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看了绣娘一眼,绣娘会意,说道:“你们准备一下,这几日就可以过来了。”
小院内,孩子的欢呼和妇人的道谢声,叠在一起。
……
几日转瞬而过,那家母女四人来上工了。
妇人母家姓李,夫家姓张,吴蔚和绣娘都叫她李大姐,农具都是现成的,吴蔚还答应了尽快买一只耕牛回来。
午间绣娘和吴蔚管一顿饭,饭菜或许没有多好,管饱是一定的,收成去掉赋税余下的平分就好。
中间吴蔚请张水生要了一窝刚出月的小狗来,一共四只,分别取名叫:德芙,费列罗,生巧和大板。
吴蔚和绣娘一齐动手,给四只小狗搭了窝,做了食槽和水槽,四只小家伙很能吃,每天都是肚皮鼓鼓。
李大姐很懂规矩,每日下工都来点卯,中午掐着绣娘做饭的时辰先打发大女儿过来帮忙。
为何早上不来点卯?
第一天也是来了的,天未亮就到了,绣娘和吴蔚压根没醒,李大姐一家便没再来打扰。
又经过几日的磨合,寂静的山头热闹起来,只是家里四只小母鸡下的鸡蛋竟不够吃了。
吴蔚干脆到市集去买了六只褪了黄绒毛的半大小母鸡回来,这下四只小狗可活泛了,每日追着鸡撒欢儿,或被鸡啄,或反过来撕掉几根鸡毛。
可忙坏了绣娘,一遍遍把四只小狗从鸡窝里抱出来……
吴蔚见了又和李大姐商量,给她家的三丫头安排了个新活计,到后山放鸡,每天一文钱。县诸副
小三年纪小,上田也干不了什么活儿,吴蔚此举变相给李大姐减轻了负担,她怎肯要工钱?吴蔚笑着并不争执,心里却是笃定了要给的。
李大姐一家非常勤恳,绣娘和吴蔚的田已经错过了最佳耕种时令,李大姐凭着一双勤劳的双手,把几亩山田硬生生给抢种了出来。
待山田全部种好,李大姐请吴蔚和绣娘去验收了一次,惊得二人呆在原地,李大姐在一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绣娘给二姐家孩子小衣裳做的差不多了,亲自送了过去,并将回春堂的诊断带了回来,老先生说:只需吃几幅汤药,控制好饮食,生产会顺利的。
绣娘的心情大好,把好消息分享给了吴蔚,当天下午,绣娘找出一匹结实的布料,给李大姐一家做起衣裳来。
绣娘经手做出的衣裳不知有多少,只需扫一眼便知道大概是什么尺寸,唯独给吴蔚做衣裳时,力求一个熨贴和舒适,绣娘才会量了又量。
……
这日,李大姐一家刚下工离去,小院里迎来了两位熟人。
一身劲装的张威,张猛两兄弟叩响了院门,绣娘看到二人犹自心头一紧,他们来了,蔚蔚大概又要去出工当仵作了。
张威对吴蔚说道:“吴姑娘,明日辰时,东方大人请你到县衙一趟。”
吴蔚问道:“大人有没有说是何事?”
“吴姑娘去了便知道了,大人只吩咐让姑娘穿的体面些。”
“我知道了。”
第88章 开堂会审
送走了张威张猛, 吴蔚见绣娘的表情惴惴,眉间隆起小丘,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我, 其实……我并不抵触仵作这个行当。”吴蔚蠕了蠕嘴唇, 咽下了后面的话。
吴蔚本想说:她还挺喜欢仵作这份工作的,虽然仵作的出场大多伴随着死亡, 可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 吴蔚渐渐解开了曾经的心结,抛去任性,回归理智, 吴蔚又“记起”了父亲对自己的教导, 他说, 法医是刑法的守门人,一定要把最后这一关守好了。
在吴蔚看来, 仵作更是如此,在科技和刑侦相对落后的古代,若是连仵作也“失守”了, 那么枉死的人和活着的家属又该如何?
