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 第17章

阿枭第一次学会了苦笑,“殿下要我信你,可我要怎么让我信你。”

“你不陪我,我不要去斗兽了,也不要吃药,殿下让阿枭死吧,殿下就不生气了。”

陆棠鸢的脾气随着他一句句的顶嘴,愈发高涨,却被这最后一句浇灭了火。

“你...!”

第23章 妥协

“你...!”

陆棠鸢紧了紧手里的衣料,长舒一口气,把阿枭摔回床上,任他又咳呛出一大口暗色血液来。

阿枭的呼吸声很重,咳呛声断断续续总也不停,陆棠鸢就在一旁站着,看着,心里琢磨着。

阿枭还在轻声追问着,“你喜欢别人了吗...”

明明呼吸都费力,却不肯罢休,他回想着苏小姐的样貌,“你喜欢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个子小小的,肩膀窄窄的...”

“我也白白的,眼睛大大的。”他对比着自己与苏小姐的样貌,好像他的个子过于高大了些,“那殿下把我的腿和胳膊砍断吧,我也个子小小的,你就不打我了。”

陆棠鸢本是忍着他的胡言乱语平复情绪,听到这一句却怪异地来了兴趣,回神道:“是吗?你当真的愿意自断手脚?”

阿枭也像找到了出路,想像王诚一样,去高声回应,去坚定地表达忠心,可他太疼了,连发出声音都是奢望,哪能再去表达热烈呢。

他的声音因咳血变得沙哑,找不见少年的清亮,“我愿意,我愿意的,殿下。”

“好啊。”陆棠鸢向来不是相信花言巧语的人,他伸手抽出床榻木板夹层里的暗剑,虚虚地比量在阿枭的肩头,“从这里?还是从这里?”

陆棠鸢厌恶言而无信和空口白牙乱承诺,他并不喜欢爱说漂亮话的下属。做得出漂亮事,才配说漂亮话,给他带来无谓期待的人,都要为自己的夸大其词付出代价。

他已然知晓阿枭的聪明,却不知道,阿枭还没聪明到会欺骗,也没动摇过对他的忠心。

看见落在肩头的剑刃,不仅看不出丝毫惧色,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好像终于挽回了陆棠鸢的心一般。

陆棠鸢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游刃有余的戏谑瞬间转为诧异,“你真愿意?”

阿枭表情满足,笑盈盈的,“殿下能喜欢我就好。”

陆棠鸢第一次举着剑感到无所适从,他突然想到落月和王诚。他曾以为世界上不会再有比落月和王诚对他更忠心的人,即使是他使了许多手段,做了许多假象,才换来了现在这种可以肆意挥霍的忠诚。

可是眼前有了阿枭,任打任骂,清醒地被利用,叫他不必遮掩自己的任何性格缺陷,仅凭真实而丑陋的陆棠鸢,就能得到如此动人的忠诚。

他不自觉地问出了那句酸牙的话,“阿枭,你究竟喜欢本宫什么。”问完他自己都热了脸,恼自己,愤愤地将剑插回了木塌的机关,背着阿枭坐在了床沿上。

被褥上还有阿枭的血汗,他突然也不觉得脏了,语气极差,“说啊!”

阿枭脑子不够用,沉吟半晌,“就是...喜欢。殿下不喜欢我,我也喜欢殿下。”

“但是我才不要白白喜欢殿下,反正殿下要是不喜欢我,我就不去斗兽。”

“你...!罢了。”陆棠鸢莫名就被这畜牲的疯言疯语灭了火气,破天荒的柔情,转身看着阿枭因疼痛而爬满冷汗的脸,拨开阿枭额前汗湿的碎发,仔仔细细看了看,“本宫突然不喜欢小个子的了,不砍你了。”

他不会找一个身份低贱的畜牲作为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但是,忠心不二的工具,他一点都不嫌多。

或许斗兽赛结束,也不是非要除掉阿枭不可,不过是需要费点心思瞒住阿枭的身份罢了,他要瞒的事情又不差这一件。

他突然就觉得,可以把阿枭在身边留的久一点,更久一点。

“阿枭,方才是本宫不够冷静,你乖乖吃下药丸,这是你落月姐姐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为你求来的,你一定不能再吐了。”

