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 第16章

他心里说我不是奴才,我是殿下的夫君,只不过你们不知罢了。他不信野猪,只信殿下,等殿下回来,他会听殿下亲口说的。

唉,好疼,好累,血液正从胸前伤口缓缓流出,起风了,好凉...那殿下会不会冷?

他胡思乱想着,意识逐渐混沌,眼前慢慢没入黑暗。-

另一边,露华宫更是精彩。

“如若父皇起疑,专挑了斗兽日遣人来探,你当如何!”陆棠鸢挥落内殿桌上的茶盏,看着踩在脚下的残衣反胃至极。

他推门进殿时,昭贵妃与大祭司那忘我的情态,不知道的还以为谁中了药,叫人恶心透顶。

昭贵妃一手将被子捂在胸前,另一手推开窗子,点了一味清冽的香,“我已同陛下言明,医者仁心,越来越看不得打打杀杀,以后不能陪他一同观赛,陛下不会疑心我。”

她上下打量着陆棠鸢气急的样,只觉得他胆小如鼠,“倒是你,真这么怕你父皇,就快些寻一桩亲事,别叫陛下发现你的丑事才好。”

陆棠鸢不愿多做争辩,将脚下布料踢开,“陆临川召来的太医就快到了,管好你自己。”

昭贵妃不紧不慢,穿好里衣,将地面残局一并塞进柜子里,随后躺回床上盖好被子,“本宫抱恙,自然是要在榻上的。”

陆棠鸢没精力多言,又坐哪里都嫌脏,只能站在一旁当孝子,等那几位太医来了,再见招拆招。

三位太医与陆棠鸢的到来间隔不足一刻,齐齐跪地请安,昭贵妃也不想与几个皇后党的太医虚与委蛇,大方伸出自己的手腕,并无丝毫慌乱。

即使诊不出病又如何,为了彰显自己医术高超,还不是得胡言乱语着开些补药?

只是,她自己也没料到,三位太医竟跪地恭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已有孕两月有余!”

陆棠鸢闻言,立即看向昭贵妃的眼睛,母妃眼皮下一闪而过的迟疑叫他明了,这孩子并不是皇家血脉。

昭贵妃的游刃有余被一道恭贺彻底粉碎,她大方伸出的手腕倏得收回,强装镇定,“本宫近日只觉疲乏不觉其他,诸位大人可是误诊了?”

为首的副掌院上前开口,“贵妃娘娘脉象流利,如同玉珠滚过,确是喜脉无疑。”

昭贵妃又欲开口,可方才云雨过的脑子本就不清醒,又是这样一桩大罪,她一时无措,只能空洞地望向陆棠鸢。

陆棠鸢拎得清,立刻回想父皇这几个月临幸露华宫的日子,隔着帕子打开身侧的母妃的塌上抽屉,捏出一枚金簪,搭到掌院侧颈,“大人诊错了,是一个月。”

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谁又能不明白其中深意?三位太医的脸色像被刷了层白蜡,脸上的皮肤都在颤动。

他们谁也不是痴傻的,如今朝中形势,揭发昭贵妃也动摇不了九皇子,告密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守秘,昭贵妃和九皇子会顾及他们是二皇子请来的,不敢杀人灭口,徒遭怀疑。还会借着喜脉重重赏赐,以做封口。

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被搭了脖颈的掌院第一个开口:“微臣万死。方才是微臣口误,娘娘有孕刚好一月,胎象平稳,安心养胎即可。”

另外两个立即跟上,“我等误诊,还望娘娘、九殿下恕罪!”

“无妨。”陆棠鸢心里攒了万千怒气,却不得不收拾这个烂摊子,为防止陆临川杀人嫁祸,他收了金簪,“我会派影卫暗中护佑各位大人及家人,拿了赏赐出门高兴些,都退下吧。”

他压着火,等几位太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冷冷开口,“儿臣相信母妃不会蠢笨到生下这个孽种。”

昭贵妃猛然回了神,对着外人空洞的眼神,早已转为明明白白地厌恶,她捂住自己的肚子,“你不要插手,我护得住他。”

“儿臣与母妃之间是插不插手就可以划清界限的吗?”陆棠鸢念在她有孕,没说写撒气的废话,尽量平和地解决问题,“等到这孩子长大,与父皇无半分相似,却像另一个频繁出入露华宫的男人,母妃也护得住吗?犯傻寻死可别拉上儿臣。”

谁料昭贵妃冷笑着讽刺道:“你以为你与陛下又有几分相像?”

