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这一行的规矩,作为过来人柳二娘子多少清楚一些。
适才媒婆已经问过柳翠微的八字了,能继续说下去证明和男方的八字不犯冲,要是让媒婆就这么走了,他日旁人询问起来,还不知媒婆要如何编排她们家,以此来保住她自己的招牌。
请媒婆说项的都是男方,媒婆不会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脏水都得泼到柳翠微的身上来。
吴蔚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她之所以阻拦白媒婆为的只是不让柳翠微为难,吴蔚要堂堂正正击穿媒婆的谎言,以此来证明柳翠微和那个姓沈的并非她口中的“良配”而不是靠自己把媒婆逼迫走,搅黄这件事。
这是本质上的区别,也好借着机会让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警醒一些,别什么人的话都相信。
白媒婆连连摆手,口中嚷嚷着“这不合规矩”,欲出房门。
柳二娘子则挡着媒婆,不让她出门,说道:“白婶子,亲事说不成不要紧,但总要把话说明白了,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白婶子,二姐,且听我一言。”
二人齐齐看过去,吴蔚继续说道:“白婶子,我听说请媒婆都是要给银子的,沈家给了你多少银两,我愿意出五倍,你愿不愿意坐下来聊聊呢?”
媒婆眼珠一转,说道:“沈家给了我二两银子!”
吴蔚顿时感觉一阵肉疼,但为了柳翠微,多少银子她都舍得。
“不过区区十两银子,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到米庄去取,如何?”
白媒婆瞬间转怒为喜,重新落座,脸上操起喜庆的笑容,仿佛适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吴蔚笑道:“白婶子,我这人不会说话,请你莫怪,但有些事儿我们作为女方的家人,必须要问明白了,你说是不是?”
“是,那是当然的。”
“我以吴柳记米庄的声誉担保,今日白婶子在这间屋子里说过的话,绝对不会有人透露出半句,白婶子可否将沈家的实际情况讲明了?”
“这……”
“白婶子不说,我也能查得到,不过是慢几日罢了,可这十两银子……白婶子可别想要了。”
白媒婆眼珠溜溜转,一拍大腿说道:“€€,我哪能不相信吴老板您呐,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这沈家二郎,是分家出来的。只分到一间民房,并未分到任何田产,所以……他是个行商的。”
吴蔚勾了勾嘴角:“这便是所谓的门当户对了?”
白媒婆讪笑一声,说道:“数月前,那沈二郎来米庄买米,一眼就相中了三姑娘,托人打听了一番,转过年来就找到我过来说项了。”
白媒婆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吴蔚的脸色,见吴蔚并无不悦,才说道:“这沈二浪今年二十九岁,其实……三姑娘若是嫁过去,其实是……续弦。沈二郎的原配给他留下了一子一女,女儿大些,再过一两年就能说人家了,儿子今年六岁了。沈二郎的原配在三年前病逝,今年正好第三年。要我说啊,沈二郎也算有情有义了,等了……三年。”白媒婆习惯性地夸赞起男方来,说了一半才想起自己此刻的衣食父母变了,声音越来越小,朝着吴蔚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第183章 绝不二嫁
柳老夫人的面色难看极了, 攥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哆嗦,但她到底不是尖锐的人,只能心中生闷气, 并未出言。
柳二娘子气得面红耳赤, 几次都想对媒婆发难,却顾忌着媒婆的嘴, 强忍着。
媒婆也讪讪的, 要不是还等着这位吴老板带着自己去拿银子,她早就跑了。
柳翠微的表情淡淡的,无悲无喜, 仿佛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她本就没打算嫁人, 即便蔚蔚今日没赶回来,她也想好了说辞。
所以这位城南的沈二公子究竟如何, 她并不在乎。
吴蔚抓了一把冬枣给了白媒婆,说道:“行,话说开了就行, 您也不必放在心上。不介意的话……我总结一下,好吧?”
白媒婆捧着冬枣, 僵着笑脸,吴蔚说道:“所以,刚过弱冠之年等于二十九岁, 我们家三娘是米庄的老板,沈二郎是行商的走卒, 都隶属于商贾一类, 就是门当户对。所谓的良善之家,是因为沈二郎为亡妻守了三年?治家有方, 意思就是分家了,生财有道,就是不靠农田祖产过活,知冷知热会疼人……是因为成过亲?不着急三娘生孩子,是因为男方已经儿女双全了。白婶子,你看我总结的可对?”