阿枭却没忘了他最初抗争的是什么,眼神闪烁着,胆小但嘴硬,“嗯...不吃,殿下陪我一起睡觉,我才吃。”

陆棠鸢:“......。”

“殿下喜欢我,我就听话。殿下不喜欢我,我就去死。”阿枭的话总是这样,表面听着幼稚、滑稽,但其中蕴含的反常偏执,总被他看似痴傻的表象给掩盖住。

七日之后就是斗兽赛,两颗神药是否能恢复阿枭的身体还未可知,如果再耽搁下去,一切的变数就没有充足的时间处理,陆棠鸢必须让阿枭吃下这颗药。

醒着强喂会被吐出来,打晕再喂,醒来之后怕不是要有更过分的要求,才肯斗兽。

他毫不怀疑,即使自己把这药强行给阿枭吃下,阿枭顺利恢复,被自己推上斗兽台,阿枭也能凭着“你不喜欢我,我去死”的信念,任自己被对方兽王啃噬殆尽。

陆棠鸢后悔了,忠心的工具不嫌多,但需要献身的话,还是嫌多的。

还是在斗兽赛后杀了吧,他暗自下定决心。

阿枭可能不知道,短短一刻钟,他在斗兽赛后的生命,就这样被陆棠鸢留下,又舍弃。

他催促着陆棠鸢的犹豫,“殿下...”

陆棠鸢不耐烦地皱眉左思右想又确实无可奈何。

反正阿枭重伤,反正阿枭连亲吻都不知道,反正、反正...他穿戴整齐地在旁边睡上一晚,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句句说服自己,“知道了,本宫有事要忙,今晚回来...我睡里面。”

“真的!”阿枭笑得大眼睛都找不见了,睫毛被刚刚疼出的眼泪沾湿,怪惹人疼惜的,“阿枭也喜欢殿下。”

“嗯。”陆棠鸢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第三粒药送到阿枭嘴边,“现在能吃了吗?”

“嗯嗯。”阿枭正欲张嘴,如同上次一般,用舌尖将药丸卷进嘴里,却停住了。

明明行动那么艰难,却咬牙努力,抬起手,捏走了药丸吞下,窘迫地说:“殿下不用擦手心了。”什么?

“你都看到了?”陆棠鸢眼神躲避,原来这畜牲真的不傻,至少现在,已经不傻了。

阿枭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嘟囔着,“殿下是喜欢我的,一点点喜欢,一点点嫌弃,以后会很多点喜欢,很少点嫌弃。”像是在劝服自己一般,合理化陆棠鸢的阴晴不定。

陆棠鸢错觉间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开解自己,父皇是认可他的,即使没有天象,也还是会宠爱他的。

他们明明心里都有答案,但就是心甘情愿,哄着自己走向错误的路口。

他不想再往深里想,用了午膳,独自前往偏殿处理影卫队的事务。

整个午后,阿枭都在昏睡中度过,一直到酉时,落月到偏殿禀报:“殿下,阿枭醒了,要见您。”

阿枭不傻了也是有好处的,至少醒了不会到处乱咬,而是像个真正的人一样,表达自己想要的。

陆棠鸢卷起面前被红墨圈圈画画的地图,递到烛焰之上烧掉,“你去备晚膳。”

落月:“是。”

陆棠鸢伸了个懒腰,起身前往内殿,掀开纱帘进去的时候,阿枭正坐在床上,胡乱拆扯着自己身上的纱布,而纱布之下那些狰狞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长出新生的血肉。

“当真是神药啊。”陆棠鸢不禁感叹,神药和军中药粉一齐上阵,死马也能医成活马了。

阿枭闻声抬头,午时还奄奄一息毫无血色的人,又恢复了面色红润的模样,“殿下!不疼了,阿枭又可以保护殿下了!”