【作者有话说】

昭贵妃倒台,陆棠鸢落难,对阿枭的需要达到巅峰的时候,就是阿枭为所欲为的时候

第22章 反抗

“你说什么?”陆棠鸢呼吸都停滞了一刹,刚才准备的说辞全都忘了,脑海里只有赵贵妃这句荒谬的反问。

他不是没怀疑过“天象说”的真伪,只不过他能劝服自己相信,只要他做得足够多,赢得足够漂亮,便无可质疑。

唯有血脉无解。

若他不是皇室血脉,再出类拔萃也只是欺君的罪人。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昭贵妃是故意在给他添堵,他出生时母妃与父皇正柔情蜜意,襁褓之时,眉眼也与父皇更为神似,只是后来长大,才愈发像母亲。

想来可笑,比昭贵妃的话更讽刺的是,他刚才竟然有一瞬觉得,他是个杂种也好。若他是个杂种,那天象说便一定是假,他如今的成就,就完全属于他陆棠鸢,他就不是个上天指定的空壳。

“母妃再考虑些日子吧。”他今日已足够疲累。

他知晓母妃的性格,就如同上弦丹一事,母妃有谋划的能力,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次次否定他的请求,只不过是厌恶他这个不识相的儿子,从来不想让他如意罢了。

“还有,母妃也该想想,是您昏了头,还是大祭司野了心,竟敢弄出一个孩子来。”他捻着佛珠,沉稳的样子比昭贵妃更像个长辈,“这天下不是先有太后再有皇帝,是儿子当了皇帝,母亲才是太后,少存那份赵姬的蠢心。”

昭贵妃总是无法猜测的,她这张嘴,只会说出刺痛陆棠鸢的话,“你我之间究竟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该好好想想的人,是你。”

意料之中的不欢而散。

陆棠鸢挥袖迈出露华宫,如同往常的每一次,脱离宫墙的遮挡之后,宫门外狭长夹道的风总是阴冷地吹起,叫他从心里头,疼到身外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每一处都极尽奢华,就连栽种的树木花草都是独一份。

看着宫院里足有十数尺的柳树,父皇日日来露华宫与他们树下闲谈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

究竟是子凭母贵还是母凭子贵,他突然就不笃定了。

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寝宫,一进门就被血腥气撞了满脸,不得不回神。

沾了满身血的落月迎出来,“殿下,阿枭一直在问您何时回宫,奴婢无能,实在唬不住他了。”

阿枭从前生活于狼群之中,十年八年也遇不上一个人类、一份算计,没什么可学的东西,于是心智便停留在了他流落狼群的那一年。

原来阿枭也不算傻,只不过是环境太贫瘠。

如今入宫,在他这个个人精的宫殿里浸染着,学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越来越难以管束。这样的下属是该被惩治和抛弃的,可阿枭又是那样无可替代。

今日斗虎之前,他还想着能驯出一个阿枭的替代品,斗虎之后,他不得不承认,阿枭的能力百年难遇,往常以一敌十的试探太幼稚。

他早该记起的,阿枭第一次出现,就杀死了他的精锐影卫二百余人。

或许只有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再无人敢比较质疑,才可以摆脱对阿枭的需要。

闭了闭眼,他往内殿走去,听到阿枭正断断续续地嘶气,随后皱着鼻子嗅闻,分辨出来人是他后,尽力起身,却只能抬起一点头。

落月跟在身后,“愈合外伤的药粉已经用过了,神药也已服下三分之一,余下的,还需要再几个时辰。”

“嗯。”陆棠鸢并未走近,在内殿的木椅上坐下,阿枭因疼痛而生的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枕头。

阿枭嘴唇无声唤着:殿下。

看阿枭并无大碍,陆棠鸢的心思又黏回了昭贵妃的肚子上,人在这陪着已是恩赐,嘴上随意敷衍了几个字,“嗯,睡会吧。”

“殿下。”阿枭勉强出声,又唤一句,“野猪说你喜欢别人了。”

野猪?哦,陆临川。

原来陆临川大费周折地做一出戏,就是为了支开他和阿枭说这些,简直可笑。

“他骗人的吧。”阿枭伤重,嘴里咕哝地像自言自语,眼睛却是十分明确地看着陆棠鸢的表情,眼里的期待亮晶晶的,“殿下不会喜欢别人的吧。”

陆棠鸢终于肯赏阿枭一个眼神,他很是欣慰,不管是信任,还是“野猪”二字。

他点头道:“你只要信本宫说的就好。”

