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 第34章

一会刀好看,一会人好看,陆棠鸢只觉得这王储是个跳脱疯癫的。

每每被拓跋枭拉来当教导先生,他都要被如此夸赞一番,就连写个名字也是。

“九殿下,你写的字真好看,你写的像竹子,我写的是枯树枝。”

夸得他不恭维几句都说不过去,“殿下的字豪放有力,字如其人。”

他的恭维没过心,说出来也阴阳怪气的。

拓跋枭不在意,“你的字也像你,劲瘦有棱角,你做任何事都是,用刀也是,轻轻地就能留下最深刻的痕迹。”

陆棠鸢不以为意,“殿下,大崇先生都是这般教的,大崇人写字都是这般,没什么特别的。”

拓跋枭却摇头,“我管那么多呢,我只管我世界里的事,你是我拓跋枭世界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写字用刀比我厉害,还特别好看的人。”

拓跋枭与他很投缘。

陆棠鸢知道,北疆王容忍他一次又一次的拉扯谈判,是有这小子的几分功劳在的。

这小子每次谈判都等在大殿里,不向着自家,反而多次给他开脱,北疆王气恼陷入僵局之时,这小子最高兴,一刻不等地拽他胳膊,叫他陪着学一会儿,等北疆王想想再谈。

可是国家利益当前,拓跋枭能做的、愿意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阿枭,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大崇了,说不定,几年后我们会在战场上相遇。”陆棠鸢低垂眉眼,掩饰自己眼睛里根本没有的遗憾和不舍。

可拓跋枭眼里是真真切切的难过,他抓着陆棠鸢的袖口,回话回的驴唇不对马嘴,“可我觉得,你是我遇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陆棠鸢习惯了这小孩的天马行空,“殿下的意思是,会在战场上放我一马?”

拓跋枭依旧我行我素,听不懂大崇话一般,自顾自表达:“你不能留在北疆陪我吗?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让父王不杀你!还给你很多很多金玉如意,很大的那种!还可以送你万顷田,好不好?”

那时的陆棠鸢和现在的陆棠鸢都不知道,北疆王迎娶王后时,曾赠予王后百亩田地,还有专门打造的巨如意。

陆棠鸢那时只是笑答:“不必赠我万顷田,赠我边境三十二城即可。”

阿枭立马落寞下去,“我本以为我们会和谈成功的。”

他有大崇先生,熟悉大崇习俗,陆棠鸢却从未接触过北疆那复杂的民俗,陆棠鸢以为阿枭的落寞是因为一见如故的友人即将分别,殊不知,阿枭是难过自己示爱无果。

那天,拓跋枭伏在母后膝上哭了很久,母后安慰他,“孩子,你只是初次与大崇人接触,觉得大崇面孔稀罕,等你父王天下一统,你就会遇到数不清的大崇人,那时你便知道,这九皇子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一样!”

或许是面容相似带来的归属感,拓跋枭一直和母亲更亲近,也更听母亲的话,他的年岁还小,对大崇的认知全数来自于母后。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反驳母后。

“母后,不一样的,第一个永远不一样!”

就像他爱吃草原上的一种甜果,看见甜果,他脑海中永远是第一次吃到甜果时的甘甜和惊喜。

就像他猎杀的第一只绵羊,他驯服的第一头雄鹰,他亲手锻造的第一柄武器。

陆棠鸢就是他年少情窦初开时,唯一心动的人。

心动却没能留下的人。

如若心动相爱再成怨侣,那也便罢了,第一次也没那么不可替代,可他们不是。

拓跋枭第一次体验到悸动,还说不清爱是什么的年纪里,就被那张情绪深不可测的脸给弄得魂牵梦萦,他还没来得及多看看,多猜猜,那个人就带着无数神秘和新奇散在了烟尘里了。

世上最意难平的不就是这样的无解的遗憾吗?

这样的遗憾是足矣叫人记一辈子的,尤其是奉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北疆皇室。

王后擦干拓跋枭的眼泪,“阿枭,好孩子,你不能对大崇皇子念念不忘。你要一心一意对你未来的王后,如若你娶妻后心里还有别人,就是对北疆众神的大不敬,是对北疆信仰的动摇,这是会给北疆带来不幸的,你知道吗?”

