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上他并没有产生这样急躁的冲动,他对席秉渊的怒火事实上转瞬即逝。
他好像永远不能坦然地面对席秉渊,又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在对方面前真正冷静下来。他深知席秉渊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外人口中望江赘婿的黑称;而他也厌恶自己这个所谓的家庭和他出生以来就背负的属于望江继承人的责任。
他在面对席秉渊时,就像在面对一扇镜子,对方的身上会映照出满目疮痍的自己€€€€而他不敢面对这样残破可怜的自己。
他不是不爱荣耀,他好像只是不够爱自己。
他伪装出坚强的模样,但在席秉渊面前破碎了一地。
……
其实他在自己内心很清楚,单纯的生理因素并不能彻彻底底影响他的心绪。
他今日踏足这里,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能够搪塞自己的借口。
自己骗自己也好,他只是不想让自己这么难堪。
“江先生,我建议,你还是试着接受吧。”医生最后作结道,“身体出现的转变是不可逆的,还是以自己为重吧。”
江然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唇角:“你还真是了解我。”
医生轻轻一笑:“作为医生,当然是以健康为第一要务的,切除腺体的手术对你而言风险太大,你是商人,权衡利弊之下,我相信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江然低眉沉默良久,最终疲倦地叹息:“……行,我知道了。”
他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想要开口,继而他又沉寂了下来,只露出了自嘲的一笑。
罢了,这些东西他父亲如何会不知晓呢,消息总是先在他那里过了一遍,才轮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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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然回到车里,没有急着开走,反而是静坐了良久,点燃了一支烟。
他心情烦躁的时候会抽烟。
好像自从和席秉渊结婚以来,他原本已经戒掉的烟瘾都恢复了回来,他分明已经不碰烟很久了,最近却总会想要在指尖捏点什么。
联系刚才医生所说的话,自己最近情绪总是出现问题的原因也找到了€€€€受到席秉渊信息素的影响。
所以说婚姻给他带来了什么?
这个该死的Alpha给他带来了什么?
仿佛就验证了他父亲含笑的话语,他与席秉渊的确在某种意义上很般配,这种万里挑一的缘分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这种莫名的般配带给他更多的是无名的怒火与无奈的无助,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在命运的不可抗力之下不可自拔地被席秉渊吸引了。
好像一切都乱套了。
他似乎迷失了自己。
在命运的捉弄下,他变得不像自己。
第22章 心扉
江然当晚约了陈橙去他们常去的一家俱乐部喝酒,在心情烦躁郁闷时与好友喝上几杯是他们的习惯。
只是陈橙那日挺忙,说是既要迟到又要早退,江然拿他没法,只得应了声。
他木着一张脸,手中夹着根燃了一半的烟进到俱乐部时,恰巧碰到那里的经理出来迎宾,对方带着惊喜的笑来殷勤地向他打招呼,不停地与他寒暄。
目的性很强的社交。
他对自己有所图,就像他所遇到的大多数人。
江然看人的眼睛很准,不是因为他钻研了什么心理学,只因为大多数人的眼睛都藏不住东西。
他抖了抖指尖的烟,感到自己的头脑居然在这乌烟瘴气的烟味、信息素味混杂的空间里缓缓觅得了一丝清明。
他似乎嗅到了一阵很清冽、很馥郁的伏特加气味。
随即江然反应过来后又自嘲地笑了笑,他一个Beta,怎么总心心念念那个Alpha的信息素。
倒像是个欲求不满的流氓。
俱乐部经理见江然忽而露出这样怪诞嘲讽的笑,一时以为是江然不满意,斟酌着向他询问起来。
江然懒懒地摆了摆手,随意应了两句,就头也不回地向内场走去。
他在还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在开放式吧台喝酒,因为这样的环境能让他暂时忘记自己,逃离现生。
他向调酒师要了一杯烈酒。
伏特加。
他分明曾经不喜欢的,可是现在竟然也在慢慢习惯了。
江然在昏暗迷醉的灯光下,就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这时候Beta的身份就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安全感,他不必担忧那些发生在Omega身上的不幸事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又怎么不算一种讽刺。
性别的红利、性别的厄运,他尽数吃尽。
江然一杯一杯,小口小口地品着这伏特加,他自动屏蔽了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暧昧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这个角落喝酒。
他酒品一向不错,酒量也谈得上好。
他能很好地将自己的状态控制在微醺。
“怎么我还没来你就先喝起来了。”
一身轻笑从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只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的手。
江然微微转过头,看见一身风尘仆仆的陈橙。
“怎么,你今天还在加班?”江然意有所指地笑了一声好友,“不像是你的作风。”
“嘿你小子€€€€”陈橙一拳砸在了江然的肩上,随后大大咧咧地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向调酒师要了一杯酒,“偶尔也要冲冲KPI嘛,倒是你今天怎么突然叫我来喝酒?有猫腻哦。”
