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仵作 第31章

来到回春堂,伙计热络地招待了吴蔚,由于尚在正月药铺几乎没有客人,孙郎中正在大堂教徒弟药性,见到吴蔚来了,孙郎中朝吴蔚抱了抱拳,说道:“无灾无病,无灾无病。”

吴蔚也作揖还礼,说道:“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绣娘也学着吴蔚的样子,向孙郎中行了礼,孙郎中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说道:“上元节还没到,吴姑娘就来赶集了?”

吴蔚将手中拎着的两条腊肉交到伙计手上,说道:“卖了两筐劈柴,顺便来给您老拜个年,承蒙您去年的照顾,我朋友的寒症好多了。”

“吴姑娘客气了,里面请。”

吴蔚拉着绣娘来到诊室,坐到孙郎中对面,吴蔚笑了两声,说道:“孙老,这位就是我常说的朋友,绣娘~。绣娘,这是孙老先生。”

“老先生好。”

“姑娘不必多礼。”

吴蔚继续说道:“孙老,我朋友做艾灸也做了一段日子了,今天正好来了,劳烦您老给瞧瞧,看看她身体怎么样了?”

“好,姑娘,把手伸出来。”

绣娘有些紧张,过了这个年绣娘就二十了,可是药铺这种地方绣娘还是第一次来,吴蔚体贴地拉着绣娘的手放在了脉枕上,轻声安慰道:“孙老医术高明,你别紧张,放缓呼吸~。”

“嗯。”

孙郎中半眯着眼,切上了绣娘的脉搏,又让绣娘扒眼底给他看,还看了看绣娘的舌苔,对吴蔚说道:“你朋友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气血有亏,湿寒之症。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两个症状也不是朝夕间就有的,调理它们同样需要一些时日,气血有亏要多从食上补,湿寒之症将养在平时,这位姑娘毕竟还年轻,并没有到需要辅以汤药的地步,一句话:吃饱穿暖,用不了两年就好了。”

“谢谢孙老~。”

“客气啦~念在你大老远的来给我这个老头子拜年,诊金就不收了,一会儿再给你们拿些艾草回去。”

……

绣娘和吴蔚从回春堂出来,吴蔚感受到绣娘手心的汗,打趣道:“你怎么了?手心都出汗了。”

绣娘如实答道:“我娘和我说,医馆是个消金窟,没个十两八两的家底儿,没人敢进去……”

“没有你娘说的那么邪乎,有钱就吃点儿好药材,没钱就用最平常的药材,生病了就要治,小病拖成大病的话,可能就不是银子能治好的了。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银钱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几枚铜板的日子我们不是也熬过来了吗?要是当时我们两个都病恹恹地躺在炕上,能有今天吗?”

“嗯,蔚蔚说的对。”

……

二人回到家,离着老远就看到一匹通体乌黑的马儿停在那儿,吴蔚说道:“是玉面神机的马……”

“东方大人?”

“走,咱们回去看看。”

果然,东方瑞已经等在院子里了,绣娘家的院子塌了一半儿,连个门都没有,东方瑞也不算擅闯。

“东方大人。”

绣娘局促地行了一礼,也叫道:“东方大人。”

东方瑞负手而立,点了点头,回道:“我找吴蔚。”

“绣娘,你先进屋做饭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

东方瑞示意吴蔚跟上,二人出了绣娘家,一路向西走了几十步,来到一处视线开阔的空地停住。

吴蔚率先开口:“大人找我,何事?”

东方瑞说道:“你怎么不好奇那桩案子破了没有?”

吴蔚勾了勾嘴角,答道:“这事儿不该我好奇,况且东方大人都出手了,破案是迟早的。”

东方瑞也笑了笑,悠悠道:“这天下的案子……也不是每一桩都能得到解决的。”

吴蔚听出了东方瑞的弦外之音,不过她继续保持了沉默,经过上次的事情,吴蔚已经得到了教训。

东方瑞又说道:“你助明镜司验尸有功,你所提供的仵作手札也很有收藏的价值,想要点儿什么奖赏?”