“身上还疼吗?”陆棠鸢怕这药治标不治本,伸手两指,在阿枭胸前曾是伤口的地方狠狠一按。

阿枭却只是躲痒痒似的缩了一下,没什么疼的意思。

“看来是已无大碍了,这么救命的东西,禁了他做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这药是对生命的借取和透支,但总有人需要这回光返照般的一刻,总有人不求长命百岁,但求及时行乐,不是吗?

阿枭的肚子咕噜几声,落月适时送来晚膳。

“殿下,可否要把偏殿收拾出来。”以落月对主子的了解,陆棠鸢一定恨不得拆了这一方寝殿,好好清扫干净。

陆棠鸢却少见的对她面露愠色:“你怎么也同王诚一般多嘴了?”

她瞥了一眼阿枭的神情,心下了然,远离这是非之地,“是,殿下恕罪。奴婢告退。”

陆棠鸢看得见落月的眼神流转,尴尬地摸了把脸,他好久没体会过羞耻是真么滋味了。

也罢,一天折腾下来,他已精疲力竭,着实懒得挪地方了。十几岁那段养成习惯的时间,在战场上待得太久,即使累得一丝力气不剩,也总是难以睡安稳。

要时刻担心敌军偷袭,奸细刺杀,士兵反叛,枕头下和手里都握着防身的武器,生怕睡得沉一点,就要遭了毒手。

担惊受怕久了,即使回到戒备森严的皇宫,还有王诚和落月两大侍卫守护,也仍旧安不下心,睡眠清浅。

但今夜却心安得出奇。

落月和王诚的功夫在他之下,但阿枭的功夫,没章法归没章法,是切切实实的以一敌百,不管如何嫌弃,有一件事他心里是认定了的,阿枭...确实能保护他。

起夜回来他还在感叹,方才几个时辰里睡得还真是舒服,回到寝殿,越过阿枭躺回自己的位置。

这一回安稳却没了。

他才睡一会就感觉哪里不对劲,揉揉眼睛清醒,感觉到这份怪异来自脚下。

仔细分辨,发现是阿枭坐在床尾,把他的小腿抱进了怀里,无措地用他的脚,压着腿上的被子,“殿下,好热...”

说完又觉得不对,紧着眉头重新开口,“好疼。”

陆棠鸢这才想起来,落月说过,这药的副作用,是要找人渡火。

第24章 小陆哥哥

他当即就把双脚抽了出来,“落月,落月!人呢!”

“奴婢在。”落月推门而入,低头垂目,不多瞥一眼。

陆棠鸢摸了床榻机关里的暗剑横在身前,一边警惕着阿枭的动作,一边交代落月,“快,把你寻的那些男子带来,动作安静麻利些。”

落月明了,把头低得更深,“是,奴婢告退。”

阿枭缩在床尾不明所以,他好像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眼巴巴地望着陆棠鸢,本能地想靠近,又被冷剑隔着,眼神空洞而迷蒙。

他已经无暇去想陆棠鸢为何举剑,陆棠鸢还在他眼前就很好,他心安。

殊不知陆棠鸢与他恰恰相反。

陆棠鸢心慌的很,握紧了手里的剑,生怕阿枭强行对他做些什么,如今阿枭已恢复全盛,他是敌不过的。

他知道阿枭吃软不吃硬,嘴里的轻语如同蛊惑,“乖乖待在这里,等你落月姐姐带人过来,你就不疼也不热了。”

“殿下...”

“嗯。”陆棠鸢应声,生怕晚了一点,阿枭就要扑过来寻人,“本宫在,你乖乖的,别动。”

“殿下...”阿枭的无助从每一个字眼里渗透,似乎除了这两个字,什么都不能给予安慰。

一声,两声...开始陆棠鸢还应付着,可叫着叫着,这两个字里就含了不可告人的渴求,阿枭的情绪也不再是只有无助,终于在一声饱含热潮的“殿下”之后,陆棠鸢装不下去了。

“别叫本宫。”他对着外人能扮得了温润如玉,对着阿枭却总是暴露本性,柔情似水终究不适合他。

他再次挥剑指向阿枭那双混沌的眼睛,“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救你,别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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