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留着它们便是杀身之祸。
吴蔚几度权衡,一咬牙把木匣丢到了灶眼里。
看着木匣开始冒烟,发出轻响,吴蔚突然感觉到一股心痛。
她的脑海里闪过东方瑞的身影,回忆起东方瑞对自己的教导,回忆起高宁雪流着泪的眼睛。
吴蔚毅然决然地将手伸到了灶眼里,把黑了半边的木匣拉了出来,拂去上面的火星,掀开木匣拿出里面的卷宗死死搂在怀里。
指尖,火辣辣的疼。
可是心痛的感觉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
“蔚蔚啊,我们做法医的,就是要拨开这层迷雾,为警方提供最真实有效的线索,替死者说话,为活人讨个交代,法医是刑法的守门人之一,我们一定要把这道门给守好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爸。我拿命守着呢。”吴蔚轻声呢喃道。
……
吴蔚裁了三张油布纸,将卷宗细细包好,足足包了三层,重新找了个木匣把卷宗装到里面,取了铲子。
“蔚蔚,你要做什么?”
“去趟后山。”
“菜园子早都收完了,你要挖什么吗?”
吴蔚想了想,说道:“绣娘,你跟我一起去。”
“好。”绣娘起身,擦干手上的水珠,跟着吴蔚出门去了。
二人沿着山路一路向上,走了半个时辰,山路也没了,四周都是半人高的枯黄的杂草。
吴蔚指了指一边的山头,说道:“绣娘看到了吗?那边有一块像手掌似的岩石。”
“嗯。”
“记住这个位置,从这里向西转。”
“嗯。”
又走了一会儿,吴蔚停了下来,面前是一颗奇异的树,树干上有一个大洞,能容一人钻进去的那种。
“这地方是我之前无意间发现的,树洞里面还有个干枯的蜂巢,从那个手掌石转过来,再走二三百步就能看到。”
吴蔚从怀中拿出木匣,对绣娘说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有能力给东方大人沉冤得雪的人,或是高宁雪来找。万一我不在,你就带她来这里,这个木匣是高宁雪的写的卷宗,还有我做的笔记,我能力不够,无法从里面找到证据,但我相信这里面一定藏着案情真相的一环,只是如今这些东西放在家里太危险了,今后这件案子咱们谁也别提。”
绣娘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你别说得这么不吉利……你怎么会不在呢?”
吴蔚勾了勾嘴角,说道:“我会在的,只是这么重要的秘密,我一个人守着风险太高了,咱们一起当个守门人吧。”
“嗯。”
绣娘看着吴蔚钻到了树洞里,把木匣放了进去,二人便回去了,路上绣娘格外留意了周围,又记住了几个能指路的标记。
上山容易下山难,绣娘和吴蔚回到自家院子里时,已是夕阳西下了。
柳老夫人拄着手杖站在西屋门口,看着吴蔚和绣娘,笑眯眯的。
吴蔚和绣娘一边笑着彼此的窘态,一边动手去摘对方头上,身上沾到的苍耳。
绣娘说道:“慢一些,别把衣服刮坏了,我们小时候上山玩,最怕遇到刺刺球了,沾到身上不好取,挂到肉了还特别疼。”
吴蔚取下绣娘鬓间的一个苍耳,笑道:“我都有好多年没见过苍耳了,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奶奶在山上开垦了一小片地,我和奶奶上山经常被苍耳沾到,长大以后就没再见过了。哎,绣娘,你说这玩意能吃不?油炸?清蒸?炒出来是个什么味道呢?”
