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贺卡在一早便随着一束茉莉被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
他都不必多想,这个时间点,这束花,这句诗,除了席秉渊还能是谁。
故剑情深。
也译作我很想你。
江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硬质的贺卡,他盯着那漂亮有力的字迹,指尖一寸寸缓缓地逐字逐句抚摸而过。
好歹是同床共枕过那么久的人,他怎么会认不出这些手写的字迹其实都出自席秉渊本人,Alpha的字迹与Alpha本人一般,大气、霸道、却又含着几分沉静的内敛,总之是很贴合他的形象的字迹。
只是如今这些冲动的浪漫举止有些脱离他对席秉渊的刻板印象了。
正儿八经追起人来倒是还一套一套的。
江然在原地眨了眨眼。
说没有心动肯定是假的。
江然想起席秉渊在那时说完那些看似游刃有余的话术后微动的喉结,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面上居然看起来有几分紧张之意。
那时自己是怎么个反应来的?似乎只是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至少说句话吧。”在一片长久的沉默之中,席秉渊忽而像是卸了气一般发笑了。他是故作轻松、试图给这个沉重的氛围找一个缓和的缺口。
但他实则是个正在等待接受审判的人,比任何人都要焦灼。
他一瞬不闪地注视江然平静淡然的面色,在等待了片刻对方的反应未果之后,他犹豫了一瞬是否继续开口,最后到底还是松了手中的力道,不再强求江然。
他可以等。
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地迎来和解。
他会用整个余生等江然给他一个答案,所以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纠结于此时此刻。
“我同意。”
正在席秉渊准备彻底松开手中力道的时候,江然却忽而开了口。
他抬眸,神色淡淡,眼中既没有冷意也没有笑意,那双眸子清澈无波,却莫名让人看出掩藏在平静之中的深邃。
下一秒,他面上忽而一改方才的冷淡之色,眼中和嘴角都噙了几分笑意。
“你之前不是说要追我吗?我同意了。”他说得轻松坦然,甚至在眼中有一丝玩味闪过,“不过……你只有一次机会。”
他看着席秉渊,在唇角勾起一抹笑。
“要是再犯浑,我们就算是彻彻底底走到头,好么。”
第92章 搅和
得到江然首肯之后的席秉渊算是有了官方机会与合理借口,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江然身侧实施他的追求计划。
江然在江楼的问题上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放养孩子,该说是偶像的力量太过强大还是这孩子卖得一手好“爸爸”,这混蛋小子胳膊肘子已经拐到了外太空去,江然想,江楼要是有这个能力,一定毫不犹豫就要把他这个便宜爹双手奉上去向他的偶像献殷勤。自然江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席秉渊就那么好?
不过席秉渊这个偶像当得也的确有几分偶像该有的样子。他几乎是在短短的几天里就让江楼获得了他一直以来都向往体会到的Alpha父亲的关爱。
虽然江楼这孩子聪明、在心中不缺算计,但他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身上也还保留有小孩子身上独特的天真活泼、向往美好的稚气。
他是真的很渴望能够拥有一个完全的家,在这个家里有阿然,当然最好还有他心爱的席叔叔。
一天傍晚,当席秉渊又一次从学校把孩子接去望江等江然的时候,原本坐在后座一言不发的江楼突然脆生生开口:“你会回到阿然身边的对吧?席叔叔。”
小孩子的声音里有一股子神似他自己和江然的淡淡笃定,但是他又在中间听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小心翼翼的滋味,他是在确认些什么。
席秉渊透过后视镜触碰到小孩亮晶晶的视线,江楼正用那双清澈如琉璃一般的眼睛看着他,安静地等待他作出回答,当然,其中暗藏的期冀也是不可忽视的。
所以孩子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也什么都懂在心里。
即使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也会对他在心里有所期待。
席秉渊心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紧了一下,继而缓缓地松开,变得很柔软。
他很想给这双湿漉漉的眸子的小主人许诺些什么,但是在当下,他的确无法向江楼回答这个问题,这不是他一个人想,就会有结果的事情。
因为这是事关他和江然共同意愿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我在努力。”
“只要江然愿意的话。”
他先前与江然所说的那些不全是半真半假的空穴来风。这些年来,每次在午夜梦醒之后,他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的确是江然的脸。甚至随着时间的渐长,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遗忘那一张脸上的细节,日渐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三年,原来已经是久远到他快要记不住江然面上细节的程度。
而现在,那样清秀漂亮的脸庞对于他而言再度变得近在咫尺,仿佛他们还是那样亲密,仿佛他们从未分离,仿佛他依旧可以在深夜的温存之后用目光深深浅浅地描摹这张脸上的每一寸细节,与他交颈相依。
对于江然,他当然不想再放手。
因为他已经尝尽了孤独思念的滋味。
“那你可要好好哄他哦。”江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透过后视镜与席秉渊对视,眼中满满的是带着稚气的、意味深长的笑意,“虽然阿然不太好哄就是了。”
“不过我想如果是席叔叔的话,应该会好很多吧。”
“什么好很多?”席秉渊被孩子眼中那一抹狐狸一样狡黠的目光逗笑了,江楼在各种意义上都很像江然,尤其是这种小狐狸一样的笑。
“阿然他超级€€€€喜欢你的啊。”江楼特地把“超级”这个字的字音拉得很长,顺便还举起双手画了一个非常大的圆,似乎在尽力向席秉渊展现出这个“超级”背后的意味。
“他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啊。”江楼补充道,“你们结婚时候拍的照片、还有那个戒指,阿然一直都喜欢拿出来反反复复地看啊。”
“……”
他知道江然爱他,
他一直有这样的底气,关于江然爱他这件事。
只是当他如今真的从江楼口中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他还是在心中难免感受到了一阵仿佛被一双手用力握住了心脏的酸胀感。
“嗯……我会努力把他追回来的。”
“好哦,偶像,那你可要努力了。”江楼见状似乎还比较满意席秉渊的反应,点点头笑得灿烂,“你一定要好好把话说清楚,阿然有时候容易死脑筋,不好好说的话他会容易误解一些事情。”
“是啊……”听到这话,席秉渊在心中也忍不住无奈叹气,还有谁比他对此能更加感同身受呢?
