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凝珍不急不缓地走进来,反手带上门,看到几人有些凝重的眼神,忍不住轻笑一声,开口。
“不用慌,这种小监控只有画面没有声音,是他们用来监控我的,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不用担心你们的讨论泄露出去。”
不……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监控你的?”柯苑泽拉着卓凝珍到沙发上坐下,闻言眉头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担心得不得了。
担心的是人啊,卓师姐。
池惊澜在心底叹了口气,也和凌榆一起看向卓凝珍。
虽然他们之前就猜测卓凝珍在双人滑的境地可能不是很好,但没想到,情况好像比他们想象地还要差上许多。
“不用这么看我。”卓凝珍摆了摆手,明明她是当事人,脸上却带着无所谓的笑容。
“我什么事没有,只是他们发觉我可能察觉到了一些他们的秘密,又没有证据,加上我平日素来‘乖巧’,才只是用这种手段监控我的行踪,隔绝我与你们的接触而已。”
“有事的……是别人。”卓凝珍声音放得很轻,仿佛一旦声音大了,就会打碎什么似得。
池惊澜看着她神情变得严肃,下定了决心般开口。
或者说卓凝珍这次选择过来,就已经代表了他的决心了。
“我确实发现了他们不少的秘密,但之前一直被监视着行踪,加上之前告诉你们也只会把你们拖入泥潭,我就一直等待着。”
“长久以来的顺利让曹正德太自大了,现在他终于为这些自大付出了代价,当然着其中少不了你们的功劳,谢谢你们。”卓凝珍很认真地对池惊澜几人说道,没有给他们摇头的机会,很快接着说道:“现在他们忙的一团乱麻没时间管我,我才有机会出来找你们,他们也不清楚我知道监控这件事,画面最后显示是你们挡上的话,应该没什么关系,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
“抱歉刚才偷听了一些你们的对话,不过你们说的没错,曹正德上面确实还有人,那些人隐藏在最深处,能量大到一种不可想象的地步,说实话,我其实不认为那位唐迟小姐能对抗的了那些人。”卓凝珍摇了摇头轻叹着说。
“为什么这么说?”池惊澜不由得开口问道。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疑惑。
“她或许察觉到曹正德背后有人了,但是那并没有用,从曹正德身上调查是很难调查出来什么东西的,有些重要的秘密很早就转移了,全程,你们有发现齐文光的身影吗?”
“没有对吧,他隐身了,只要他还在,这些事就不会结束。”
“那不能直接告诉唐迟他们齐文光有问题吗?”柯苑泽忍不住开口说道。
卓凝珍看向柯苑泽,轻轻摇了摇头:“你们应该也猜到了他有问题,但是阿泽,别急,我们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告诉他们,打草惊蛇,让他们再自断一臂吗?如果最后的重要联系断了,我们手头又没有太多证据,就很难彻底揪住那些人了。”
道理其实柯苑泽都懂,现在唐迟他们的注意力放在曹正德身上,还正好能起到一个迷惑的作用,只是人难免会关心则乱。
“冷静点,让卓师姐把话说完。”凌榆伸手把柯苑泽按了回去。
卓凝珍弯了弯唇角,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想了解双人滑的事情……只不过太乱也太多,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要不你们问吧?我相信你们应该也已经调查到了不少东西。”
“卓师姐,那些在最好的年纪却选择了退役的选手们……他们最后去哪了?”
