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翠翠接过话头, 继续道:“就是,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 二娘已经是张家人了,从未听说过嫁出去的女儿,要回娘家分家产的道理, 我说二妹夫, 你们张家怎么了?落魄到过不起日子了, 要靠我们柳家的家产过活?难道你忘了?当年爹娘把二娘嫁给你们家的时候,你才出了多少聘礼?啊?怎么如今爹不在了, 你就要来吃了我们家?”
张水生闻言心中也是一赧,照理说他的确不应该来,但是他看不过他们两口子的嘴脸, 哪有把老夫人推出去的道理?再加上支持吴蔚的主张,在张家二老都同意以后, 张水生也就答应了。
李铁牛对张水生说道:“水生,这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啊?这要是传出去了,你们张家不要脸了?”
绣娘听出李铁牛暗指吴蔚, 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说道:“大姐夫, 不如明说了吧, 家产一分为三的主意是我出的,我想我也有资格这么做。这些年家里的田地, 牲口,究竟是如何置办出来的,你们应该最清楚了。我从前糊涂,现在不糊涂了。我这次不仅要重新分家,我还要把我的户籍也一并迁出去,你们答应,我们便好聚好散,若是不答应就里正家里见,里正难定的案子,还有衙门呢。”
李铁牛冷哼一声,呛道:“三娘,你早就分家出去了,老屋分给你,没有更多!你要是觉得娘在你们家,就想拿捏我们的话,我今日就把娘接回来,今后再也不让她登你们家的门!”
吴蔚拉着绣娘重新坐到自己身边,说道:“柳大姐,柳姐夫,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的道理你们不明白?适才那些说辞你们骗骗外面的人也就罢了,老夫人是如何到我家的,你们又为何不把她接回来,个中缘由。我们都心知肚明,老夫人也明白。在你们把她当成累赘推出去的那一刻,她就不打算回这个家了,不然以她老人家的性格,也不会托我写了这份告忤逆的状子,这些年的一桩桩一件件,老夫人心里有数。如果你们把家财看得比命还重要,那我们现在就去里正那儿,若是把你们夫妻打死了,家产我们一分不要,都留给你们的儿子,如何?”
柳翠翠和李铁牛双双沉默,不时看向彼此,李铁牛脖颈上青筋暴起,要不是张水生在,恐怕要拼命了。
“二姐,你路熟,麻烦你去请里正过来,就说柳家有大事,必须要请里正出面才能解决。”
柳二娘子起身,犹豫着对柳翠翠说道:“老大,家产都是绣娘赚回来的,你们两口子别太执了,真把里正请来,命可就没了,那份状子是真的!”
……
最终,柳翠翠夫妇不得不答应了吴蔚的三个要求,一行人还是去了一趟里正处,但并没有提“告忤逆”一事,而是提出了重新分家,由里正派人清算柳家家产,主持分家之事,家产一分为三,三个女儿一人一份。
另外,柳翠翠以柳家家主之名,在文书上按了手印,凭此文书绣娘便可迁出户籍,正式落户到张家村了。
关于柳老夫人交由绣娘赡养一事,也在里正处备了案。
从里正家里出来,柳翠翠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李铁牛更是放下了“拔亲”的话,扬言三家做成死仇,今生今世都不再来往。
柳二娘子提议回去帮柳老夫人收拾行李,却被绣娘拒绝:“不必了,娘的衣裳鞋子,我们都给娘做新的。”
……
回去的路上,吴蔚对张水生道了歉。
张水生想了想,反过来安慰,道:“妹子也别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来之前我爹已经嘱咐过我了,他们两口肯定会这样说。不过我娘说得对,不过是个连襟亲,不走便不走,张家几代人积累起来的名声,也不是他李铁牛三言两语就能败坏的,岳母在哪儿,我们张家就和哪里走亲。百善孝为先,一个把亲娘推出门外的人,我们张家也不屑和他们有亲。”
柳二娘子也附和道:“是呢,再说,娘家大半的家产都是绣娘凭着一针一线置办出来的,我算了算,咱们一家分上个二十两银子还是有的,祖产不计入分家,那几亩良田足够他们生活了,你们的那一份用作娘的吃穿用度,我们的这一份,留着。等到娘百年时,操办的事儿我们家来。你们到底是两个女孩子,有些事还得你二姐夫。”
自从有了孩子,柳二娘子也不是一门心思扑在娘家了,和柳翠翠的姐妹情也早就被这些年的吵闹和他们两口子过分的言行,磨平了不少。
如今柳老夫人住的地方离张家更近,也方便她这个做女儿的时常探望。
今后她的娘家就是绣娘家了,娘家,娘家,有娘的地方才是家呢!
