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仵作 第57章

这里距离张成的家有几里地……

张成说道:“我是来找吴姑娘的,偶然听到她乔迁至此,想去告个别。”

“告别?”

“嗯,明日我就要启程,到州上参加秋闱,若顺利的话……便可直接转道去京城,在城郊提前租个小院儿等待明年的春闱。”

张水生又问道:“出门的日子是不是早了些?春闱……明年二三月份吧?”

张成笑了笑,答道:“州府毕竟和乡里不同,我要提前过去免得水土不服,我听同窗说,京城临近春闱客栈,考院和城郊的小院都十分抢手,价钱也水涨船高,我不如早些去,一来可以适应适应,二来也可以顺道去京城的书院,考院走走,递递拜帖,若能入眼便可请名师指点一二。”

张水生听出了张成的话中之意,看来这回是势在必得了,同时张水生也心头一沉,张成家如此殷实的条件,也要提前上京节省盘缠,自己这点儿家底儿……能行吗?

第86章 张成来访

张成见张水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便止住了话头,看向一旁坐在板车上的老夫人和柳二娘子,朝老夫人拱了拱手, 随后又说道:“还未恭喜水生, 就要当爹了。”

张水生收了思绪,笑道:“喜酒你是喝不上了, 我等着你披红挂彩的还乡。”

连一向看不上张成不事农桑的柳二娘子都难得的对张成露出了笑意, 张成勾了勾嘴角,眼中带着一抹志在必得的坚定,又朝张成拱了拱手。

两家别过, 柳二娘子回头望了一眼, 想着要不要让张水生掉头回去, 转念一想:到底是有吴蔚在的,而且……她们两个女子一起生活, 总不能一直不单独见外人,既然是立户了,总要学着成长面对, 便没做声。

张成朝山上走去,约么着不到半个时辰便隐隐看到了一处小院, 复行数十步视线随之开朗起来,吴蔚和绣娘的新房虽然不如张成家气派,可胜在坐落清幽, 张成呼出一口气,他不像张水生他们干惯了农活, 这一点儿山路自是不在话下。

走这一路张成已经有些累了, 便站在原地歇了片刻又抬起袖子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正了正衣襟方来到院墙外, 叩响院门立在门外朗声道:“吴姑娘,柳姑娘,我是张成,特来拜会。”

绣娘正在屋里做活,吴蔚正在看绣娘给她买回来的书,忽然听到张成的声音,绣娘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秀眉微蹙,低声道:“他来做什么?”

吴蔚似并未听出绣娘语气中的反常,轻轻合上书页,说道:“我去开门。”

吴蔚快步出了东屋,回道:“来了!”

绣娘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跟着吴蔚来到院中,吴蔚打开院门:“快进来。”

算算日子二人已经数月不曾见过了,吴蔚记着他们一起写对联的情分,对方还送了自己一本金贵的书,笑容和煦,礼貌寒暄道:“我听二姐说你近来在家用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绣娘上前朝张成行了一礼:“张家兄长,安。”

张成点了点头,说道:“这几日得闲,听说你……们落户了张家村,还建了新房,过来道喜。”

“要不要进屋坐坐?”吴蔚到底是现代人,虽然自学过一段日子的历史,不过自幼接触到的待人接物的礼仪不是朝夕能改的,照理说张成是外男不好往两个姑娘的屋子里去。

绣娘抿了抿嘴唇,却也说道:“我去沏茶。”

张成却连连摆手道:“不必了,就只在这院子里略说上几句话就走。”

吴蔚看了张成一眼,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什么,不再勉强。仙驻腐

绣娘看出张成今日是专程来找吴蔚的,陪着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见绣娘走了,张成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物,郑重地递给吴蔚,道:“这个,希望吴姑娘可以收下。”

吴蔚看了看张成手中好像是印鉴的东西,问道:“这是何物?”