卓凝珍说让他们问,池惊澜便直接问了,开门见山,直白无比。
这也是他们最在意的一件事情。
根据这些日子柯苑泽和凌榆的调查,他们发现双人滑队里有一个数据及其奇怪。
花样滑冰是一个吃青春饭的运动,很多挺不过发育关,或者到了年纪成绩却仍然上不去的,有不少会选择回去读书,所以退役的运动员中其实有不少是只有十几岁的。
但这个数目通常来说每年都维持在一个相差不大的比例,毕竟已经进了国家队,只要能撑下去,都会选择努力撑下去。
而在双人滑国家队这边,从柯苑泽和凌榆的调查结果中来看,双人滑中年纪小却选择退役的运动员数目常年维持在一个很高的数据,甚至其中还有不少的少年天才,并且大多数性别都是女孩。
现在双人滑国家队里面的运动员,断层严重,良莠不齐,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在科苑泽看来基本都是歪瓜裂枣,尤其是那些不好好训练整天浑水摸鱼的男运动员。
仅有的几个好苗子,这一次冬运会上曹正德还对他们出手了,是冲着毁灭他们的心态去的。
这已经不是曹正德不喜欢不听话的队员这个理由可以解释的了,稍微一想,就能得出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结论。
问卓凝珍,更多的只是确认他们的猜测。
而后,池惊澜几人,从卓凝珍口中,知道了一个血淋淋的故事。
“你们能想象到的所有肮脏腐败的事情,双人滑队里面都有。”
卓凝珍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贪污腐败,贩卖参赛资格,黑暗又巨大的产业链,欺骗队员免费代言,实际上捞遍了油水,而产品的风险却全让运动员来承担,如果实在无法掌控就弄出点意外……等等,只要想得到,他们就做的出,那些人无往不利,却又藏匿得极好,似乎是有一套成熟的制度和规章维持着那样一个庞大的机器运转。
人们一开始被他们许诺的好处和规划出的美好未来蓝图吸引进去,等他们察觉到问题,便已经深陷泥潭,无法回头了。
要么加入,要么被“流放”。
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上当受骗,但卓凝珍知道,她自己的确是。
而大多数人,早在被审核“不合格”的时候,就被放弃了。
“像这次虞灵灵赵瑞嘉他们经历的事,就是一次审核,或者说那群人高高在上的审判,审判他们听不听话,能不能任由他们摆弄,不合格就被放弃,等待他们的结果可能就是退役去读书,这还是算好的。”
“他们需要听话的,性别为女的工具人,给齐文光物色未来新的搭档,给他们当敛财工具人,他们会被明码标价,任由那些购买比赛资格的富家公子哥挑选。”
“而这个时候,如果再反抗,就不仅仅是被退役回去读书了。”
“我是幸运的,可能因为要制衡你们的缘故,齐文光最后选了我成为他的搭档,但我的朋友却少了这一份幸运。”
卓凝珍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出身普通,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因为“背景”而逃过一劫,即便这个“背景”让她成为了被用来制衡的工具,可总比……好。
有时候半夜惊醒,她也会想,如果她没有这个“背景”,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但其实她知道这个假设的结果,无非是再多她一个人遭殃。
“其实也不能说是朋友,一开始我们甚至还是针锋相对的对手。”
“你们知道王馨彤这个名字吧。”
几人愣了愣,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们查了双人滑那么多东西,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
只是池惊澜对这个名字却不是最近才知道的,他知道得很早,早到他在这个世界刚醒,查阅资料研究这个世界的花滑情况的时候。
直接池惊澜还记得那则报道的题目。
€€€€“可怜韶华,天妒英才”。
第一百五十三章
那是三年前的一则网络报道, 池惊澜无意间看到,因为名字点了进去,就此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那则报道讲的就是王馨彤, 和卓凝珍一样, 一个同样从国家花样滑冰队女单转双人的一名运动员。
但从报道的名字也可以看出来,讲的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被寄予厚望的天才选手, 在去比赛的路上遭遇了意外的交通事故, 幸运的是没有丢掉性命, 不幸的是她也失去了再次参加比赛的机会, 成了植物人, 被困在了病床之上, 余生醒来的机会都渺茫。
王馨彤是谁,这个名字说出来, 只要是关注冬季项目运动的人都有所耳闻。
那可是14年索契冬奥会,花样滑冰的女单殿军。
当然,赛事并没有设立“殿军”这个称号, 但是冬奥会的女单第四名, 足以让冰迷们自发为王馨彤带上这枚冠冕。
但那时人们在她身上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 后来就有多么可惜。
2014年索契冬奥会结束的一个月后, 王馨彤突然宣布自己要转项, 转到双人滑去。
她并没有解释原因, 一切都显得那么突如其来, 而当时的她,已经20岁了,对于转项来说, 显得太晚又不合适,每个运动项目都有自己的运动习惯, 20岁,之前的项目习惯都定型了,想改太难。