绣娘点了点头,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人生苦短, 只要蔚蔚喜欢就好了。
翌日,吴蔚难得天不亮就起来了,从张家村到清庐县县衙路程不短, 需得早些出发才是,绣娘贴心地给吴蔚准备了煮鸡蛋, 酱菜和馒头还有一壶水。
吴蔚笑道:“我大老远的跑一趟, 东方大人怎么也得供我一顿饭的。”话虽如此说,吴蔚还是找了一块净布, 将包在油纸中的餐食卷上,背到了身后。
绣娘柔声嘱咐道:“若是做完活儿天晚了就别急着回来了,在县衙附近找家客栈宿上一宿,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再动身回来就是了。”说着将昨夜就准备好的一锭一两的银子和一串铜钱细细地塞到了吴蔚的腰带中,用手指按了几下,确定不会轻易掉出来才放心。
今日吴蔚的身上穿了一套全新的衣裳,里面是一套粗布的长衣长裤,左右两衽上绣了两排含苞待放的迎春花,袖口用同颜色的布料缝了两道宽边,美观又耐磨。
外面罩了一件天青色的缎面长衫,下摆绣了几簇云朵,与天青色相得益彰,这件外衫是得了高宁雪的赠礼后做成的。
脚上穿着一双厚底儿的中筒皂靴,即便是走远路也不会累的。
这已经是她们家目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衣裳了,外衫还是绣娘背着吴蔚悄悄做的。
绣娘端详着吴蔚,抬手捏住吴蔚外衫的肩线正了正,又抚了抚吴蔚袖口,一切已经十分妥帖了,可绣娘忽又担忧道:“东方大人特意交代你要穿身好的……早知道我就不该听你的,用雪儿姑娘送来的上乘料子连夜给你赶制一身儿出来了。”绣娘觉得吴蔚里外衣裳的布料品质相差太多,担心县衙里的人嘲笑吴蔚。
看着立在自己面前,担心又自责的绣娘,吴蔚的眼眸闪了闪,心底里一个静谧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涌出一股眷恋来。
吴蔚忍不住牵起绣娘的手,温声哄道:“咱们这种人家,无论打扮成什么模样,在那些真正的贵人,富人眼里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这已经是咱们家最好的衣裳了,难道还不成吗?再说了,就算是最平常的布料,有了你的手艺加持也是极得体的。我觉得东方大人的意思是别穿得太破旧,毕竟是到公堂之上办差。”吴蔚紧了紧绣娘的手,建议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带上银子,咱们也到县里的市集逛一逛?”把绣娘自己放在家里她也不放心。
绣娘摇了摇头,说道:“那哪儿成呢?德芙它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不喂要饿坏的,还有那些小鸡也正是长肉的时候,还有后院的菜园子……李大姐一家的午饭我也要张罗,家里一杆子事儿呢。”虽然绣娘也很想陪着吴蔚去。
吴蔚勾起嘴角,道:“行吧,那咱俩就各司其职吧。”
“嗯,时辰不早了,上路吧,免得误了时辰。”
吴蔚来到堂屋,从木架子上取了牛皮手套和肥皂,扯一块净布包了塞到怀里。绣娘一直把吴蔚送出家门又走了好远,直到吴蔚第三次劝她回去,绣娘才停下脚步,吴蔚朝绣娘笑着挥了挥手,下山去了。
望着吴蔚越来越小的背影,绣娘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要是明日也回不来,记得找人带个口信儿给我!”显诸付
“知道了!”
……
吴蔚和绣娘都多虑了,吴蔚刚走到小槐村的村口,就看到张猛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还扯着一匹无人乘坐的黑马,吴蔚挥了挥手,张猛就停在了吴蔚的面前,朝吴蔚拱了拱手:“吴姑娘,请上马。”
吴蔚暗自腹诽:早知道就多和绣娘说说话了。
吴蔚虽然不能纵马飞驰,骑着马慢慢溜还是稳当的,反正时辰尚早,吴蔚摸着马儿黝黑的鬃毛,感受着清风拂面,心情开朗了不少。
走到半路,吴蔚问张猛:“张二哥,东方大人找我过去,所为何事?”
张猛想了想,说道:“我要和你说了,你可不能表露出来啊。”
“那是自然的。”
“东方大人请了常知府过来,亲审一桩案子,你在其中也是蒙了冤屈的。大人不让我们提前告诉你。”
吴蔚心头一紧,立刻就想到了是什么案子,自然是那桩差点被人做套当场打死的案子了。
先是平佳县主高宁雪凭空出现在义庄的空棺材里,之后祥瑞不翼而飞,护送县主和贡品回京的禁卫大概也都蒙了难……吴蔚在一次验尸中发现了藏在遗体中的秘密,写了两份仵作手札,结果被清庐知县洞悉,竟然牺牲了师爷也要置吴蔚于死地!
吴蔚攥紧手中的缰绳,咬紧了牙齿,狠狠挤出一句话来:“苍天有眼,善恶有报!”