“不瞒姑娘,我已经着手收整行囊了,这几日便要离开清庐县到州上去准备参加秋闱,若顺利便直接前往京城准备来年的春闱,家中宅子我已请了昔年老仆张婶一家照看,这世道……女子能断文识字已属不易,如姑娘这般才华者,实属难得一见。我家中尚有百部藏书,与其留在家里积灰,不如借给姑娘看看。因张婶没有见过姑娘,我便想着做了这个信物,姑娘若想看书,只管拿着这个信物去到村口老槐树东边第一个胡同,第一家,张婶就住在哪儿,一切我已交代清楚,想看什么书,姑娘自取便是。”

吴蔚听完,明白了:合着张成这是给自己办了一张“借书卡”呗?

看着张成递过来的“借书卡”吴蔚着实有些心动,其实吴蔚是非常喜欢读书的,她家里除了法医类的相关书籍外,吴蔚从小到大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买书,看书,所以家里的书柜被堆得满满的,每年还能淘汰下来一批捐给贫困山区。

来到这里后,单调的日子虽然能濯洗浮躁的心灵,偶尔也会让吴蔚感觉到精神世界的枯竭,是以吴蔚把张成送的那本书都快翻烂了,绣娘看不过又给她买了两本,两本书花掉了五百个铜板,吴蔚每每翻动都小心翼翼的。

见吴蔚迟疑,张成诚恳地说道:“吴姑娘可还记得,你曾经送过一句话给我?”

吴蔚马上就想了起来,毕竟那句话是自己再三斟酌专门勉励张成的。

不等吴蔚回答,张成自顾自地喃喃道:“姑娘说你们家乡有位智者曾经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张成说完慨叹道:“我数次应试不中,于科考一途碰得灰头土脸,早已冷了心。认识了两位姑娘以后,略听闻二位的身世经历,见二位虽身在寒窑,无家可依尚且勉励谋生,我张某人衣食无忧,不过是惹了几句笑话,空跑了几次远途,又有什么?其实我早有将家中藏书与姑娘分享之意,只是不想给姑娘惹来非议,如今我这一走,少说也要一年,若姑娘还不放心可以叫上水生与你同去。”

吴蔚听完也很欣慰,朝张成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希望张成兄长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吴蔚收下张成提供的“借书卡”,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张成笑道:待他从京城回来还有盘缠,一定给绣娘和吴蔚从京城带些东西回来。

吴蔚送走张成,回到屋里,绣娘正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吴蔚把张成给的那方信物放到炕桌上,把二人后来说的话又和绣娘说了一遍,绣娘的心这才熨平,秀眉舒展,悠悠道:“要是他这次能考中,也是一件好事,怪可怜的。”

吴蔚点了点头,见绣娘对那信物没有兴趣,便收了起来,不再谈论张成的事。

绣娘虽然有些不满张成的不请自来,但她到底不是小心眼的人,况且张成能念着蔚蔚的好,证明他人品不坏,至于去张家借书来看……绣娘觉得只要蔚蔚开心就好。

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绣娘明白清者自清的道理,旁人的话听听就得了。

午后,绣娘和吴蔚带着种子来到了后山的菜园子,二人按照种类划分把菜地分成六块,种了不同的菜籽,吴蔚又到不远处的山泉提了一桶水过来,浇到了地里。

因没有外人,吴蔚和绣娘是赤着脚下田的,此刻足面上附上了一层泥浆,衬得没有沾到泥土的脚踝和小腿愈发白皙。

特别是绣娘,她的身材比吴蔚瘦弱些,能看到脚踝处青细的血管微微凸起延伸隐没于小腿中,察觉到吴蔚的目光绣娘略往后退了退,脸颊透粉,却发现自己裤腿挽起,退也是无用的。

好在吴蔚并未多瞧起身又去提了一桶水回来,二人站到一起,脚尖对着脚尖,吴蔚舀水冲下来,山泉带着丝丝凉意,绣娘被激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了吴蔚的胳膊。

吴蔚“嘿嘿”一笑,似捉弄般手腕一抖,又一股山泉浇到绣娘的足面,绣娘低呼一声,吴蔚笑得更大声了。

绣娘嗔了吴蔚一眼,贝齿划过下唇,趁机抬手在水瓢里舀了一捧水,掸到了吴蔚的脸上。

“呀!”吴蔚惊呼着闪躲,绣娘又掬了几捧水,朝吴蔚泼洒过去,躲闪间吴蔚和水桶拉开了距离,绣娘便彻底“霸占”了地利,对吴蔚发动了一连串的“攻击”直到吴蔚双手举起,手中还捏着那个早就没水了的水瓢,求饶道:“我错了!我投降,柳大人饶命啊!”