江然静静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他看着那平静又清浅的酒面,眼神略微放空,迟迟没有开口。
陈橙见他这沉寂的模样也在心里有了些猜测,江然近来所有的烦恼不都只归结于一人么?看来那位传说中的Alpha还是有点东西在身上。他这个好友一向抗压能力极强,可以独自排遣基本上所有烦恼€€€€直到和席秉渊结婚以后。
看来婚姻的确是爱情的坟墓,连江然这样的战神都未能幸免。
古人诚不欺他。
“看来小江总是要和我聊一聊婚姻?但这好像不是我擅长的话题?”陈橙半开玩笑道,希望能够把江然的情绪带动起来。
毕竟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好,还是说出来才畅快。
江然当然听得出朋友在玩笑语气背后的关切,于是也露出了一个笑,反向开玩笑道:“是啊,某人还是单身,好像的确不是很好的倾诉对象呢。”
“去你的。”陈橙笑骂一声,见江然有心思损自己了,就知道方才那一句玩笑也是奏效了,于是举起酒杯与江然的杯壁碰了碰,两个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又怎么了呀我的大小姐?你家赘婿又做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江然好笑地抿了一下唇角,随即喝了一口酒,垂下眼帘:“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想不开一些事情。”
“说说看呢?”
陈橙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江然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玻璃杯上的纹理,他垂着眸,鸦羽一般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个Omega的话,我和席秉渊之间最终会怎么样?”
陈橙猝不及防听了这话,把刚刚喝进去了的半口酒都喷了出来,他咳得惊天动地,在江然嫌弃的目光中他勉强喘上了一口气,大声反问道:“我去?你不是江然吧?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我认识的江然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啊?”
对于陈橙的三连问江然不以为意,少见多怪地睨了他一眼:“需不需要我现在揍你一顿,然后打个120把你抬进医院,顺便挂个精神科?”
“哦,嘴这么毒,是我认识的江然。”陈橙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江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闷头灌了一口酒。
“不过我是Alpha,恐怕不太能感同身受地代入这个情境。”陈橙有些爱莫能助地耸了下肩。
“所以我说如果。”
“不是,你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没立刻回答江然的问题,陈橙有些狐疑。
“这些事情的确困扰了我,而我,希望得到你的,有建设性的意见。”江然从善如流道,没有露出半点不自然的痕迹。
“嗯?是这样吗?”虽然内心依然怀疑,但看见江然一脸坦然的模样,陈橙也只好开始认真思考回答问题,“从一个Alpha的立场,我站在席秉渊的视角回答你的问题的话……如果你是一个Omega,那我会标记你。”
“为什么?”
“这有什么可为什么的吗? Alpha和Omega、一本结婚证上的夫妻,天经地义啊。”他答地理所应当,“你想想,你长得不差、家庭条件又好,放在哪里都很抢手啊。”
“……”江然沉默了一下,继续发问,“那你站在我的立场上呢?”
“站在你的立场上啊……但是我不太了解席秉渊,如果我更了解他的话,我可能会给你更好的回答。”陈橙摸了摸下巴,思忖道。
“你想要了解他什么?”
“就在你的立场上,你觉得他人好么?”
“如果我觉得他好呢?”
“那就好好把这段婚姻经营下去啊,毕竟怎么看这都是一场顶好的婚事。”
“那如果我觉得他不好呢?”
“那就忍过这段日子,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借口一脚踹了他。”陈橙干脆利落道,顺势还对空气来了个上勾拳。
“……好像是这么个简单的道理。”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着江然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陈橙彻底坐不住了,他真的非常好奇为什么这个目空一切的江然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还跑来咨询他这些情感问题€€€€一切都一定事出有因,江然不会无端地变了性格,也不会无端出来借酒消愁,他与席秉渊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你们之间到底……”
“我发现他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江然的自言自语打断了陈橙的发问,他兀自喝了一口酒,陷入了恍惚的自白之中,“我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讨厌他……”
“也不对……在某些方面我也真的很讨厌他。”他又喃喃地推翻了自己的上一句话,他想起他们荒谬的第一次,他此生最耻辱的夜晚。那时他真的恨透了席秉渊。
“……”
陈橙看着江然自言自语的模样,在心中有些担忧。江然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困境,不是没有为哪个人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但问题的严重性所在是,上一个让他如此劳神费心的人叫祈知木。
而今天,他为祈知木的前夫、他的新婚丈夫€€€€席秉渊,露出了这样神情。
他觉得江然和席秉渊之间一定有什么东西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