了,可惜那时候相机太贵重没记录下来。”凌榆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
像个芝麻汤圆一样弹来弹去的池惊澜:……他就知道。
池惊澜心底冷笑一声,心想他哥当时要是敢把这话说出来,世界上就要失去一个花滑传奇了,当然,现在还是给他知道了。
今晚回去找他算账。
“后来呀……”
池惊澜看了眼凌榆,轻哼一声,心底的声音和凌榆的声音同时响起。
后来他就跟滑冰这件事杠上了,那天摔得丢了面,旁边比他小的小孩都滑得比他顺,一声要强的传奇从此天天往冰上跑。
当然,在陈延眼里他还是那个“duangduangduang”的汤圆。
但小汤圆在滑冰这件事上意外地很有天赋,用了一礼拜就滑得跟冰上那些本地的小孩一样顺畅了,再用了一个月,把陈延十几年在冰上浪出来的技巧都给掏空了。
小汤圆还觉得不够,于是陈延就带着他去霍霍镇长家的电视机了,当时镇里还有一个之前去过苏联留学的退休老头,以前在苏联当过运动队的助理,对花滑有点了解,当然也仅限于一些最基础的跳跃,陈延也带着池惊澜每天去拜访。
于是那一个冬天过去,池惊澜本来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等春天来临冰开始融化的时候,全部的一周跳都会了,甚至还能蹦出几个两周来。
一开始是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后来是觉得滑冰有趣,但池惊澜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成为职业运动员。
转折点是在下一个冬天,因为1968年的法国冬奥会。
军营里娱乐项目不多,军人们能难得闲暇下来聚在一起的时间更不多,大型的体育赛事能算上一个,每当这时候,战火也会稍歇下来。
镇长也会贡献出他们家的黑白电视搬到大礼堂里面去。
于是得了空的军人们一大群人,围着一个黑白小电视,晶晶有味的看着比赛,团建一下,再调侃调侃他们队里唯一的小娃娃池惊澜,是不是以后要拿花滑的世界冠军,那时候他们也都知道池惊澜在这个项目上很有天赋了,总调侃他是个小天才。
那时候池惊澜已经八岁了,来这边生活了两年,懂得也更多了。
他跟着军营里的叔叔们和爸妈远远见过战场的喧嚣,见过有军人离开后军营里的垂丧,也见过他们打赢胜仗之后眉眼间的兴奋与骄傲,他还跟着陈延见过贫瘠的土地上辛苦却依然坚强活着的老百姓们的生活,比邻时有摩擦,人们惊慌却从来没想过离开,因为他们知道有人在守护着他们,那时候池惊澜已经逐渐明白了一点他爸妈想要守护的是什么。
“所以我偶像在看到他的叔叔们看到电视机里这样盛大的比赛却没有华国人能去参加眼底浮现出落寞的时候,就捏着小拳头站了出来,语气铿锵地用小奶音宣布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世界冠军。”
池惊澜:谢谢,但是“小拳头”,“小奶音”这种形容词可以不用,怪恶心的。
凌榆面不改色地甩锅:“当然,那些形容词都是陈爷爷的原话,我偶像一定从小就巨帅!”
“说要做世界冠军后来就真的成为了那样闻名世界的传奇,没有比那更帅的了,是吧?”凌榆得意地朝池惊澜确认,好像夸得是自己似的。
不过池惊澜还挺受用,哼笑着点了点头:“是,很帅。”
他当然是很帅了。
不过那段甜日子过去,后面就挤不出什么糖来了。
“池澜十二岁那年他父母任务结束前夕这里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洪涝,人手不够边境驻地军人都加入了救援活动之中。”
“我妈当时才两岁,听说就是被池澜的父母救下的。”凌榆闭了闭眼,声音低沉了些,却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最后那次救援牺牲了六位军人,包括池澜的父母。”
“对于当时的传奇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消沉了很久,那个冬天连滑冰都没有去,第二年转春军营里他的一个长辈任务时长到了,过来问池澜要不要跟他一起离开,池澜就跟着他走了。”
池惊澜无声地哂笑了一声,事情过去了许久,他现在已经放下了,但当年的自己钻了牛角尖,他跟那位叔离开之后几乎走遍了华国整个边境,去过草原,去过戈壁,他见识了许多许多,最后他发现他还是放不下最北边的那个小县城,放不下他曾经脚下踩着的那个制造粗糙的冰刀。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大礼堂舞台上当着自己的爸妈,当着军营所有的,有些现在还在,有些已经不在的叔叔们,当着来凑热闹的父老乡亲们立下的誓言。
八岁那年他说他要拿世界冠军,十五岁那年在外面游历了三年的他发现自己还是想拿世界冠军,即使他知道那时候国内的体育环境很差很差。
所以他回去了。
只不过相比于幼时,他心里装的东西更多了。
但那三年的事陈延是不知道的,他不想让陈延担心,回去之后既没有提自己的经历,更不会说出自己心态的变化。
池惊澜正等着凌榆往后说他出国的事,却听见了青年开口道。
“三年时间池澜游历遍了祖国的边境,见识遍了人间百态,三年后他回来了,对陈爷爷说他想要去苏联进修,他要当华国第一个花样滑冰世界冠军。”
凌榆叹了口气。
“但是从那时候开始,池澜的心态已经改变了,他好像把离开他的长辈们的责任都担到了自己身上,他把为自己滑冰放在了最后,把为国家滑冰放在了第一,把自己束在了那高高的架子上束了十几年,太累了。”
池惊澜猛地抬头看向凌榆,眼底满是慌张和惊愕。
什么?!
