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何筠的牢房。”吴蔚冷冷说道。
其中一名狱卒从地上爬起,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
何筠的牢房在天牢的最里面,是一间单人间,只有巴掌大的一个气窗,牢房很逼仄,这是为了避免犯人有足够的助跑空间,撞墙自尽。
即便如此,何筠还是死了。
吊死何筠的,是一根由稻草编制成的拇指粗细的草绳,由六七股稻草如编辫子一般交织成绳,绳子的做工极好,连一点儿毛躁都不见。
绳子的一头套在牢门上,一头连接着何筠的颈部,而何筠则是跪在地上,身子前倾。
吴蔚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目光细细扫过草绳,再到何筠的颈部。
套住何筠颈部的草绳被打成了一个“栓猪扣”用了特殊的打结方法,越挣扎便会勒得越紧。
吴蔚看向了空荡荡的床铺,上面原本铺着一层半干不湿的稻草,这是每一个牢房都有的,可这些东西落到一个心灵手巧的工匠手中,却成了自杀的工具。
“把何筠放下来,昨夜是谁值当?”
两名衙役上前,将何筠松开,抬到了牢房里的床上。
跪在地上的狱卒颤抖着声音说道:“回大人,是小的。”
“昨夜只有你一人值当?中途有没有人来过?我记得今早到衙门报信的人,也是你吧?从何筠的尸僵呈现上来看,他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为何你今天一早才发现?昨夜为何不巡视?”
“大人,大人饶命,小人……小人昨夜一时不察,睡过去了。”
“呵,睡过去了?”
吴蔚抬腿向前走去,来到牢房大堂,扫视过去,立刻心中火起,喝道:“昨夜到底谁来过?墙角的食盒你还没来得及送走呢,事到如今,还敢撒谎?”
第347章 牢头之死
“大人饶命啊, 大人饶命!”
“来人,将此人给本官拿下!”
“是!”
两名衙役立刻抽出哨棒,将那狱卒给插了。
吴蔚负手而立, 双眼中已有怒意升腾, 盯着那狱卒说道:“若再不从实招来,休怪本官不客气了!”说完, 吴蔚便将墙角的食盒提起, 摔到了狱卒的面前,只听“哗啦”一声,里面的碟子, 杯盏碎了一地。
吴蔚认出这食盒是百味楼的, 百味楼曾是清庐县内的百年老店, 后来被弘宣三年的洪水损毁,但去年百味楼远在京城的东家斥资重建了百味楼。
从前吴蔚也是百味楼的常客, 自然知道百味楼的食盒从不白给,需要压四百文钱才能带走,把食盒送回去, 四百文钱才能退回来。
那狱卒终是怕了,再不敢隐瞒, 以头抢地,痛哭道:“大人,是牢头, 牢头他昨儿晚上来过,还带了百味楼的酒菜, 说是要和小的喝一杯, 小人不胜酒力,吃酒吃醉了, 睡得不省人事,误了大事,大人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哪一个是牢头?!”
话音落,迟迟没有答复,还是李师爷扫视一圈,回道:“大人,曹牢头今日休沐。”
“去两个人,把曹牢头请到县衙大堂!”
“是!”
吴蔚看着跪在地上的狱卒,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连同何筠的遗体,还有他,一同带回去!”
“是。”
回到县衙,吴蔚给何筠验了尸,发现何筠的确是自杀的,是不是自愿不得而知,但从何筠的尸体呈现上来说,他的确是自己结果了自己的生命。
曹牢头还没到,趁着四下无人,李师爷来到吴蔚身边,先是劝解吴蔚不要太过动怒,又低声对吴蔚说道:“大人,犯错那个狱卒,姓郭,是咱们清庐县的大姓。他爷爷就是狱卒,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了,郭家也算得上是‘铁吏’了,祖辈父辈积累下来的关系错综复杂,虽然放在大人面前不值一提,但在清庐县内也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家。大人如今虽掌管着西郊大营的军权,可这未必是长久之计,知县一任便是三年,西郊大营的人马不知何时就会被抽调离开,小人听说……清流县的驻军前几日已经拔营北上,与宜王殿下的大军会合了。”
“李师爷的意思是?”