绣娘嗔了吴蔚一眼,道:“就知道吃,这个可不能吃。”
……
整理完苍耳,吴蔚和绣娘一转身才看到站在门口许久的柳老夫人,两人立刻像犯了错误的小朋友似的,红着脸,不待解释,柳老夫人便拄着手杖回屋去了。
吴蔚朝绣娘吐了吐舌头,拉着绣娘去水龙头边洗脸去了。
……
另一边,各路藩王也陆续收到了先皇驾崩的消息,依制无需请奏,便可入京吊唁。
萧侍郎公务繁忙,只在泰州留了十日便回京去了,高宁雪则被自己的爷爷留在了泰州,等待婚期的来临。
接到消息,老燕王立刻点了人马,带着高宁雪一起入京。高宁雪本想顺便来吴蔚这里,问问吴蔚有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却因老燕王看得紧,没能如愿。
燕王府的仪仗一路疾驰,抵达了京城。
……
清庐县之外发生的事情,吴蔚一概不知,她依旧和绣娘过着属于她们的小日子。
每月回清河县一趟延期迁令,顺便和张成沟通沟通感情,给他带一些清庐县的消息。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溜走,一转眼清庐县便下了当年的第一场雪。
一觉醒来院子里皑皑一片,吴蔚颇恍惚了一阵,总感觉秋收才过去了没几日,竟就下雪了。
一家人齐出动,绣娘和吴蔚负责扫院子里的雪,柳老夫人则拿了一块净布,掸去柴火堆上面的积雪,并在上面加盖一层草席,免得柴火受潮,冬日难捱。
吴蔚一时兴起,和绣娘一起在院子里堆了两个雪人,还拿了两根胡萝卜做鼻子,取了四颗干枣子做眼睛,看得柳老夫人又是一阵心疼。
第117章 准备工作
这个时空的冬夏气候变化是很强烈的, 按照去年的经验,吴蔚知道自己冻在后山平台上的水马上就要结冰了,便和绣娘还有柳老夫人说了这件事, 准备去寻张水生过来帮忙, 给冰块脱膜,贮藏。
吴蔚和绣娘玩闹了一阵, 肚子都有些饿了, 吃了饭便穿戴整齐,拿着扫把下山去找张水生了,这座山上就只有绣娘她们一户人家, 山路上的雪自然要归吴蔚来清扫, 否者气温稍有回升, 山路就有可能结冰,再想下山就难了。
吴蔚一边扫雪, 一边下山,勉强清理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到了山下都快晌午了。
即便吴蔚这一年来没少锻炼, 这一趟下来也把吴蔚累得够呛,热气顺着头顶往外冒, 吴蔚稍微凉快了一会儿,便用头巾把自己头和脖子包了个严实,往张家去了。
冬日里, 农户们没什么娱乐活动,大都躲在自家猫冬, 张家也是如此。吴蔚去的时候张水生正和柳二娘子在西屋逗儿子呢, 吴蔚担心自己身上的寒气沾到孩子身上,便等在院子里, 没进屋。
张水生披着棉袄出来,笑道:“大冷天的,妹子怎么在院子里,进屋坐啊。”
“不了,我今日出来的时辰久了,身上都是寒气,别沾到孩子身上,就在这儿说吧。”
“还是妹子想得周到。”
“二姐夫,三天后麻烦你带两个信得过人到我那儿去一趟,穿得厚实些,有手衣的把手衣也戴上,要是没有也不要紧,我让绣娘做几双备着,用我的就行。”眼下正值国丧守制期,走亲访友的都很少,吴蔚专门叮嘱要信得过的,以免被误会成集会。
“行,要干什么活儿?需要带什么工具不?”
吴蔚想了想,答道:“可以一人带一把干净的小铲子,家里要是有不要的草席也带几床过去,我之前不是请匠人开了一个山洞嘛,我在山洞里冻了一批冰块,估么着再有三两天就能冻实了,我想把冰块脱膜垒起来。特殊时期就不供饭了,有一百文工钱。”
“哎,工钱什么的快别提,都是街坊邻居的,谁能要你的工钱?”张水生不以为然。
吴蔚却认真地说道:“特殊时期,这个钱是一定要给的,万一有人问起来也好有个解释,而且我这是一笔买卖,不给人家工钱可说不过去。”陷猪腐
听到“买卖”二字,张水生眼前一亮,虽然现在张家已积累了不少家底儿,可一旦孩子开始读书,那每日烧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有备无患自然是好的。
张水生往前凑了半步,问道:“什么买卖?能不能也带我一个?”
“就是这冰块儿的买卖,二姐夫要是想做,那可就得辛苦点了,我那儿有特制的木桶,你拿回去一些,弄些干净水装里面,最好是能先烧开的再冻起来,山洞里还有很多空间,你把冻好的冰块挑上山去,在山洞里放着,等到来年夏天天热了,咱们把冰卖给百味楼,让他们做成冰碗。”
张水生愣了,疑惑地看着吴蔚,问道:“冰?到了夏天那不都化了啊,冰碗又是什么?”
吴蔚耐心地解释道:“我那个山洞建在半山腰上,阳光射不进去,周围还有不少树荫,而且还是背风坡。只要咱们冰块的数量够多,做好保温隔热的工作,那就一定能存放到夏天。虽然在运输的过程中会有损耗,好在百味楼离咱这儿不远,用厚草席裹着,再用马车来拉,就没问题。而且冰碗这东西取的就是冰块的芯儿,外层的冰,安全起见最好是凿下来放在盆里纳凉用。冰碗就是……讲究一些的呢,用冰凿成一个碗,里面放上各种水果,豆沙,冰沙,牛乳,拌匀了吃。做得简单点儿就弄些冰块,跟这些东西一起拌匀了放在碗里一起吃,总之就是消暑的美味。我想着一块冰按照一两银子卖了,按照百味楼的价格,一个冰碗就能卖到一两银子,去百味楼吃饭的都是不差银子的主儿,他们吃得起。这是不是一笔好买卖?”