白媒婆尴尬地笑了笑,她也不曾想到:自己纵横媒婆界三十余年,凭借这三寸不烂之舌成就了多少姻缘,今日却在吴蔚的手上遭受到了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在白媒婆看来,实在是没有比这桩亲事再容易成的了!女方已经二十多岁了,父亲已逝,家中并无兄弟,只有一个已经嫁人的姐姐和寡母。
要不是柳翠微尚有些家资,这辈子是很难嫁出去的,就算是有人要,要么是续弦,要么就是做人家小妾,她这个年纪也不好生养了,这些女方的家人应该都是明白的。
于是白媒婆打探一番后,便接了这单生意,男方出手也大方,一下子就给了二两银子。
……
说完这些,吴蔚也不再讲话了,其实她并不想戳穿白媒婆,这番话更多的是说给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听的。
若是她们觉得,柳翠微即便是被如此作践也无所谓的话,下一次……吴蔚不在乎和她们撕破脸皮。
家和万事兴,有三娘在,自己才有家!
自己与三娘结成盟誓,相守一生,所以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一家,才是吴蔚的家人,若是这层关系不在了,吴蔚便是这梁朝的一抹孤魂野鬼,才不在乎旁人的死活!
吴蔚微笑着,抬起手臂:“白婶子,跟我到米庄去结银子吧?”
“好好!”白媒婆忙不迭的答应了,柳二娘子提醒道:“白婶子,你拿了蔚蔚的银子,出去知道该怎么说吧?”
“哎哟,柳三姑娘和沈二郎八字不合,属相相冲,说不得,说不得呀。”
柳二娘子这才放人,吴蔚没再言语,带着白媒婆出门去了。
柳翠微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而是等吴蔚和白媒婆走远,才对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说道:“娘,二姐。你们若是想把我嫁出去,那就趁早从蔚蔚的宅子里搬出去,该回哪儿去就回哪儿去!我若是成了嫁出去的女儿,自然也就无力赡养娘亲了,我愿意将从前分家出来,娘的那份银子交出来,二姐回去也和二姐夫一家商量一下,是把娘送回到小槐村去遭罪,还是二姐承担起赡养母亲的担子,这房契和地契我也断不会要的,本来就是蔚蔚的东西,是她为了成全咱们一家,为了让咱家人都能把户籍迁到泰州城才不得不如此。这宅子,这地契,还有吴柳记米庄,半山小院和张家村的田产,都是该姓吴的,我不能带着蔚蔚的东西嫁到别人家,我当初分家出来,一床铺盖,半袋子米。我若嫁出去,也只带这些嫁妆。从柳家分得的属于我的那份银子,我也交给娘,算是全了我这个做女儿的一点孝心,只是今后成了别人家的,再无心无力做旁的了。”
柳翠微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追吴蔚去了。
柳翠微的性子,多少有些随了柳老夫人,从前没遇到吴蔚时,在柳家俨然是柳老夫人的翻版,唯唯诺诺,少言寡语,只知道拼命干活。
后来不得已被赶了出来,又有幸遇到了吴蔚,才慢慢转变了性子,变成今日能独当一面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柳翠微也从未对自家母亲,自家二姐说过一句重话,就是上回柳翠翠一家三口来米庄闹的时候,柳翠微也只是哭着劝了柳老夫人几句,晓以利害,不曾说过半句伤人心的话,情绪比当时的柳二娘子还稳定。
今日柳翠微撂下这一番话,不可谓不重,犹如一击闷雷,重重地敲击在了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的心上。
……
其实,这便是柳翠微一开始准备好的说辞,若是吴蔚不及时出现救场的话,柳翠微便打算这么说了。
蔚蔚到底是疼惜着自己,爱屋及乌了。
宁愿多花十两银子,让自家人认清现实,也不愿意让她们难堪,让自己为难。
可柳翠微不同,她和柳老夫人与柳二娘子是血脉至亲,打不断,搅不散的亲情,所以柳翠微不用顾虑那么多,实话实说就是了。
柳翠微一边走,一边悄悄抹去了刚刚溢出眼角的泪水,倒不是为别的,只是心疼吴蔚了。
自家娘亲和二姐也不想想,自己若是嫁出去,吴蔚凭什么要供着他们一大家子?真当蔚蔚孤苦无依,非这些人不可么?