第七十七章
池惊澜脸上笑意敛起, 精致的小脸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凌厉地看向了凌榆,像只浑身刺都炸起来了的小刺猬。
“什么意思, 这不很好吗?”
凌榆有些诧异池惊澜的激烈反应, 深深地看了眼他,还是回答道。
“当然, 这样的信念足够伟大, 只是那高架下不是众人敬上的鲜花, 而是能让人皮开肉绽的烈火。”
……
池惊澜静静地看着凌榆, 抿了抿唇, 没有说话。
“传奇决定了要重新拾起花滑, 但是当时国内那个年代……你大概也是听说过的,不仅形势严峻, 各种运动项目也没有与国际接轨,很多都是在起步甚至停滞不前的阶段,像国球乒乓那种在国内可能还能等到到一条出路, 但花滑不行。”
“池澜那时候已经十五了, 再等就来不及了, 所以他回来之后和陈爷爷与之前教过他的那位退休老人商量了一下, 选择了出国。”
“因为那个老人年纪大了不好出远门, 陈爷爷本来是想跟着去的, 但是陈奶奶当时怀孕正是快要生的时候, 池澜为了不让陈爷爷两难,留下一封信提着信自己买票提前一个人离开了。”
经历了变故,在外面漂了三年的池惊澜更加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尤其是对于他仅剩的几位亲近的人。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池惊澜能做到的只是散之前打一个招呼, 至少他还有打招呼的机会,而不是像他爸妈一样。
所以六岁的他半夜偷偷跟上爸妈,十五岁的他半夜放下一封信偷偷地选择了离开。
绿皮火车的鸣笛鸣向了不同的远方。
“陈爷爷说池澜实在是太倔了,好在隔几个月会回信报平安,信里只报喜不报忧,但那个年代一个小孩独自在外面,其中的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可池澜全部都撑下来了。”
在国外那几年经历的乱七八糟的事情确实不少,但对于池惊澜来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凌榆说的那么厉害。
“但在那个年代,十五岁已经不是小孩了,苦难同样也磨练了……他。”池惊澜反驳道。
凌榆定定地看着池惊澜,眸色深沉。
和第一次遇到时的酷哥模样不同,和后来熟起来之后发现酷哥皮下藏不住的属于二十来岁年轻人的跳脱和小傲娇,池惊澜第一次无比清醒地察觉到,站在他身前的青年,真的是那个在国际赛场上驰骋的王者。
是……生气了吗?
这一次池惊澜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青年低沉的嗓音响起,少年猛地睁大了双眼。
“能不被苦难击倒是一件令人尊敬,值得骄傲的事,但苦难就是苦难,它本身不值得被提倡宣扬,更不应该认为自己只有遭受苦难才会成功。”
“就像你的《新芽》一样,能挺过狂风暴雨的人本就是心态坚定的人,没有苦难,他们甚至能走得更远。”
“那个年代国内有些动荡,各种比赛也基本停摆了,在得知1980年华国会参加美国的普莱西德冬奥会这件事之后,78年池澜毅然决然选择回了国。”
“那是华国的冬奥首秀,看着本是欣欣向荣前路无限光明之势,但腐朽的淤泥也与之并生,在国家利益之前,依然还有一群小人为了自己的私利狗苟蝇营。池澜不愿意参与进那些人的抱团钻营,他的目标是冬奥会的冠军,可别人觉得他清高不合群,于是他们孤立他,不给他分配教练,可即使这样,80年美国的冬奥会,池惊澜依然一鸣惊人夺得花样滑冰男单金牌,震惊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