绣娘才绵绵的睨了吴蔚一眼,停止了“攻击”。

二人瞬间“握手言和”依旧将脚丫贴在一起,冲洗干净了,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待双脚彻底晾干才穿上鞋子,拉手回家。

至于木桶和水瓢,就还放在菜园子边上,这便是独占山头的好处了。

走到那日选好扎吊床的地方,吴蔚停下脚步:“我打算在这里扎个吊床,夏天你若是觉得热,便带上茶水到这林子里来纳凉,睡个午觉也不错。”

“吊床是什么?”

吴蔚解释了一番,绣娘目露向往,说道:“扎两个,我们一起。”

“好。”

……

翌日,绣娘和吴蔚吃完了早饭,锁了院门携手下山,绣娘有些不放心家中的“细软”想一起带着,被吴蔚制止,高宁雪送来的金子随身带着才不安全呢,昨儿夜里吴蔚已经把它们妥善安置到地窖里的暗格了,地窖里没有灯,暗格又机巧,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找不到的。

吴蔚和绣娘来到约定地点,张水生已经等在那里,见二人来了,张水生主动带路,一边走着,一边和二人说道:“按照妹子之前说的,我初选了三家,一家是村里的老户,因家中人多地少,早有意接些活计补贴家用。一家是早年间迁到村里来的,也是八口人,日子紧巴巴。还有一家……有些特殊,是一位寡妇带着三个女儿,虽然和吴妹子提的要求有些出入,不过这家主妇和你二姐有些交情,听说了两位妹子仁义,愿意和佃农对半分粮,便找到了你二姐,哭诉了一通,你二姐心软,让我带你们去看看再定。”

第87章 雇佣佃农

话音落, 绣娘和吴蔚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四目相对间,二人的眼中涌动着类似的情绪, 也存着同样的迟疑。

于绣娘和吴蔚而言, 这第三家无意是比较妥帖的,同时女子在一处不仅能更自在, 也能少一些危险和闲话, 主家孱弱而佃农彪悍,时间久了……佃农反过来欺负主家或者暗中使绊子的也不是没有。

不过……吴蔚之所以如此着急物色佃农,除了时令不等人着急耕种外, 还想借机找到几个帮手来震慑李铁牛, 这么看的话, 那一门子女子就有些不合适了。

“去看看吧,挑一家最合适的。”吴蔚说道。

很快就来到了第一家, 站在院门外朝院内望去,光从视觉上就感受到了“拥挤”一一间比吴蔚和绣娘家还小的院子里,立着一间瓦房和三间土房, 瓦房看着有些年头了,瓦片上透出丝丝秋霜般的白色, 墙壁亦是斑驳,三间土房以瓦房为中心,在两侧挤着, 想来是家里连连增添人口,却无银钱买地建房所致。

张水生叫了一声, 四间房门先后打开, 从里面探出头来,吴蔚看了, 往绣娘那边侧过去,抿着嘴唇,勉强止住了压抑的笑声。

绣娘目露异色,吴蔚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吴蔚并无恶意,她和绣娘住过比这还差的房子,怎么会去嘲笑别人?只是这一家人出来的太齐,动作和表情又几乎一样,让吴蔚不由得想起了蓝星的“打地鼠”,很快她也觉得此举不妥,在心里道了几次歉。

张水生事先已打好了招呼,这家的女主人走了出来,给他们开了门,只在院子里略聊了几句,老人家看着吴蔚满眼讨好,直说自家的儿子干活最是老实,勤快。

绣娘看着对方恳求的目光,心里不好受,吴蔚见了明白绣娘所想,说了几句客套话,三人便告辞离去。

来到第二家,情况和第一家差不多,不过好歹是两个毗邻的院子,老夫妻和长子夫妇以及几个没娶妻的儿子住在一个院子里,二儿子夫妻带着孩子住在旁边的院子里,说辞也和上一家差不多。