“户籍!”吴蔚脱口而出道。

“户籍的事儿归户部总管,各州府分管,明镜司无权插手,不过……”东方瑞随手丢出一物,吴蔚一把接住,是一块鸡蛋大小的木制令牌,上面刻有“明镜”二字,类似的令牌吴蔚从张威张猛处见过,只是他们俩的令牌有巴掌大。

“这是明镜司的令牌,若有人盘查你的户籍,你只管亮出这个令牌,他们便不会再多问了。”

吴蔚大喜,捧着令牌咧嘴笑了。

东方瑞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仅做证明身份之用,不许行狐假虎威之事!”

第46章 请相信我

“大人放心, 这个令牌我只会用来自保,绝对不会用作其他。”吴蔚巧妙地改变了一个说法,东方瑞听了也只是看了吴蔚一眼, 稍加思索后并没有反对。

东方瑞又对吴蔚说道:“这虽然是明镜司最下等的令牌, 却也不是白拿的,明镜司独立于六部之外, 就算是刑部与明镜司也只能算是兄弟衙门, 互帮互助是有的,互相抽调人手也使得,但想要去号令明镜司……却没这个权力。”

吴蔚也陷入了沉思, 拿人手短, 吃人嘴短的道理吴蔚明白, 她并不抵触为东方瑞办事,只是不好离开这个清庐县。

吴蔚正想着如何争取, 就听东方瑞继续说道:“明镜司只听陛下一人调遣,每一块令牌的归属在御前都有记录,由何人颁发, 发给了什么人,作何用途都会记录得清清楚楚, 这可比你用‘告御状’的幌子来震慑小槐村的里正管用多了。所以……从即日起,你便是我明镜司的‘桩子’我将你安插在清庐县,等待我的调遣。”

惊喜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吴蔚心想:既能不离开清庐县,又能解决自己黑户的问题, 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而且通过相处, 吴蔚也感觉出东方瑞是封建社会里少有的,严格遵守律例的高官。当初自己质疑东方瑞滥用私刑时, 对方可以将相关的律例背诵出来让自己心服口服,这次的户籍问题也是,以东方瑞的身份,相信她只要和清庐县的府衙稍微打个招呼,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在这样一个缺乏监督的人治社会,东方瑞能坚守到这个程度,令人钦佩。

“多谢大人。”

东方瑞点了点头,说道:“若今后有人问起那日的案情,记录在仵作手札上的,你想说就说,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仵作手札上没有的,你半个字也不许说,记住了?”

“记住了。”

“明日我就要回京城去了,你还有什么问题?”东方瑞问道。

吴蔚舔了舔嘴唇,嘴角抽动几下,说道:“我还真有一个问题,在我心里盘踞好多天了,只是怕问出来大人生气。”

“说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吴蔚清了清嗓子,问道:“大人,你不是被百姓尊为‘玉面神机’吗?大人的断案手段,我见识了。只是这个‘玉面’……,到底怎么得来的呢?”吴蔚看着东方瑞小麦色的皮肤,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东方瑞微微一怔,她之所以留了一个问题给吴蔚,其实是想让吴蔚问出关于无头案的问题,自己好借机试试吴蔚的深浅,万万没想到吴蔚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也不知这吴蔚到底是真聪明啊,还是装傻,还是吃过亏之后变得小心了,东方瑞转念一想:也好,明镜司从不缺能人异士,也不缺聪明人,真正能在明镜司里生存下来的更多的是“安分守己”的人。

想通这里,东方瑞觉得自己的心里没有那么堵了,但还是忍不住瞪了吴蔚一眼,答道:“肤浅,谁告诉你玉都是洁白无瑕的,难道就没见过黄翡吗?”

“噗……哈哈哈哈哈哈。”吴蔚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东方瑞见状也跟着笑了一阵。

东方瑞虽然位高权重,但私下里其实并不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偶尔也会和张威张猛他们开开玩笑,听着吴蔚肆无忌惮的笑声也并未见东方瑞有不悦之色。

吴蔚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回去的路上还一边走一边擦擦眼泪,心想:等回去一定要把这件事讲给绣娘,今年的笑点就指望这个了。

东方瑞翻身上马,吴蔚朝东方瑞拱了拱手,后者点头示意,随后一拉缰绳,潇洒地策马离去。

走出好远,东方瑞突然有些庆幸。

若适才……吴蔚真的如自己最初期望的那般询问无头案的内幕,那自己此刻的心情还会这般轻松吗?