“……大人,一个好汉尚且需要三个帮手,独木难支的道理自是不必小人来讲,切莫将这清庐县内的‘铁吏’得罪得太死了,谨防西郊大营的人被撤走,大人无人可用啊。”
“那依师爷之见,本官该当如何?”
“大人,其实……狱卒在值当时吃酒,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那牢房里常年不见光,阴冷潮湿,狱卒在里面待久了,有些时候比犯人还难捱。是以狱卒在牢房大堂内吃酒,历来都是被默许的。只是这郭塔倒霉,碰上这么个事儿,既然已经证实何筠并非他杀,大人不如法外开恩,对郭塔小惩大诫,既可借机施恩,也能让清庐县内的这些铁吏们明白,大人并非绝情之人,他们欠下大人这样一个人情,今后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李师爷再一次压低了声音,劝道:“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就算真想整治这群铁吏,也要等到即将离任之前,得到调令之后,否则……真和这群铁吏闹起来,只会误了大人的前途啊!”
吴蔚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李师爷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吴蔚终于听进去了。
……
吴蔚命人将何筠的遗体送到义庄安置,重新换上官服,等待曹牢头。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前去带曹牢头过来的衙役却只回来一个,只见那人满头大汗地跑进大堂,双膝击在石板上发出脆响,惊恐地叫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曹牢头他、他、他死了!”
曹俞死了。
被发现的时候,正仰面躺在床上,整个人已经凉透了,身体发僵。
吴蔚看着躺在台子上的尸体,根本不用验尸就知道,曹俞死于某种毒物,从尸体的表现来看,更符合砷化物中毒的特征€€€€七窍流血,死状痛苦。
古往今来,批霜都可以算是杀人灭口的利器了。
……
吴蔚重新坐回到案后,从签桶里抽出一支令签,丢了出去,说道:“立刻调兵封锁百味楼,将楼内一众伙计,管事全部羁押,等候审问。另外到城中各个药铺中去问问,近期有没有人到店里购买批霜,若有知情不报者,按包庇罪论处!”
“是!”
“通知曹俞的家人把曹俞的遗体领回去吧,录一份曹家人的供词,看看曹俞昨夜都接触过什么人。”
“是!”
县衙内再次恢复了安静,这次连李师爷也觉得事态失控,不敢轻言了。
不过一夜半日的功夫,先后有三人死亡。
一人是泰州那边派过来的总管,另外两名是本地的小吏,还都在衙门里任职。
“大人,下一步……该当如何?”李师爷沉默良久,沉吟道。
吴蔚也沉默了,过了不知多久,吴蔚才说道:“师爷,劳烦研墨。”
“是。”
吴蔚一共写了两封信,第一封信是给宜王的请罪信,在信中吴蔚如实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郭某的死,吴蔚的怀疑和暂未侦破案件的事实,何筠的死,牢头曹俞的死,以及绣娘阁因此不得不暂时停工的情况,还有吴蔚自己分析出来的,清庐县可能潜伏了几股力量,正在试图阻止龙袍的绣制。在信的最末尾,吴蔚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请罪之意,并恳请宜王做出下一步的指示。
另一封信,是写给东方瑞的,求助信。
作为地方长官,在自己的治下命案频发,特别是这一次,一个连锁的案件已经造成了三人死亡,吴蔚觉得一方面是自己的能力不够,另一方面……这股暗中的力量已经到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地步,眼下的局面看似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吴蔚明白,这已经不是自己这个外来户能够简单平息的了。
必须要请来一位经验丰富,且具备一定刑侦技术的人前来助阵了。
两封信写完,吴蔚叫来了柳万和柳是,对二人说道:“你们两个骑上最快的马,彼此照应,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两封信送到宜王和东方瑞的手上,拜托了!”