这次,吴蔚和绣娘都沉默了,跟在张水生后面一言不发。

张水生回头望了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俩家都不是不勤勉的人家,从前也是人丁兴旺,日子红火的。只是……哎,咱们平凡人家,除了天灾,动荡、最怕的就是生病,干脆病死了也不怕,怕就怕久病难愈,薄田种不了细粮,粗粮是不值钱的。到最后只能卖地救人,要么人财两空,要么……家徒四壁,无地可种,日子越过越穷。”

张水生家就有过这种情况,张老爹的一直有腿疾,如张水生这样能干的人,为了给亲爹治病也把家底儿都耗光了,好歹张老爹的命是保住了,腿疾也得到了遏制,只是再没什么银子娶媳妇了,如若不然像张水生这样干活的好手,定然不会轮到小槐村的姑娘,好在柳二娘子是好的,她过门以后张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张水生心中感慨,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你们两个现在不愁吃穿,却也不好太铺张浪费了,留着银子傍身日子才过得踏实。”

对此吴蔚和绣娘深以为然,从前住在老屋里那会儿,绣娘就生过一场病,直接把家底儿花光了,多亏得绣娘年轻底子好,挺了过来。也多亏了吴蔚心善,绣娘刚一病就当机立断去找了大夫,否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吴蔚暗自感慨:“小农经济,自给自足”历史书上这简单的八个字,便概括了古代农民近两千年的生活状态,这八个字看似还有些逍遥和自在的意味,可唯有真的置身其中,不是在影视剧里,也不是在穿越小说里,而是真的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才能明白这八个字里面究竟有多少无奈,多少血泪,多少不确定性。

平常的农户人家,对危机和风险的承受能力是很弱的,一场疟疾,一场风寒,或许就家破人亡了。

吴蔚牵住了绣娘的手,才稍稍定心。

来到第三家,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小小的院子里,一间茅草屋,低矮的院墙上,晒着些萝卜干,地瓜干之类的东西。

张水生对吴蔚说道:“妹子,这便是第三家,你叫人吧。”

……

这最后一家,共有母女四人,母亲不过四十出头,却已能看见白发,大女儿和绣娘的年纪相仿,二女儿十四岁,三女儿十岁。

一家四口的衣服均是洗得发白,补丁套着补丁,虽不是面黄肌瘦的病态,却也能看出营养不良的样子。

看的吴蔚一阵心揪,绣娘更是眼眶一红,她也曾捡姐姐剩下的衣服,缝缝补补,直到糟了,烂了还是舍不得丢掉,这样的生活绣娘太明白其中滋味了。

一看到绣娘和吴蔚,那女子便说开了,将家中的情况和曾经的不幸悉数倾倒出来,却没有哭,表情木木的偶尔看向吴蔚和绣娘时,目光里带着一丝恳求。

故事其实很简单,不过是男人干活时不小心砸了脚,破了个大口子,敷了草药却高烧不止,没多久就去了,种的本就是族中的公田,在那些族老眼里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便将田地收了回去,一晃五年过去为了养活每一个孩子,曾经的瓦房也不得不卖掉,换了个茅草房住着。

大女儿因家贫迟迟无法出嫁,娘儿四个什么苦活,累活都做过。

从前,他们夫妻也曾幻想过美好日子的。

女人的声音倒是平静,只是目光木木的,不见一丝泪花,或许是日子太苦,眼泪早就流干了。

倒是另外几个小的,聚成一团,三双眼睛希冀又渴望地望着吴蔚和绣娘。

绣娘几乎想当场答应下来,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吴蔚。

吴蔚哪里顶得住如此“瞩目”?

吴蔚叹息一声,将李铁牛这个麻烦说了出来,谁知她们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愈发坚定起来。

那妇人说道:“两位姑娘放心,这些年我们娘几个什么泼皮无赖没见过?若是那人真敢动粗,我定然挡在两位姑娘前头。”

吴蔚答道:“倒也不必,我虽然有心找一门佃户帮衬一二,却也没有利用人家的意思,有些事儿总要事先说明白的,咱们都坦荡些。”

妇人连连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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