自己还会放心对吴蔚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委以重任吗?

答案或许并不如人意。

看着东方瑞离去的背影,吴蔚长长叹了一声,自己到底还是没能拉下来这张脸,开口问东方瑞要个几两银子之类的。

吴蔚明白,只要自己开口东方瑞一定会给的,可拿着她的银子,自己或许不会有现在这种开心的感觉了。

就算是用东方瑞的银子盖了房子,自己住着也不会安心的。

果然,还是通过努力得到想要的东西,最踏实了。

吴蔚回到家,绣娘一如往常,几乎是吴蔚刚一踏进院子就推开了房门,吴蔚快步进了屋子,绣娘心中的不安也随之烟消云散。

米饭的香气已经从锅中散发出来,吴蔚拉着绣娘的手进了卧房,二人坐到火炕上,吴蔚便迫不及待地把“玉面”的解释和绣娘说了,吴蔚讲完还是觉得很好笑,笑到腹部酸痛,索性往绣娘的腿上一枕,绣娘也跟着笑出了泪花,抬手拭去。

笑声渐止,绣娘嗔了吴蔚一眼,说道:“那可是东方大人,你拿她取笑,不怕她治你的罪。”

吴蔚摆了摆手,答道:“东方瑞不是那样的人。”

“你们才见过几次呢?万一她恼了可怎么办?而且……戏文里不是说,东方大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怎么不趁机和她好好求教?”绣娘替吴蔚感到可惜。

吴蔚却平静地答道:“人家东方大人忙着呢,再说了……真正高深的知识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学明白的?而且我真的很好奇啊~我听说她的雅号叫玉面神机之后,就想问了。得到这么有趣的答案,咱俩开心一场,也不亏嘛。”

……

玉面神机走后,绣娘和吴蔚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义庄送走了那位无头的客人后,也一直都是空的。

绣娘和吴蔚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自给自足的模式,每隔两天到市集上卖一次柴,除此之外上午干活,下午吴蔚拿出《杂记》教绣娘读书认字,日子平静又惬意。

临近上元节,写对联的红纸还剩下一些,吴蔚本想扎两个灯笼,后来想起绣娘的父亲去世未满三年,也只能作罢。

离上元节还有两天,吴蔚正在给绣娘上课,她们已经学到了“花草树木”,吴蔚却发现一向专注的绣娘今日频频走神儿。

“绣娘?”

“啊?啊!我在!”

“把羽毛笔放下吧。”

“对不起,蔚蔚,我……”

吴蔚柔声道:“先放下,我们说说话。”

“好。”绣娘放下羽毛笔,却不敢去看吴蔚的眼睛,和犯错的学生一模一样。

“绣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绣娘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我和说说好不好?有什么问题我们两个一起解决。”吴蔚实在是猜不到绣娘会被什么事情所困扰,她们两个每天同吃同睡,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吴蔚不会不知道的。

绣娘犹豫良久,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再过两天就是上元节了,我、我想给我爹送盏灯,再做些吃的送去。”

吴蔚恍然大悟,绣娘继续说道:“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上元节故去的亲人也能回家,只是需要一盏灯,看到了灯,才能找到回家的路。我分家出来,不能和娘亲还有大姐她们一起祭拜爹了,可我想去看看,我想我爹,我想做些吃的给他摆上,告诉他我如今很好,请他别挂念。”绣娘的声音有些颤,吴蔚心中亦不是滋味,绣娘的独立和坚强,总是能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她只是一个年仅二十,经历诸多不幸并失去了父亲的女孩儿。

吴蔚握住了绣娘的手,柔声道:“是该去看看,你想给你爹送什么样的灯?还有两天,我给你扎一盏,用义庄的白蜡烛做灯芯,再做些好吃的,等到十五那天一起送过去吧?”

绣娘抬眼,嘴角下弯,眼眶红红的望着吴蔚,伤心地说道:“可是……我不知道我爹葬在哪儿,大姐说……爹是我克死的,不许我跟着,我连我爹埋在哪儿都不知道……”

吴蔚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紧,狠狠地揪了一下,眼眶也跟着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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