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次冬奥冠军之后他的处境就更加水深火热了,那些人一面借着池澜的名义宣传拉人进自己的阵营,一面还到处打压着池澜,克扣训练资源,冷暴力,甚至毁坏他的服装和冰鞋,只因为池澜拒绝接受他们的控制,传奇那样强大的一个人是不会被打到的,甚至还在84年的冬奥会上跳出了全世界第一个四周跳。事态完全超出了那些小人的控制,池澜为卫冕冬奥男单冠军为华国挣得无上荣光,他们却觉得池澜会因此掌握权柄制裁他们,84到88年,他们掀动了舆论,污蔑池澜打伤队友把他开除出国家队,同时又是禁赛又是各种泼脏水,加上传奇那时候伤病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却没有办法得到很好的治疗,所以他回了这里,并且和陈爷爷说他挣够了荣耀,决定退役了。”
但池惊澜怎么可能舍得就这样退役呢,那时候很多国外的教练都来联系过他,说只要他愿意转国籍待遇一切都按最高的规格,但池惊澜全部拒绝了,他一直在这个小县城里,条件再差,身上再疼,他也没有停下过一天的训练。
他觉得自己还能比赛,还不到退役的时候,他也知道那时候国家队那些人顶不住事,四年后的冬奥会他依然有机会。
“全世界都尊敬的传奇,偏偏自家人不懂得珍惜。”凌榆冷嗤一声,注视着池惊澜的双眼,继续说道:“88年冬奥会国内没有人能上,所以最后还是池澜顶上了,因为状态伤病以及那四年的蹉跎,最后能拿铜牌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在后面的事……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
“为众人抱薪者,冻毕于风雪。”
凌榆的眸子垂了下去,声音都因为说太多话带上了一丝沙哑。
“这些苦难是本不该有,传奇也不该遭受的,如果没有那些事,你说传奇最后会瘦削成那个样子吗,你说他的成就会止步于此吗?不会,是那些人毁了一个原本应该更加璀璨的奇迹。”
凌榆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那么多话,他本来只想与池惊澜讲一讲传奇的故事让他知道传奇是多么令人敬仰,可是讲着讲着,在池惊澜沉静的神色中,他就收不住了。
现在社会上的价值观,能吃苦依然是褒义词,凌榆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也因此一直憋在心里没有和别人说过,可他看着池惊澜听到池澜故事的神色,听到他的反驳,本该生气的心却被没由来的心疼占据,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全被他说出来了。
他看着身旁好像被传奇的故事冲击到的少年,有点晃神地想,若是当年的传奇没有经历过那些苦难,应该也会像他这般意气风发吧。
可是这样不对,他们不是一个人,不该被这样比较。
但凌榆想起之前的种种疑点,心底却总是会生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没有证据,只是出自他的直觉,那个猜测总是会被他的理智压下去,如今却越来越按捺不住,尤其是这一次卡尔加里之行……
今天的重点其实还是问这些问题的,故事也基本讲完了,凌榆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出他的疑问,他听到了少年清冷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池澜在国家队的这些事情的,陈延……爷爷跟你说的?”
池惊澜紧紧盯着凌榆,心底却早已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自己的经历,就算是前世,因为陈延并非专业花滑教练,不能当国家队的教练,一开始说要跟着池惊澜去做他的助理也被池惊澜拒绝了,而到后来,国家队里一团糟,池惊澜更不会让陈延过来,也不会让他知道自己过的并不好。
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现在看来……池惊澜抿了抿唇,反应过来陈延当年被他轻易骗过去的模样大概也是装的。
“差不多吧,不过那些观点是我自己的观点。”凌榆回答,眼神微微闪了闪,不过池惊澜没注意到这点。
他匆匆忙忙地低下了头掩饰住自己的神情。
凌榆的观点,他从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可当凌榆盯着他沉声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就好像曾经踽踽独行的那么多岁月里多了一个同行者,好像在沙漠中穿行许久的旅者终于找到了一捧清潭,好像他的《新芽》之中,长久黑暗之后初升的那抹朝阳。
他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神化捧上神座,被各种各样的人认为他天赋好就应该多多磨砺,认为他遭受的苦难是理所应当,甚至是在帮他。
池惊澜以为自己习惯了,以为自己放下了,可这一刻,那种被人给予最义无反顾的相信,被认可,被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的感觉,却让他瞬间被攻破了心防。
及时低下头才没有当场失态。
可心跳依然不受控制地加速,即使在这个严肃的场合。
身处曾经生活了许多年的军营,让池惊澜有一种被曾经的叔叔们注视着的感觉,红色从少年的脖子攀上了他的脸颊,他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攒得指尖发白。
聚沙成塔,积水成渊,一瞬间的时间,池惊澜脑海中闪过了重生以来与凌榆相处的每一个画面,记忆之深刻,细节之清楚,让他自己都为之感到惊讶。
总共活了快三十年,池惊澜第一次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他对一个人的感情不对劲。
不知不觉点点滴滴的积累,到如今已经汇聚成了大江大河,波浪滔滔不绝,连他都无法去控制。
这一瞬间,池惊澜脑海中闪过千万种想法,终止于青年似乎下定了决心问出口的一个问题。
“池惊澜,我们是朋友,对吧?”