“……冰真能放到夏天?”
“你到时候不就知道了?二姐夫愿意干的话,我留出一块位置给你。”
张水生一想,反正不过出些力气,哪怕到最后都化了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便答道:“成,那就谢谢妹子了。”心里还是不太相信冰能存放到夏天。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咱们干成了以后肯定会有效仿的,但是第一年的钱是最好赚的。”吴蔚的目光闪了闪,心想自己最好能大赚一笔,让得知此事的村民们生起效仿之心才好。
……
张水生邀请吴蔚到东屋去暖和暖和,吴蔚看了看天色表示自己要回家吃午饭,便回去了。
回去以后吴蔚请绣娘赶制几双手套出来,绣娘当天下午便开始做活了。
绣娘的手艺活儿自是没话说,第二天一早就赶制出了五副手套,里面夹了厚厚的棉花,舒服又保暖。
到了第三日一早,张水生带着两个精壮的青年来到了小院,这两人吴蔚和绣娘都认识,几人在院里说了一会儿话,便领了手套,在吴蔚的带领下往后山去了。
吴蔚本不想让绣娘参与,绣娘那个痛经的毛病最怕受寒,治了一个夏天才算是彻底好了,可绣娘坚持,吴蔚拗不过,只好又拿了两个厚毡垫塞到了绣娘的鞋里,才扯着她的手出发了。
一路上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们都很好奇吴蔚花银子凿这个山洞的目的,吴蔚照实说了是藏冰用的,两人的反应和张水生一样,只当吴蔚是在说玩笑话。
山洞里,百十来个方形的特制木桶摆得整整齐齐,桶底是一块整板,桶壁则是数块长板,用榫卯结构拼接的严丝合缝,只要把卡扣一个个拆了,再把箍在外面的几道竹篾拿下来就能把桶壁卸下来,不得不说这个时代木匠的手艺了得,吴蔚只稍稍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便做了出来,只可惜这门手艺到了后世,没有保留下来多少。
吴蔚演示了一遍拆桶的过程,指着最里面的一间山洞,说道:“打底儿的台子我已经请人弄好了,把冰块垒在上面就好,一层冰,一层草席,裹严实些。”
几人表示明白了,纷纷动手开始拆木桶,吴蔚和绣娘负责将拆下来的木桶重新拼接回去,靠着墙边倒扣着摆好。
这些木桶的料子加上工匠的工费,吴蔚花了十两银子,和开凿山洞一个价,不过吴蔚觉得值,桶的容积和浮力吴蔚是算过的,能坐下一个成年人,做成这种可拆分的结构,也方便零件的替换,可替换的零件吴蔚还有一大筐。
很快,冰块就全部卸了出来,几人开始往指定的位置搬运。吴蔚和绣娘蹲在地上继续拼装木桶,吴蔚对绣娘说:“绣娘,左边那个山洞里我留了一大筐的备用零件,要是有损坏的直接找了新的替换就是了,现在咱们银子不多,等把冰块卖了,我再请匠人做一批这样的木桶。”
“做那么多木桶做什么呢?”绣娘不解。
“你看啊,在这个木桶下面加装轮子,前面绑上绳子就是一辆小车,等开春了我去收些便宜的陈粮回来,就可以放在这个桶里,每个木桶外面贴上标签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吴蔚看着绣娘,目光难明,低声道:“万一有一日,发大水了,一个木桶能浮起一个成年人。”
绣娘觉得吴蔚这话很不吉利,便蹙眉劝道:“别乱说,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到了……”
吴蔚轻笑,自顾自地说道:“是啊,我也觉得这话挺不吉利的,所以也就能和你说说。”
绣娘刚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有人来了,便改口道:“他们出来了。”
“蔚蔚,都垒好了,你去看看?”张水生说道。
“好。”
吴蔚到冰室中一瞧,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用红绳串好的三吊钱,分别给了张水生和另外两人。
张水生也没推辞,又说了几句便带着人回去了,山洞里就剩下吴蔚和绣娘,二人继续拼装木桶。
过了不知多久,绣娘突然问道:“蔚蔚,你是不是……”下面的话,绣娘组织了半晌也没说出来,是什么呢?是未卜先知,还是什么?
这要是发生在小槐村,妖言惑众,是要被烧死的。
绣娘不敢说出口。
吴蔚沉默了,机械地组装着木桶,良久方开口道:“你知道小槐村村口的定风石,是一颗湖底石吗?”
绣娘点头:“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可那都是百年前的事儿了,说是从前小槐村那边是一片大泽,后来不知哪一年天崩地裂,湖水没过多久就流干了,但是周围的土地却异常肥沃,种什么都好。陆续搬迁过来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在此地安居落户。所以小槐村的姓氏也是整个清庐县最多的,别的村子都是几个大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