王后就像在将大灰狼的故事恐吓三岁孩童一样,用众神与信仰吓唬拓跋枭,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对大崇皇子有了“情”。

就算是美艳,那也是个男子,拓跋枭还这样小,同龄玩伴里也没什么女子,阴差阳错地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了这样一个外族人,“特别”一下子盖过了所有,让拓跋枭产生爱恋的错觉。

等他长大后看得更多了就会明白,陆棠鸢是普通的,爱恋是要给女孩子的,他会更深情的爱上一个美丽的女子,而不是错把儿时玩伴的投机当成爱恋。

却没料到,阿枭从抽泣中突然抬头,很认真地询问:“退一万步讲,他就不能是我的王后吗?”

王后:“啊这...”

那日之后,北疆与大崇重新恢复敌对,阿枭每日都在神庙里给敌方将领陆棠鸢祈祷,把神庙的大祭司气得够呛。

他还理直气壮,“我只是祈祷他平安,又不是祈祷他把北疆打败,这不冲突!你也过来,祈祷北疆未来王后的平安。”

大祭司上报这荒唐事,北疆王只当孩童顽劣,无心戏言,将他在神庙里关了禁闭,处理时也没避着人,却叫有心人€€€€被安置做宫女的美人给听了去。

美人名为落月,是陆棠鸢身边的影卫,最善轻功与暗器,遂潜入神庙,花费三个夜晚,才确定了拓跋枭的关押之处。

第四晚,他来到拓跋枭面前,“嘘,我是九殿下在大崇的贴身侍女€€€€”

“贴身?”还未说完,就被拓跋枭不悦打断。

“... ...”落月解释,“只是伺候殿下起居,不曾逾越。奴婢十分清楚殿下的喜好,或许能帮上您一些。”

“你只管说好了,别妄想欺骗我,你们都是大崇派来的细作,只是以和谈为名送来,不好杀你们罢了。”拓跋枭拔出随身匕首格挡,冷脸后退,“提醒你一句,你打不过我。”

“奴婢只是感动于两位殿下之间的情谊,愿为两位殿下尽绵薄之力。”落月没要求任何,只是说,“我会将殿下这几日的祈祷转告我们九殿下。”

拓跋枭挑眉嗤笑,“你明目张胆在我面前说要给敌军传递消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怕我借此除掉你们这一干奸细吗?”

落月只说一句,“北疆王也疑心奴婢,只是念在和谈之名留奴婢性命,从未在奴婢面前言及战况,奴婢无从传递军情,只想为殿下传递思念罢了。”

拓跋枭当日并未动摇,卸下了落月的四肢骨头,搜出她传递消息的机关,才将她四肢接骨扭回去,“你以后只安心在北疆当奴婢就好,我会保你。”

但是他这份骨气撑得并不久。

少年初尝思念苦果,第一次听闻陆棠鸢受伤的消息后,还是板着脸找到落月,把传递消息的机关送回落月手里。

“你帮我问问他,疼不疼,只要他愿降,我肯定护他平安。”

落月做一副感动模样,回给陆棠鸢的消息确实:北疆王储可利用之。

【作者有话说】

阿枭的夸赞:表里不一,两面三刀陆棠鸢:……我谢谢你

第50章 拓跋枭

传言,大崇与北疆和谈失败后,两国再次交战,九皇子陆棠鸢不慎被北疆毒箭射中大腿,跌下战马,被敌军乱刀坎至重伤,几乎成了个废人,危在旦夕。

主将重伤,北疆大军势如破竹,大崇人人自危,就在百姓以为又要改朝换代之时,北疆王储失踪了。

北疆王连夜审讯王储身边侍女,可北疆王储只是表面随和天真又没有攻击性,他的天赋和努力让他对一切游刃有余,他真的想做什么的时候,每人可以察觉和阻拦。

最终北疆王审讯出的消息,也不过是守夜侍卫听到的几句对话。

一个宫女尝试阻拦,“他说了他不会见你!他有层层护卫,你去了又见不到,只会平白挨一顿打。”

拓跋枭冷哼,“姐姐,谁挨谁的打可说不定。”