天下孤苦无依的人多了,每个都像蔚蔚这般心善吗?
自己与蔚蔚如今的关系,虽未捅破,但与世间的平凡夫妻并无二致,她们不过是欺负蔚蔚是女子罢了,若蔚蔚是男子,自己嫁给她,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为了自己,蔚蔚受了多少委屈?
两个女子在一起,她们不声张,不害人,安心做人,诚信做买卖,到底哪里错了呢?
自己不是已经有意无意透露过许多次了?
自己不想嫁人,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挺好的,她知足了,怎么就是不行呢?
……
在半路上,柳翠微追上了吴蔚和白媒婆,见柳翠微来了,吴蔚问道:“你怎么跟来了。”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另一只没拉缰绳的手,却紧紧地与柳翠微十指相扣。
柳翠微轻笑道:“银匣的钥匙都在我这儿呢,我若不来,我看你拿什么给白婶子支银子。”
吴蔚笑了,柳翠微也笑了。
一旁的白媒婆却惊了,她可不像是柳老夫人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老妪,她这辈子纵横保媒拉纤界三十余年,什么人,什么事儿没见过。
什么公子年过三十,已经迎娶了正妻,几个妾室,还有数个通房,却因膝下无子,年年请她说项纳妾的,结果一打听才知道,那公子醉心学业,夜夜与书童宿在书房。
什么小姑子宁愿自梳明志也不愿嫁人,誓死守护寡嫂和侄子的。
还有那宫里头放出来的老嬷嬷和老内侍,买了宅子找她说项,想抱个义子来养的。
哦,对了……
白媒婆的业务范围很广泛,谁家有不要了的孩子,送到她这里来,她也能经手。
白媒婆早就知道,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啊,不止存在于男女之间,惊世骇俗,难以宣之于口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也怪吴蔚适才掩饰的太好了,白媒婆竟然没看出来,眼下她们俩“独处”那紧紧扣在一起的双手,还有缠缠绵绵都快拉不开的目光,白媒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白媒婆这人虽然爱财,倒也不算是黑心肠,见吴蔚与柳翠微如此,她心里那点儿对吴蔚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吴蔚适才的举措,也情有可原不是?
消气归消气,这银子还是要收的,就当封口费了,白媒婆如是想着。
……
来到米庄,白媒婆并没有跟进去,吴蔚和柳翠微来到内堂,从银匣子里取了十两银子,原先满满当当的银匣子已经见底了,扫一眼就能数清她们现在的家底儿。
柳翠微把银子给了吴蔚,说道:“你又何必这般糟践银子,我执意不嫁,她们还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把我扭了,绑了,逼我嫁人?”
吴蔚无奈一笑,哄道:“你这叫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那样?”
吴蔚接过银子,匆匆去了,将银子送到白媒婆手上,后者笑眯了眼,挥挥小手绢走了。
吴蔚快步折返回米庄内堂,见柳翠微还坐在里面生闷气,赔笑着坐到柳翠微身边,揽过她的肩膀,唤道:“三娘。”
柳翠微坚持了不过一个呼吸,便软了身子,靠在了吴蔚的肩膀上,似冤似哀地呢喃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这辈子就算是死,也绝不二嫁。你难道不知我心?”
“冤枉啊,我哪有?”
“那你为何要给白媒婆银子?咱家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十两银子呢,放在从前,足够咱们吃一年的了。”
“我错了,以后省着点儿花。”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嫁人的。”
第184章 我很在意
吴蔚哄了柳翠微片刻, 不过关于这次媒婆上门的话题,二人却没有再多说。
她们早已互通了心意,又何须多言呢?
“三娘, 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听他们说, 城外的花都开了,我们整日扑在米庄里, 还不曾去看过呢。芳菲易逝, 咱们也该珍惜才是。”
“要花银子不?”柳翠微咬着嘴唇,绵绵地睨了吴蔚一眼,说道。
“当然不用了, 赶着咱们米庄的马车, 去城外的河边看看, 那边风景不错,有渔民在河上大鱼, 只需十几,二十几文钱就能吃到最新鲜的鱼粥,烤鱼, 还有炙鱼脯。”
“你不是说,不花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