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也会接一些代写书信的活儿,酬劳往往是一小袋粗粮, 或者一筐顶花带刺的新鲜蔬菜,偶尔也有送肉的。起初吴蔚无论如何也不肯收, 耐不住村民们的热情, 便适当收了一些,即便如此也把那些来访的村民们乐的够呛, 这价钱可比老秀才那边的低多了,至于字好不好看的,他们也不太懂。
在这个时代,读书是一件很费银子的事儿,清庐县并不是什么富庶的县,张家村的文盲率很高,村里头能认字多到可以写信的,除了老秀才和赴京赶考的张成,那就剩下里正和私塾里的先生们了,这些人要么不好劳烦,要么十分“爱惜墨宝”,可不是轻易能请动的,如今多了一个吴蔚,心地善良又好说话,哪怕拿一筐自家地里的摘的菜过去她也愿意帮忙,村民们自然高兴。
渐渐地,吴蔚和绣娘在张家村的人缘直线上升,经常能收到同村人不惜远路加登山也要送过来的,淳朴的馈赠。
柳二娘子听说后,彻底放了心,在家里安心养胎了。
这期间柳家那一家四口倒是来了张家村几趟,借着探望二女儿的名头,两手空空的来,满载而归的走。不过也仅限于此了,每当他们兴起要去“探望”绣娘的念头,要么被柳二娘子强留到暮色四合没功夫去,要么就被张家村的村民们以各种名头截下。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柳二娘子的身子越发沉了,不好再见客,张老夫人对此非常重视,亲自去找了县里最好的稳婆,交了定银,约了日子,请那稳婆提前几天住到家里来,这之后柳家人也就没再登门。
吴蔚已去过成记铁匠铺七八趟,自从留下那一封信后,东方瑞再无音信,也没有任何命令传来,吴蔚只当是古代的通讯落后,自是乐得清闲。
这日,吴蔚和绣娘正在后山的吊床上纳凉,一人手里拿着一根从自家菜地里摘的黄瓜,阳光从树荫中透出些许,耳边传来阵阵虫鸣,好不惬意。
这个时空的气候比吴蔚所在的蓝星极端,冬天要比蓝星同纬度低五到十度,夏天也要热上这么多。
绣娘还好,吴蔚却实在难以承受如此高温,偏偏还要穿着长衣长袖。
此刻,吴蔚恹恹地躺在吊床上,连摇都懒得摇一下,头上贴着湿布,一手捏着黄瓜,另一只手随意垂下,蒲扇就扣在胸口。
绣娘见了,再次拿下贴在吴蔚头上的净布,到溪边去重新洗过,给吴蔚擦去脸上的汗,叠好了再次贴在额头上。
绣娘满眼心疼,道:“可有好些了?”绣娘也没想到蔚蔚会如此苦夏,自打夏日来临,吴蔚的胃口小了,不爱动了,还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吴蔚轻哼一声,有气无力地答道:“感觉快中暑了,我想泡在水里。”
“那……咱们回家去吧,你到净室去冲个凉,咱们回屋待着,也别穿这么多了,反正也没外人。”
吴蔚又发出一声辛苦难捱的轻哼,坐起身,慢吞吞地下了吊床,二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刚进院子,四只已经接近成年的半大狗子就热情地聚集过来,吓得吴蔚直往绣娘身后躲,绣娘竖起手上,制止道:“坐下!”
吴蔚这才松了一口气,狗子的体温高,吴蔚感觉自己都快融化了,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它们四个的过分热情了。
“我去给你取身干净的衣裳,你快去冲个凉。”
吴蔚点了点头,刚进浴室,就隐隐听到张水生有力的呼唤:“妹子,绣娘!你们在家吗?”
吴蔚内心一阵哀嚎,重新系上衣服带子从净室出来,打开了院门。
山间小路一直蔓延到树林里消失不见,吴蔚分明看到土路上面的空气都被热得扭曲了。
张水生就这样踩着烫脚的山路,顶着满头大汗出现在了吴蔚的视线中。
张水生冲到院中,掀开一旁的水缸舀了半瓢“咚咚咚”喝了个精光,绣娘闻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身吴蔚的衣裳。
吴蔚问:“怎么了二姐夫?是二姐要生了?”