柳万和柳是郑重接过两封信,贴身放在怀中,简单准备了一下便各自挑选了两匹马,一匹马骑累了就换另外一匹,打算日夜兼程,沿途不停地去给吴蔚送信。
……
马匹是个稀罕物,即便是清庐县衙门也只有两匹,衙役们办案还都要依靠双腿,吴蔚的命令虽然下了,但执行起来需要时间,急也没用。
好在吴蔚及时借调了西郊大营的兵马,整个清庐县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城门关了,市集也散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百味楼被封了,各个药铺的伙计和掌柜的都被控制了起来。
死了个铁吏,还是牢头,钱刀头也不敢怠慢,将自己的人际关系网大大铺开,全力追查线索。
吴蔚一直在县衙大堂坐到天黑,却也没等来有效的进展。
曹家人对曹俞的死一无所知,只知道昨夜曹俞吃醉了,回到家以后就近钻到西厢房睡了,曹俞的妻子记得自家丈夫今日休沐便没急着去叫人,直到全家人都吃完了早饭,她才端着饭去叫曹俞,却发现人已经死了。
是人都能看得出曹俞死的蹊跷,正要去报官,来拿曹俞的衙役便到了,其中一人和曹俞平日里交情不错,留在了曹家帮忙料理后事,另外一人跑回县衙报信。
至于曹俞是怎么死的,昨夜见了什么人,曹家人一概不知,只记得晚饭过后,曹俞因家里的存酒不够,晚饭时没喝尽兴,便嚷嚷着嘴里寡淡得要生出鸟来,问自家的妻子要了银子,出门去了。
而百味楼的伙计们也能证实,曹俞大概就是曹家人说的那个时辰后不久,到了百味楼要了几道酒菜,打了食盒带走。
狱卒郭塔的证词,可以证明曹俞买了酒菜之后,应该也没有去旁的地方,径直到牢房来找他喝酒了。
毕竟那个时辰天都黑了,旁人未必好找,就算找到了对方可能也吃完饭了,唯有在牢房中值当的郭塔,定然不会拒绝曹俞的邀请。
同样的酒菜,郭塔和曹俞都吃了,郭塔没事儿,曹俞却毒发身亡。
由于曹家距离牢房并不远,吴蔚在不借助任何现代设备的条件下,不能够精准地判断出曹俞的死亡时间,只能得出个大概范围,这无疑又给这桩连环杀人案提升了一个难度。
原本吴蔚以为郭某之死,乃是何筠所为,可何筠转眼就死了,吴蔚又猜测幕后之人定是买通了狱卒,用某种手段逼迫何筠自杀,可最有嫌疑的牢头曹俞也死了。
吴蔚只感觉自己置身一片黑暗之中,好不容易寻到了点点火光,还不待走近,就被人无声熄灭了。
第348章 神机驾到
整个吴宅, 整个衙门,乃至整个清庐县,都被一团疑云压顶。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场连环凶杀案, 在吴蔚不知道的角落,已经被演绎成了诸多版本, 流传开了。
而吴蔚这边, 衙门的精锐配合着西郊大营的士兵尽数出动,却一无所获。
清庐县城内的所有药铺,都不承认近期曾售卖过批霜, 而且他们都言之凿凿的称:批霜这种东西平日里买的人本就不多, 但凡有人买, 药铺的伙计都会问上一嘴,绝对不存在记错的情况。
吴蔚不信邪, 命人将城内所有药铺,医馆近三个月的账簿全都搜了过来,拉上了李师爷, 彻夜查账。
吴蔚和李师爷不眠不休查了一天一夜,结果确如伙计和掌柜们所言, 近三个月清庐县内一包批霜也没卖出去。
这证明了什么?
要么就是凶手早就准备,这批霜是人家从外面带进来的。
要么……就是凶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大到连药铺都愿意为他作假!
若真的是后者, 吴蔚光是想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这清庐县内, 真的被安插了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一股誓死效忠朝廷, 对抗宜王的力量?
……
不过三日的功夫,吴蔚肉眼可见地清瘦了许多。
任凭柳翠微如何绞尽脑汁地从膳食上给吴蔚找补, 如何安抚吴蔚的情绪,却依旧止不住吴蔚的憔悴。
吴蔚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人力物力都不缺,可案件却丝毫没有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