张猛劝道:“吴姑娘还是表现的平和些,大人亲查此案,已是证据确凿,逃不掉的。只因牵扯到清庐,清河,两县的知县,罪名又重,未免两县百姓失治,东方大人才请了知府大人过来,案毕之后,知府大人也可派人暂代两县衙务,待奏明天听再派人过来接掌大印,吴姑娘是本案的人证之一,本不应事先知晓内情的。”
吴蔚当即表示:“放心吧张二哥,我不会露出端倪的。”
……
吴蔚和张猛来到县衙时,堂审还没开始,县城的百姓却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风声,将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猛将两匹马交给衙役,带着吴蔚分开众人,穿过天井,进了大堂。
县衙还是那个县衙,只是因为坐在堂上的人不同而多了几分庄严贵气,只见原本属于知县的大案后面,此时正端坐这一位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男子枣色面皮,神情刚毅,五捋胡须,正翻看着些什么。
在大案右侧又设了一套长案,东方瑞正坐在后面,今日的东方瑞也穿得颇为正式,头戴玄色官帽,一颗拇指大的红玛瑙镶嵌在官帽正中,两侧暗行金丝,三千青丝尽数收在官帽之中,只鬓边能看到些许发丝,两条玄色丝绶笔直垂下,越过耳畔垂至肩头,贵不可言。
东方瑞身上的官服也是玄色的,只是这布料并非凡品,举止间暗暗有华光闪动,胸口是一只绣工极其精致的狴犴,目光炯炯,腾云驾雾,肩头还各绣着两只张口吞吐的兽头,端的是威风凛凛!
东方瑞身后立着张威,单臂曲在胸前上面搭着东方瑞脱下来的披风,另外一只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之上,同样的精神抖擞。
或许是两位大人物坐镇,大堂之下格外肃穆,两边站立的衙役各个昂首挺胸,就连手中的杀威棒戳在地面上的角度都一丝不差。
吴蔚快速收回目光,垂下眼睑,忍不住在心中赞叹道:玉面神机,名不虚传!
又过了半晌,一名衙役看了看时辰,上前道:“大人,时辰已到。”
知府大人放下卷宗,看向东方瑞,严肃的表情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东方大人?”
东方瑞略一颔首,知府见了便朝衙役抬了抬下巴。
那衙役一路小跑出了大堂,穿过天井,来到门口拿起鼓槌,抡圆了胳膊擂响鸣冤鼓。
鼓点声声与心脏形成共鸣,敲得吴蔚一阵心潮澎湃。
“威……”
“武……!”
杀威棒敲着地面,衙役们低沉整齐的声音响起。
“啪!”随着惊堂木拍下,鼓声,棍棒敲击声,口号声,戛然而止。
知府威严道:“带人犯!”
一位师爷模样打扮的人朗声道:“带原清河知县方少樘,师爷钱江,原清庐知县张宽,衙役张兴,李六……”师爷念了一连串的名字,聚在衙门口的人群掀起一阵骚动,今日师爷念得可都是“大人物”!
很快人犯就被带上来了,均是上了枷的,脚上还带着镣铐,听声音,分量不轻。
所有人的身上都穿着灰黄的囚服,说不是披头散发也差不多了,吴蔚站在末位,竟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来到堂上,衙役才给这些犯人去了枷,随着阵阵锁链拖地的声音,犯人们纷纷跪在地上,拜见东方瑞和知府。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连门外的议论声也听不见了,整个衙门内外,安静极了。
吴蔚也感觉有些紧张,她还是第一次参与到古代的堂审中,还是规格如此之高的堂审,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感觉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誓要把这一幕好好记在心里。
第89章 如此诡异
上座知府大人目色一凛, 捻着胡须低沉道:“方少樘,钱江,本官现判二人矫造供词, 草菅人命, 无顾律法,知情不报, 意图嫁祸, 你二人认是不认?”
听着知府大人罗列的罪名,吴蔚的眼皮一跳,心中逐渐有了些猜测, 之前东方瑞已经给她透过底儿, 无论是高宁雪突然出现在清庐县的义庄里, 还是禁军的尸体出现在清庐县,都直指另一桩大案€€€€祥瑞失窃!
这二人一位是隔壁清河县的知县, 一位是师爷,如此一连串罪名下来,案情……似乎清晰了。
吴蔚忍不住朝东方瑞望去, 只见对方神情自若淡然,目不斜视, 吴蔚知道东方瑞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只是没有看过来罢了。
吴蔚又将目光投向跪在堂下的一众犯罪嫌疑人身上,穿得都是一样的衣裳, 各个蓬头垢面……吴蔚实在分不清知府大人点的是哪两位。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 道:“下官冤枉!”
随之响起另外一个虚弱的年轻声音, 同样是:“下官冤枉。”
吴蔚目露轻嗤,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