张水生的面色黝黑透红,看了看绣娘又看向吴蔚,说道:“你二姐还没到日子呢,不过也快了。今儿天还没亮我娘就让我赶着车到县城去接稳婆过来,路过县衙的时候我看到好多人围在那里,就挤过去看了看。”
说到此处,张水生咽了咽口水,似不愿说下去,又好像沉浸在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来。
“二姐夫,你看到什么了?”绣娘问。
张水生看着吴蔚,一字一句地说道:“衙门口贴了一张海捕公文,是朝廷发的……上面写着四海全境,缉拿重犯……东方瑞。”
吴蔚突然感觉一切声音都已远去,她呆呆愣愣地看着张水生,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幻听了。
直到绣娘略带焦急的声音响起:“东方大人?怎么可能呢?!二姐夫,你是不是看错了,那海捕文书不是捉拿东方大人的,而是由东方大人签发的吧?”绣娘不敢相信,东方瑞是谁啊,那可是玉面神机,明镜司的正使!前朝唯一的女官,戏文里万民歌颂的人啊,怎么可能……?
吴蔚也点头道:“是啊,二姐夫莫不是看错了?”
闻言,张水生长叹一声,亦是满眼的感慨和不可置信,说道:“我刚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认识的字不多,东方二字还是认得的,我就和一旁的老乡打听,听他说的,我还是不信接连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是这么说!而且那海捕文书贴完不一会儿,又有一匹快马飞到衙门口,骑马的人一身官差的打扮,风尘仆仆的,前胸护着一个明黄黄的绸缎包裹冲进了府衙,又冲出来上马跑了。不一会儿县太爷就亲自出来了,领着人在海捕公文上补贴了一张画像……画上是一位女官,不是东方大人是谁呢?”
“海捕文书上具体怎么说,犯了什么罪?” 吴蔚急急问道。
张水生舔了舔发白干裂的嘴唇,说道:“是……杀人。具体杀了谁没说,告示上还说,凡是提供线索者赏银十两,捉拿者……死活不论,赏银一千两,黄金!”
吴蔚和绣娘双双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千两黄金折合白银一万两只多不少,东方瑞到底是杀了谁?让朝廷下了如此严厉的海捕文书,死活不论……那岂不是皇帝不打算听东方瑞的解释了?
吴蔚不觉握紧了拳头,她不相信东方瑞会杀人,一个宁愿化身乞儿寻找线索也不私下报仇的人,一个身居高位从不滥用私刑的人,怎么可能会乱杀人呢?
而且,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东方瑞是个孤儿,自“蛇妖案”之后,她就连养育她的“亲人”也没有了,一个无牵无挂,手中有实权,又得皇帝的器重的人,根本没有犯案动机啊!
张水生见吴蔚和绣娘都呆呆的,自顾自地说道:“我把稳婆送到家,立刻就跑来了。我怕一会儿有官差过来问话,特意告诉妹子一声的。”
“谢谢二姐夫。”吴蔚由衷说道。
张水生又舀了一瓢水喝完了,擦了擦嘴说道:“我得回去了,我娘说算算日子二娘这阵子就要生了,家里不能离人,我还要再打几缸水来,以备不时之需。”
“谢谢二姐夫,你回去吧,等孩子洗三那日我和蔚蔚一定过去。”
张水生咧嘴一笑,转身去了。
行至门口,吴蔚突然叫道:“二姐夫!”
“€€,妹子,怎么了?”
“女子生产之前,会伴随宫缩,就是……你可以问问二姐,就是一阵阵的抽痛,她会知道的。初产的女子大概会持续四到六个时辰,二姐虽然吃了一阵子的药,肚子还是比一般的孕妇大了一些,待到生产那日二姐一开始出现这种痛觉,你立刻就去回春堂找郎中来,千万不要讳疾忌医,让它老人家带一些见效快,对症的好药材来,以保万全,以二姐夫的脚程,完全是来得及的。”
张水生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听吴蔚继续说道:“宫缩的时候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以在院子里适当走一走的,多给稳婆塞些银子,若是二姐的胎位不正就让她下炕走一走,适当的走动是不要紧的,二姐夫,女子生孩子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请你千万疼惜。”
吴蔚关切的嘱咐听得张水生和绣娘万分感动,张水生朝吴蔚抱了抱拳,保证道:“妹子放心,你嘱咐的我都记下了。”
第96章 蔚蔚被抓
张水生走后, 院内的二人呆愣愣地立在原地,犹如双足生根般,难以挪动。
绣娘和吴蔚对望着, 彼此的眼中都是深深的惊疑。
东方瑞会杀人?
吴蔚和绣娘怎么都不愿相信, 可海捕公文都一路从京城贴到偏僻的清庐县来了,还能有假吗?
“蔚蔚。”
“绣娘……”
二人异口同声地呼唤着彼此。
“你先说。”吴蔚说道。
绣娘蠕了蠕嘴唇, 艰难地说道:“你不是说, 东方大人有要紧事回京城去了吗?”
“嗯。信上是这么说的。”吴蔚呼吸一滞,心道:难道东方瑞所谓的要紧事是杀人?