……
池惊澜眼神沉沉地看着凌榆,心想。
他不想做朋友。
第七十八章
池惊澜是个聪明人, 凌榆这么一问,他就知道接下来大概要真正进入“谈一谈”的环节了。
不过他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眼凌榆示意他跟上, 然后熟练地往里走去, 拐了几个弯之后推开了一扇小门。
小门的后面是有些坑坑洼洼地水泥楼梯,相比于外面好歹后来重新修缮了一些的装饰, 这里肉眼可见地尘埃堆积, 显然很久没有人来打扫了。
哦, 池惊澜回想了一下, 刚刚好像是在门外看见了一个游客止步的告示牌, 他看了眼楼梯旁边不太稳当的扶手, 便也知道为什么了。
些微地年久失修,问题不大, 来都来了,楼梯没有问题就行。
池惊澜抬脚就要往上走,却被身后跟上来的青年抓住手腕拉了一下。
“扶手坏了, 小心。”
凌榆被池惊澜对这里熟悉和回自己家一般轻松的姿态再一次惊讶到了, 看到池惊澜直愣愣就往上走才回过神, 忙伸手拉了一把。
池惊澜回头看他的时候还能看到他眼中没有散去的惊讶之情。
他轻轻挑了挑眉, 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靠里走一点就行。”
说完, 少年微微抬了抬下巴, 就转身往上走了, 青年摸了摸鼻子,忙跟了上去。
以前的楼梯有些狭窄,加上扶手不太稳, 凌榆没办法上前跟池惊澜并肩,只好落后两步, 一前一后走到了最上面。
这是一座小€€望台,池惊澜也没嫌弃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白色的小手帕,一点也不心疼地擦了几下,把灰尘大致清扫掉,也不嫌脏地就倚了上去,带着凌榆不曾见到过的闲散和放松。
凌榆眨了眨眼,也学着池惊澜倚在了水泥砌出的围栏上,发现这姿势还挺舒服,而且视野意外地非常不错。
八月末的东北,基本是已经入秋了,两人面朝的方向正好迎着风,微凉的风穿过€€望台,把池惊澜柔软的发丝轻柔地卷了起来。
池惊澜眯了眯眼,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他以前就总往这里来,心情好的时候来这吹吹风,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这里找他必然一找一个准,对于池惊澜来说,这里相当于他的一个小基地了。
熟悉的环境让他有点放松,不过也没忘了凌榆刚才问他的那个问题。
侧头瞥了眼某个神色有些忐忑在等他的答案的愣头青,池惊澜微微勾了勾唇角,故意没有直接回答。
“所以你刚才是想问我什么吗?”
青年小心地点了点头,像只抬爪爪试探的大狗狗。
池惊澜看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只不过依然被他藏得非常好,他侧了侧身子,手肘撑在栏杆上,白皙的手托着下巴,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身旁的青年,肚子里藏着股小坏。
正好此时风大了些,吹的少年的几率发丝随风飘扬,多了丝不羁的帅。
配上那张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脸,别提有多么震撼人心了。
凌榆看愣了一瞬,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磕巴了。
“你……”凌榆定了定神,想偏过头理一下有点乱的脑子,眼神却不舍得从少年脸上移开,他闭了闭眼,清了一下嗓子,才再次开口。
“你之前其实没有不尊重池澜的意思对吧,是我当时反应有点过激,误会你了,对不起。”青年低下了脑袋,道歉得很诚恳。
池惊澜回想起了当时凌榆悲愤跑掉的那一幕,怎么看都是他欺负了凌榆才对,怎么凌榆还反跟他道歉了?