再者,柳二娘子和张水生私底下也商量过,柳老夫人身体健朗,到了绣娘家有好吃好喝供着,还不用干重活,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完全没问题,分家这笔银子可以当成应急银。
再过几年等柱子能把话说全了,就给他请个开蒙的先生,今后花银子的地方可就多了。
回到家,吴蔚和绣娘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和柳老夫人大致讲了一遍,吴蔚拿出在里正家写的文书,对柳老夫人说道:“柳婶儿,您看看,这是在里正家签的文书,今后你就在这个家生活了。绣娘和我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绝不会怠慢您半点儿的,这间西屋就是您的房间,日常有什么需要的,您只管提出来,田里的农活有李大姐一家,不需要您做什么,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绣娘是个孝顺的女儿,绝不会亏待您的。”
柳老夫人流出了几滴浑浊的泪珠,连连点头。
连日来,对于无家可归的惶恐而和不安,也在之后的日子里逐渐散去。
虽然难免有些安土重迁的思想,但吴蔚和绣娘都是斯文人,平日里温声细语,凡事有商有量,一应的吃穿用度更是比在柳家时,只好不坏。
渐渐地,柳老夫人脸上的愁容不见了。再加上自己的二女儿时常来访,偶尔也会带些大姑娘小媳妇的来家里说说话,柳老夫人的心病彻底消弭。
平时主动帮着剁些鸡食,煮狗饭,扫扫院子,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身体状态和气色,反而比在柳家的时候还要好了。
唯一令柳老夫人有些不适应的,便是她觉得吴蔚和绣娘养的那四只狗子的伙食实在是太好了。按照吴蔚说的,只要是剩饭,哪怕是白米白面也都给狗子吃,看得柳老夫人心疼不已。
好在四只狗子很聪明,柳老夫人不过喂了它们几日,四只狗子便整日围着老夫人撒欢打滚的,还能帮老夫人叼个篮子,柳老夫人便也释怀了。
又过了大概一个月,小槐村的里正派人过来传话,柳家分家清算事宜已毕,可以去分钱了。
于是,吴蔚绣娘,柳二娘子两口子,又去了一趟小槐村,这次分家大大出乎柳二娘子的预料,他们每家竟拿到了四十二两银子!
也就是说,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柳翠翠夫妇,不算祖产田地和祖屋,竟有一百二十六两的家财!
小槐村里不知多少人眼红柳翠翠一家,分家当日聚了不少人,在听到他们分完家以后还有四十多两时,一个个表情怪异。
不过是一月不见,柳翠翠和李铁牛消瘦似鬼,神情呆滞,仿佛去了半条命。
分家的名录一家一份,三家按了手印,里正落了印鉴,再无反复的可能。
吴蔚和绣娘拿走了迁户的文书,拜托张水生抽空把绣娘的户籍落到张家村。
至此,一场分家画下了句点。
绣娘和吴蔚回家后便把四十二两银子交到柳老夫人手上,不过老人家只自留了二两银子傍身,剩下的都退了回来。
吴蔚和绣娘早就用切实的行动证明了,住在这里,柳老夫人根本不需要银子。
……
秋老虎在抖了几场威风后,终于败下阵来,秋高气爽,落木萧萧。
小院后面,一座牛棚和马棚已然竣工,这个家愈发生机盎然。
吴蔚请了一批人在后山顺着地势开凿的山洞,已进行了半个多月,工钱是一口价定好的,十两银子。凿出吴蔚满意的样子即可,开凿出来的石料,木材,吴蔚都不要,交给工人们拿到专门的市集上去售卖,只有一条,安全要保障。
很多人无法理解吴蔚花银子开凿这个山洞的行为,吴蔚心里却是明白的。
她打算入冬的时候在山洞前面的平台上冻些大体积的冰块,用后草席裹严实了储藏在山洞里,待到来年夏天便可用来消暑,或做成冰碗食用,还可拿出去售卖。
吴蔚在书中读到过:古代大户人家就是这么做的,来到清庐县后吴蔚却并没见过类似“冰碗”的食物,到时候自己可以和百味楼谈合作,让他们自己派马车来取货,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山洞还有另外一个用途,除了储藏冰块,它还能放下比地窖多出十几二十倍的粮食,甚至可以住人!