因此许多人不解,还有许多人反对,但王馨彤面对舆论的不看好,也不曾改变自己的主意。
她的确是个天才,即使20岁转项,也迅速适应了新的项目,半年后,她重新出现在了双人滑的赛场上,一举夺冠,震撼了所有人。
那时她的搭档是双人滑国家队里之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选手,因此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能夺冠都是王馨彤的功劳。
于是他们又对王馨彤重燃起了希望。
就算不滑单人了,双人能多拿几个奖牌也好。
14年冬奥结束,齐文光的搭档状态下滑严重,比赛看久了的冰迷知道他可能又要换搭档了,于是很多人就在贴吧里分析,齐文光的新搭档换成谁比较好,而其中王馨彤得到了最大的呼声。
毕竟,在冰迷们看来,王馨彤刚刚转项,正好没有固定的搭档,不用担心换搭档的磨合期,加上王馨彤在女单的实力,和转项之后表现出来的惊人天赋和适应力,也称得上一句强强联合。
可是意外总是会抢先一步,一场天降横祸摧毁了一切希望。
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年,人们回想起这件事,还是会忍不住唏嘘地感叹一句,天妒英才,就像那报道的题目一样。
池惊澜之前看到这则报道的时候,也只是感慨可惜,可如今,他却隐约有种感觉,当年的意外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卓凝珍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想。
“王馨彤和我不太一样,我是因为发育关,不太适合女单了才转的双人,她是因为受了伤才转的,但除了她的教练和队里的医生,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当初在冬奥会的时候伤病就很严重了,当时的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一开始其实不太服,为什么她刚刚转项,就能竞争齐文光的搭档位置。”
卓凝珍如今回想起当时的种种也知道自己当时幼稚又可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双人滑国家队里惯用高压政策,从上到下令行禁止,报团严重,不同人之间信息差很大,但腌€€的那些事,曹正德齐文光他们藏的很好,那时候我们都以为齐文光的搭档是个绝好的机会,竞争地头破血流。”
“王馨彤跟我年纪相仿,比我还小一些,某种意义上,我们的人生轨迹重合度特别高,但我在双人滑已经磨炼了好几年了,自认并不比她差,所以我一直把她当成最重要的对手,王馨彤转项也是为了往上走,齐文光的搭档位置对她来说也势在必得,那一段时间我们互相竞争得特别多。我们脾气都不算温柔,当时年少轻狂,每次见面我们都争锋相对,所有队员都知道我们关系不好。”
“到后来竞争齐文光搭档的人基本就只剩下我们两个,那时候虽然表面上还针锋相对,但我们都有点针对出感情来了,对彼此都有点惺惺相惜。我是真的很佩服她,永远第一个来训练,最后一个走,在转项之前,她是女单最闪耀的一颗星星,在转项之后,在双人滑,她依然是。”
“不过佩服归佩服,对于齐文光搭档席位的竞争我仍没有放弃,但当我开始享受起我与她竞争的这个过程的时候,当快要到上面宣布齐文光的搭档究竟会是谁的时候,她却猝不及防出事了。”
卓凝珍的表情变得沉痛无比,眸间隐约能见到泪光:“我当初也以为那是一场单纯的意外……直到一个礼拜之后,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快递里面是王馨彤寄给她的东西,一些……的罪证,某些人丑陋的真面目就此展露在卓凝珍眼前。
“原来那时候,那些人已经内定了她是齐文光的搭档,在“驯化”她了。”卓凝珍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一只手轻轻搭上卓凝珍瘦弱的肩膀,温柔轻缓地拍了拍。
“阿卓,别慌,冷静,我们都在。”
卓凝珍沉默了一会,平静了一下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手伸进领口里,指尖缓缓勾出了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水晶项链,设计简单,但内里却别有洞天。
池惊澜他们看着卓凝珍不知按了哪块地方,中间的水晶缓缓打开,竟露出了下面一小块空间,里面放着一枚小小的芯片。
“这是当年王馨彤出事之后,一个礼拜之后从L省寄过来的快递。”
卓凝珍恢复了往日的大姐头模样,眉目冷凝,气势极盛。
“L省是王馨彤的家乡,她还没出事的时候有一次早上训练,我们两个最早到那边,训练馆的门还没开,大冬天里门外只有我们两个,等着保安开门的空隙,她主动找我闲聊了几句,还偷偷给我看了看她的项链,和这条样式很像,也有小空间,是她自己做的,她说她家境一般,家里就靠着这些手作维持生计,她空闲的时候也会帮忙,脖子上这个是她做来给自己带的,还做了一个类似的,有机会下次带过来送我。”
“我当时以为那是我们冰释前嫌的标志,却怎么也没想到,她说的机会,竟然是那样……”
苍凉又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