吴蔚打消了这个想法,千里奔袭只为杀人?这未免也太荒谬了!东方瑞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呢?你不会有事吧?”绣娘紧接着问道。
吴蔚想了想, 答道:“我觉得不会, 这件案子的案发地不在清庐县, 怎么都牵扯不到我,再说……也没听说明镜司倒台, 我就还是明镜司的暗桩,最多也就是像大姐夫说的,差人来找我问问话, 我知道该怎么说。”
绣娘这才放心,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我想去一趟县衙, 亲眼看看海捕公文。”
“今日怕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我陪你去。”
“好。”
绣娘把衣裳塞到吴蔚的怀中,心疼道:“你快去洗洗吧, 凉快凉快。我去和面蒸一锅馒头,去县城的路远, 咱们得带些干粮, 一会儿李大姐下工我和她说一声,让她帮忙照看下院子。”
吴蔚点了点头, 转身进了柴房。
绣娘则将院门也落了锁,并告诉四只围在身旁摇尾巴的狗子,说道:“把门看好了。”
说完,绣娘进了厨房,和面蒸馒头去了。
吴蔚打开自己亲手做的花洒,被阳光暴晒了半日的水已经有些温了,打在身上正好。
吴蔚仰起头,让水浇在自己的脸上,心中一团乱麻。
以吴蔚对东方瑞的了解,对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才不得不杀人的。
要么就是死者出手想至东方瑞于死地,东方瑞被迫还手。要么就是对方正在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东方瑞将其就地正法。
如果张水生说的是真的,那朝廷的态度就太奇怪了。
再怎么说东方瑞也是威名在外的朝廷大员,没经过三司审判,没有经过皇帝的裁定就直接给人定了一个“死活不论”的海捕?
吴蔚怎么也想不明白,草草洗完了澡,出了柴房,绣娘听到声音拨开门帘,问道:“蔚蔚,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都好,做点清淡的,我煮个汤怎么样?”
“好!那我去菜地里摘一些。”
“我去吧,你歇会儿。”
绣娘嗔了吴蔚一眼,说道:“你在院子里好好纳凉,刚洗完澡到地里又是一身的土。”
“好吧。”
吴蔚也没闲着,拿着木桶来到院墙边,拧开她亲手做的水龙头,一桶一桶添到柴房上的蓄水池里。
经过吴蔚的不懈努力,吴蔚和绣娘的家总算是用上了自来水,其实说来也不难,小院的地势低,吴蔚不过是在地下埋了管子引了溪水到院内罢了,这自来水并不是全年都有的,到了冬天溪水结冰以后就没了。
绣娘摘菜回来,见吴蔚在打水便驻足看了片刻,并没有再说什么。
绣娘知道:吴蔚心里头但凡压了事情就闲不住,不让她做点什么怕是到了晚上也睡不着。
等到吴蔚将水池补满,绣娘也把菜炒好了,掀开门帘叫道:“蔚蔚,来做汤。”
“好!”
吴蔚快步下了台阶,走到堂屋,桌上摆着绣娘炒的四道清爽小炒:韭菜炒鸡蛋,清炒瓜片,醋溜土豆丝,还有一道清炒茄丁,吴蔚挽起袖子将白萝卜切丝,点了几滴猪肉又放了几颗虾米,一道萝卜汤很快就成了。
绣娘和吴蔚合力把饭桌抬到院子里,远处传来李大姐家三丫和二丫的笑声,两个小姑娘赤着脚一路飞奔而来,绣娘笑着给两位小姑娘开了门,二人停下脚步,礼貌地唤了一声:“绣娘姐~。”
“快进来,去水龙头那边把脚和手都好好洗洗,吃饭了。”
两个小姑娘应声去了,叽叽喳喳地说着来自于田间的意犹未尽,听得绣娘也跟着露出笑容,四只狗子也亲热地追了过去,等待二人的抚摸。
大丫和李大姐拎着农具走在后面,进了院子分别和绣娘,吴蔚打过招呼,把农具放在墙角也去洗手了。
吴蔚说道:“李姐,农具就放在田里就好了,每天来回拿多累啊,也没人偷。”
李大姐笑道:“那可不行,咱们家的庄稼本就播种的晚了,再把农具丢了可不行。再说了就这几把除草的铲子能有多沉。”
吴蔚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六人围坐在桌前,李大姐看着那一小盆带尖儿的馒头,说道:“绣娘,你们俩别太客气了,总是白米白面的招呼可怎么行?我这三个丫头肚子没底儿,细粮不顶饱,一顿不知道要吃多少呢!”
吴蔚笑道:“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干活这么辛苦,吃几个馒头怎么了?要没有李姐领着这三个丫头起早贪黑的干活儿,咱家的地也没这么快抽穗,快吃吧,都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