宫女还是不松口,“他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他不会有事,他并不想见你。”

“他想不想是他的事,我想不想是我的事,我若瞻前顾后,北疆神明会看不起我。”金属摩擦声响起,是拓跋枭拔剑出鞘,“两个选择,一,告诉我他藏在哪;二,我杀了你。”

宫女在良久的沉默后,选择了生存:“漠水涯。”

那是边境一带,除了北疆天然屏障,最险的陡崖。

北疆王立即派出精兵搜寻,三个月后,北疆主动停战,并归还边境三十二城。

“无论是蓄意谋划还是阿枭主动,都是大崇皇子造成了如今结局,他就是神明降下用以惩戒我们的神使。”北疆王在三个月里白了头,形容憔悴有气无力,“是我们错了,我们该遵循神明和列祖列宗的指引,守住北疆一方天地,而不是依靠血脉天赋开疆扩土。”

而后,陆棠鸢安然出现,重建边境三十二城,北疆,再次成为了隐匿在神秘野林里的“故事”。-

陆棠鸢停止自己的回想,看向眼前的阿枭,无论他再怎么思索逃避,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现在唯一可用的,就只有阿枭。

即使阿枭恢复记忆之后恨他的利用与凌 辱,褪去兽 性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之后,恶心他们之间的不清不楚,那他也不过是一个死。

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势单力薄,总有一天会在逃窜在死无葬身之地。

陆棠鸢摩挲地面,捡了块石头向山洞更深处抛去,听声音,里面有一个更小的石洞。

“王诚落月守好此处,护好大家。”陆棠鸢起身,牵住阿枭的手,“阿枭,你跟我过来。”

阿枭受宠若惊,平常殿下叫他就像叫狗一样,招个手都吝啬,何曾肯主动牵起他。他默默跟着,小声询问:“殿下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神药药效上来了?”

陆棠鸢:“... ...”

他略过这个话题,在漆黑的洞穴里,抬手摸上阿枭耳后的银针。

他看不到阿枭的表情,一切都是未知,想先用试探给自己做心理准备,“阿枭,你知道这根银针是何用途吗?”

阿枭摇摇头,发丝蹭过他的手心,言语里还有笑意,“但殿下一定有殿下的道理。就是...有时候好疼。”

陆棠鸢捏住针头,直白道:“这是封住你心智和记忆的,是我故意让你一直保持痴傻,为了控制好你为我所用。”

他知道阿枭对他一直没什么底线,他对阿枭的一次次放肆和消耗,从没有换来过半点反抗,将退让交给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得到怜悯,他只会得寸进尺。

他也知道,阿枭心里清楚他的利用,可从他嘴里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要更伤人的。

黑暗里他看不清阿枭的表情,他也不知道阿枭是否会再次容忍,他这边忐忑不安,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根小小银针上,阿枭这边却是完全没跟上思路。

“啊?”阿枭的声音还是那样直白到呆傻,他歪头纠正,“阿枭不傻!”

陆棠鸢:“... ...”

他不合时宜地想翻个白眼,对着傻子动心眼有什么用,反正,这个傻子在拔出银针的下一瞬便要消失了,就像从没有来过这世上一般。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作为一个工具被用尽之后,被主子销毁,此后也无人在意,无人想起,这就是傅枭。

陆棠鸢先蓄力封住了阿枭的穴道,叫他动弹不得,如此,即使拓跋枭不愿为他所用,他也有些谈判的时间。

针落可闻四个字在漆黑的山洞里具象化,山洞里陷入了长久的静默,陆棠鸢紧攥双拳,对于即将听到的第一句话带着深切的害怕。

“小陆哥哥。”挣动无果,阿枭开口。

他只唤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陆棠鸢解开他的穴道,等待陆棠鸢给他一个解释,或者,等待陆棠鸢给他一个道歉。

他深知每一个等待都难逃落空的结局,却总爱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的小陆哥哥,他的殿下,纵然身处绝境,也还是做不出低声下气的样子。

“唉。”他叹了口气,“你想让我带你回北疆,是吗?”

陆棠鸢没有回答。

阿枭轻笑,“可是哥哥,凭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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