阿枭笑了,嘴唇苍白毫无血色,脸上的红是难以轻易擦干净的血液,明明蒙了一层血的红,这具躯体损耗过多的灰白还却是那样触目惊心。

风吹玉窗铃,把阿枭的声音都衬出了婉转的腔调,莫名有些甜蜜的滋味,“嗯,他骗人,殿下只和阿枭结亲,只和阿枭有秘密。”

酸牙的话让陆棠鸢端茶的手都顿了顿,窗外的风还吹着,身上的伤痕却不再森冷,平白泛起一阵热烫。

他看向内殿里的第三人,即使人家脸色如常,他还是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落月,先下去。”

“是,奴婢告退。”

阿枭没有那么多心思和情绪,仍高兴地回想着方才的打斗,“我保护殿下。”他的脸上写满了骄傲和满足,仿佛在胜利与荣耀之下,几乎没了性命都不算什么。

看着他的样子,陆棠鸢终是放下了茶杯,将身后的窗缝推大了一些,企图用院外的杂声盖过阿枭恼人的高兴,可他的宫殿里,鲜少有宫人闲谈。

支开落月,逃避阿枭,他在为自己的无能感到屈辱。

他的每一位兄弟,都把兽踩在脚下,关在笼中。只有他,供奉似的请了这样一樽大佛放置宫中,还让自己沦为了贡品,要每天陪祖宗似的打情骂俏。

像这样单独的时刻还好,落月和王诚在场,他总是不自在。从前他是带着两人征战沙场的,现下竟和一个畜牲不清不楚,实在丢人。

“殿下冷吗?”阿枭锲而不舍地同他搭话,已经在攥着被角忍痛,眼瞳也难掩盈盈笑意,“有风进来。”

他不知道开窗是对他的厌恶,也感受不到陆棠鸢的冷漠,兀自灿烂,“殿下,我有点疼,可不可以不睡地上了。”

陆棠鸢叹了口气,看着眨眼都牵动痛觉的阿枭,“嗯,你好生歇着吧。”

阿枭的眼睛更亮了,苍白的脸颊终于爬上一层红晕,又含着期待。

陆棠鸢这才明白了阿枭的意思,阿枭已然默认他会睡在床榻上,刚才并不是再请求睡得舒服些,而是在表达,想和他同塌共寝。

从前是一句话只说几个词,叫他猜,现在可倒好,竟然学会了拐弯抹角。

他还是端起茶来,不顾礼节喝了一大口,早就吹冷的茶水下肚,凉了脾胃,醒了心,“你重伤未愈,不适合与他人同寝,这一张床榻送你了,且舒服睡着吧。”

阿枭的表情瞬间变了。

陆棠鸢赶在阿枭耍赖之前起身,拿起落月余下的药丸,食指与中指夹好,恨不得直接戳进阿枭嗓子里,“安静些,吃了药就睡吧。”

“呕...呸!”一颗褐色药丸从阿枭嘴里掉落,骨碌碌滚进床榻与墙壁的缝隙里,他没把听话学好,反而把耍赖学了个精。

“不吃,不好,咳咳€€€€”他本就重伤,抬个头都费劲,这一吐药的功夫,又咳呛起来,带动了身上的伤口,从包扎的布巾里渗出一片片血红,又冒了满头的冷汗。

他有脾气,陆棠鸢何尝没有。

父皇是个极谨慎的人,落月千般辛苦才从御书房影卫队的换班空隙里溜进去,不敢多拿,拿了这一次三粒的禁药,又在房梁上躲了几乎三个时辰,勉强踏着最后一抹夜色,等到了第二次轮换。

这药上是他的命,落月的命,阿枭竟然就这么废了一颗。

阿枭的身体状态就在眼前,一颗没顶用,一颗废了,万一两颗也没用,要他怎么办。

他无法感同身受到阿枭身上的疼,直接抓起阿枭里衣的前襟,将他的上半身勉强提起一些,另一手奉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都要气笑了,“你知不知道这药只有三颗?你知不知道这药是落月舍命拿来的!”

阿枭不懂,吐了一个“苦球”怎么就至于陆棠鸢变了脸色,刚才还在许诺结亲的事情不是嘛,上一句话是喜欢,下一句话就是厌恶,为什么?

他不甘示弱,“不吃!就不吃!为什么,你说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枭强硬到一半就开始抽噎、咳血,不连贯,没逻辑,只剩了直白的委屈,“我不知道你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说喜欢我,又不抱我,嫌弃我,打我...”

“你怎么会是喜欢我呢,可你又说你喜欢我。”阿枭在陆棠鸢的手里侧垂着头,血泪横流,悲伤融进眼睛里后,平时那份痴傻都没了,让陆棠鸢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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