江然的死脑筋他可是深切地领会过。
从前是因为认定分离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所以他们谁都疲倦于说清楚这些事情,所以最后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注定的分离。
事到如今,他是想要与江然说清楚的,虽然对方表现出三心二意的倾听意愿,不过总之他该和江然说清楚的,不论他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既是给他们的过去一个交代,又是向未来迈出一步靠近。
江楼得到了偶像的承诺,自然就把这件事情揭了过去,他只转头望向车窗外,发现路旁有大簇的景观鲜花在盛开,小孩不禁感慨一句:“天气热了之后花都开了啊,好漂亮。”
席秉渊闻言也把目光转向车窗外,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开得姹紫嫣红的花,有一阵迟来的复杂涌上他的心头。
春天也快过去了吗。
他把目光收回正前方,不禁想,都快要是盛夏的季节了。
上一次走时是什么季节来着?
他只记得天气是没有这般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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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习惯的确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在席秉渊和江楼锲而不舍按时来望江刷脸打卡以后,非但江然本人已经对这两人的出现见惯不怪,甚至有些没吃明白瓜的望江员工还以为江楼是席秉渊和江然亲生的孩子。
这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江然在等来席秉渊和江楼之前先等来了一个有段时日没见的客人€€€€祈知木。
非但不是尴尬,其实在与席秉渊分离以后的这些年里,他与祁知木相处地很好,甚至比之前他们年少时关系最好的时候还要再好一些,大抵也是命运弄人的缘故。
他在席秉渊走后坦然地向祁知木坦白了自己曾经喜欢过他的事实。
那时候祁知木是单身的状态,他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回过神来以后煞有介事地拍案而起,对江然语不惊人死不休:“早说啊!要不然你干脆踹了席秉渊和我在一起得了!”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随后笑得都很开怀。
“如今这么说来,我跟你们谁都没有走到最后何尝不是一件好事。”祁知木非常坦然地耸耸肩,“你们所喜欢的只是你们想象里面的我,而不是最真实的那个我。”
祁知木笑了一下,大抵是对自己笑的:“算起来,就连我自己都一直在回避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呢。”
江然只静静看着他,祁知木所言,他当然是感同身受的,他同样经历过身不由己的时刻。
“以前我自己过得不自由,一直在尽力把自己活成父母所标榜的样子,看上去过的不错,但其实很累。”祈知木似乎早就看开了,于是坦荡荡地发笑,他的声音清朗生动,“不过事实证明,上天也不是一向都偏爱于我,我和席秉渊的确并不合适,即使我那时追他、挽留他多努力,最终分道扬镳还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怨恨我吗?”江然失笑。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祁知木这话说得更加煞有介事,不过江然也看得出来,对方是有意浮夸了表情在逗他。
“说心里完全没有膈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又不是什么真圣母,我做不到那么大度。”他坦率地摆摆手。
“不过其实现在想想我还是该谢谢你的,如果不是你的意外出现,我可能还在那段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和他纠缠不清。就不会处于如今这个我最舒适的状态了。”
江然轻轻抿起唇角,他现在和祁知木是很好的朋友,他很了解对方目前的状态,祁知木并没有接受那个名叫李向奇的年轻Alpha的追求,即使对方出身名门、感情热烈,任谁看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祁知木却礼貌地拒绝了对方,因为他在独处之中逐渐找到了自己最理想的人生状态。
可以说,他现在的状态比江然还要再潇洒几分€€€€美貌的Omega身边自然不缺优质Alpha的追求,更别说他还有傲人的家世。如今他不缺钱,不缺乐子,所做的一切都以自己为中心,生活的第一准则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而不是去满足他人的期望。
或许有太多人说祁知木变化太大了,但是江然知道其实对方从骨子里就是向往自由的、甚至可以说是叛逆的灵魂,他之前只是迷失在执着之中罢了。
“虽然身为你的好朋友,我希望你别再踏入爱情的坟墓,不过你们两个既然是两情相悦的话,一起走下去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我与在他的三年婚姻里也是深有所体会,他不是一个很好拿捏的Alpha,也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那种性格肯定会经常惹你生气。”
“何止是经常惹我生气?不然我和他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出?”江然自嘲一笑,惹得对方也哈哈一笑。
“可是你还是喜欢他不是吗?”祁知木笑眼弯弯,一双眼睛亮亮的。
江然没有回答,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眸,回避了这个问题。
“其实活了三十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觉得人还是要为了自己而活下去。”
“如果你是为了自己,对比之下感到生活里其实还是需要他的话,那为什么不再试试呢?反正已经赌过一次了,不会再有更差的结局了。”
“而且这一次胜券在握的是你吧。”
祈知木笑眼弯弯,一双如星辰璀璨的眸子里徜徉过柔软的善意:
“打起精神,然后把他拿捏住吧,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