而且……之前说了那么长的故事,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可不是池惊澜想要的。
沉着青年低头的功夫池惊澜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然后重新收起表情,“抬头。”
凌榆本能地不假思索抬起头,对上了少年乌黑陈亮的眼珠子。
“不用道歉,当时你跑得样子怎么看都是我欺负了你。”池惊澜拖着下巴慢悠悠地开口,看着青年蓦然红了的耳垂,心底忍不住笑。
怎么这么可爱。
而凌榆被少年这么一逗,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缩回了半只脚,看了池惊澜好几眼,才重新迈了回去。
但毕竟他心底的猜测太不唯物主义了,又关乎到他的偶像,凌榆也不敢明着说,脑子飞速旋转,终于想到了一个自己觉得还可以的说法。
“池惊澜,我直觉一向很准的。”凌榆先这么铺垫了一句,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池惊澜,开口道:“我后来回去仔细想了想,发现你没有不尊敬池澜的意思,但好像……也没有对他的敬意?”
开了这一个头之后,后面的话也顺了,凌榆咬了咬牙继续开口,把之前积攒在心中的疑问全吐露了出来。
包括之前还让他觉得有些羞耻的误会,指把池惊澜误会成了他的同担这件事。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池澜长得特别像,不是说我们当时在纪念馆看到的那张照片,而是指池澜真正十五岁的时候,他出国之前陈爷爷特意去带他拍了张照片,我见过的。”
凌榆神色认真:“当时我……阴差阳错救了你,本想多聊几句,可惜当时有急事便耽搁了,但下午我们又很快见到了,当时我就觉得我们很有缘分。”
“后来我又发现你跳跃时候的一些习惯性小动作都和池澜如出一辙,比如进A跳的时候有时候脚腕会轻轻撇一下的动作,又好像对池澜的事迹很熟悉,我就……我就以为你是我的同担。”
“当,当然!虽然一开始是因为觉得你是同担才多关注的你,但后来我们能成为朋友真的是因为你很好,无关其他的事情!”凌榆一直看着池惊澜的表情,急忙补充了一句解释。
池惊澜神色变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他那些隐晦的小习惯居然一开始就被凌榆发现了,还是他尽力去改正的一些习惯,能发现这一点……看来凌榆真的对“池澜”是真爱了。
他突然有点乐。
以前那么多人对他小心吹捧他都不曾在意,偏偏眼前的青年每次都不经意地往他心窝子里面戳。
但池惊澜也知道,凌榆之所以能触动他,是因为他的情感足够真诚炙热,不参杂其他任何的目的。
所以他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出来,沉稳地点了点头,示意凌榆继续说。
多讲点,他爱听,池惊澜以前从未发现自己居然是一个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的人。
青年眼巴巴地看着他,颇有些小心翼翼的。
“而且你好像对卡尔加里冬奥会的场馆,还有这处军营……都挺熟悉的?你,你前天晚上带我去的地方……算了,这个不重要,你不用去回想。”
“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名字都和池澜那么像,还有那么多巧合,是不是……和池澜有点关系?”
就算只是在心底的猜测,凌榆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会戳到池惊澜伤疤的地方,池惊澜不是没感受到他的这份心意,心底不由得一暖。
但这并不妨碍池惊澜逗狗狗,甚至更加手痒了。
没办法,凌榆这副愣头青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连问他问题都要这么拐弯抹角。
还有刚才那个是不是朋友的问题,池惊澜还没有算账呢。
所以少年在青年紧张地等待中,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唇角骤然绽放出一个带着点俏皮的笑容,明媚得甚至露出了平常都没有露出来过的浅浅梨涡。
什么清冷冷淡全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鲜活的狡黠。
凌榆看得一愣一愣的,被勾的都快忘了自己问了什么时候,他听到了少年清脆的嗓音。
“你猜?”
第七十九章
凌榆听到少年的回答脑子直接懵了, 一时都无法转过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