这才是吴蔚最根本的目的。
那个尚未出世的,立于湖底的牌坊……终究是吴蔚的一块心病。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下尽可能多的人。
……
吴蔚的山洞一直凿到快入冬才竣工,原本那就是一个山洞,工匠们对山洞进行了扩容,并按照吴蔚的要求,一边挖掘一边安置了不少承重结构,确保山洞万无一失。
建成后的山洞足有五六个小院那么大,光是挖出去的石料就卖了不少银子,山洞里自带冬暖夏凉的属性,别说贮藏冰块了,就是住上几十,上百人也是足够的。
就在吴蔚准备买点鞭炮庆祝一下的时候,一条改天幻日的消息传到了清庐县。
宣德三十八年,十月初九,梁朝皇帝驾崩,谥号:贤明显仁皇帝,庙号:仁宗。
太子继位新君。
第116章 守门之人
新皇恩泽, 颁布的第二道旨意便是大赦天下,减免一年的赋税,减轻徭役。
这是一条切实的惠民政策, 百姓们无不欢呼雀跃。
如清庐县这种偏远的小地方, 先皇的丰功伟绩,雄才伟略大多不能传到此地, 但赋税和徭役的减免却是实打实的, 是以虽然先皇驾崩,村民们面上装得苦大仇深,心里头却是美滋滋的。
操心政事, 那是京城的大人物该想的, 如绣娘, 吴蔚,柳二娘子一家子, 这种最底层的百姓,更在乎的是能否吃饱穿暖。
不过既然圣旨抵达,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一时间, 平日里滞销的白布变得紧俏,各家各户有存货的也都拿了出来, 在自家门楣上挂上一条,再在头顶绑上一条三指宽的,至少要过了三日, 头上的才能摘下。
知县派人来村里送了公文,村长遣了一批人出来, 挨家挨户通知:有要办喜事的全部延期, 集会,丝竹一律全免。
皇帝驾崩, 举国哀悼。
身为穿越者的吴蔚也接到了柳二娘子送来的白布条,见证了梁朝历史上一次重大事件。
原本山洞竣工了,吴蔚是想摆几桌宴谢匠人的,如今也免了。
夜里,绣娘小声询问吴蔚:“蔚蔚,新皇大赦天下,是不是东方大人也能回来了?”
看着绣娘期待的目光,吴蔚却叹息着摇了摇头,答道:“据我所知,‘十恶不赦’之罪是不能得到豁免的,东方大人杀害皇嗣,畏罪潜逃的罪责不轻,恐怕……”
绣娘也跟着叹了一声,小声问道:“你这几个月每夜都会点灯看卷宗,今夜怎么不看了?”
吴蔚沉默了一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蓝星时,吴蔚阅读过大量解密的刑事卷宗,所以即便吴蔚不是刑侦专业出身,多少也明白一些。
以蓝星的办案眼光来看:东方瑞是没有杀人动机的。
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掌管着皇帝直属的衙门,未婚又无子嗣,全完没有必要参与党争。
在高宁雪的叙述中,东方瑞也从未有过结党营私的举动,不结交朝臣是她一贯的立身之本,这样一个人跑去杀皇子做什么?
如果假设东方瑞是被人陷害的,那就要看四皇子的死,何人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与四皇子同为嫡出皇子的太子了。
纵观历史长河,因为帝后偏爱而废长立幼的例子又不是没有,且当时的宴会是由太子一家主办,太子又掌握着庄子里所有的禁军,他是有能力杀掉四皇子,再嫁祸给东方瑞的。
而东方瑞的潜逃,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对阵太子毫无胜算,不得已而为之。
当然,以上的所有,只是吴蔚个人猜测,并无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
这段日子,吴蔚白天在后山忙活开凿山洞的事宜,晚上秉烛夜读,梳理卷宗,光是笔记就写了五十多页。
即便希望很渺茫,吴蔚也想出一份力。
可如今呢?
没用了。
太子登基了,成了整个梁朝的最高统治者,在一个封建社会里,不管是东方瑞还是高宁雪,都无法扳倒一个统治者,更何况是自己呢?
吴蔚由衷地感到惋惜,那个“洞若观火,执法如山”的奇女子,恐怕要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蔚蔚?”绣娘的呼唤打断了吴蔚的沉思。
“嗯?”
“你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我没事,只是,觉得可惜。”
绣娘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默默牵起吴蔚的手,不再说话了。
第二日,吴蔚便将所有的卷宗和她写的笔记装到了一个木匣里,想直接丢到灶台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捧着木匣走到厨房,吴蔚蹲了下去,看着灶眼里忽明忽暗的炭火,按着木匣的指尖逐渐泛白。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过了这么久,即便是高宁雪,恐怕也再不能写出如此详细的卷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