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枭巴不得立即上马将陆棠鸢抱住,可他也清楚,陆棠鸢就是看出他不敢满身脏污就来冒犯,才这么言语撩拨他。
想了又想,还是只敢亲亲踩在自己肩头的鞋尖。
愧疚道:“哥哥身体如何?怪我无能,没能及时给哥哥饮血。”
“有萨日在,无碍。”陆棠鸢不在这城门风口处演那情深重逢,抽拉缰绳飞驰而去,到暖和的中军帐里等着。
掀开帐帘就闻见血腥味,地上的血迹大概是惩治了什么罪人,一旁的铜盆里泡着一支血箭,看来战场刀剑无眼,北疆神力也不是万能。
桌上纸张杂乱,有破阵图,有蜘蛛爬一样的部署字迹,他翻了翻,都是些被否定的打法,一张字迹比一张更烦闷,最后一张,却工工整整地写满了他的名字,只是纸张有些皱,边际还些濡湿的痕迹。
“啧,这是写来干什么了?”
拿着烫手,他原样塞回去,坐到一旁随意铺就的床榻上等着。
军帐简陋,床榻不似都兰殿软和,血腥味更没有都兰殿的熏香怡人,可陆棠鸢却舒心非常。
这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这两个多月,身在北疆皇宫之中,他也算是尝到了一把苦等的滋味。
倒不是他多思念拓跋枭,只是在北疆,他无政事可做,北疆一夫一妻,他也没内宅争斗可消遣,从前还能等拓跋枭回来拌拌嘴,逗逗狗,现在除了吃饭就寝,就是被王后游说,无聊又无奈。
如此,他才发觉拓跋枭的存在,似乎比他想象的更重要些,自始至终,自大崇到北疆,都是。
在他还是九殿下的时候,防备心让他对落月都不曾坦露过内心苦闷,可他觉得傅枭是傻子,又对外做聋哑身份,偶尔当个出气筒来夜话倒也不错。尤其被陆弘禁足之时,傅枭反而成了那唯一的知心人。
到了北疆就更不必说,拓跋枭为他豁出性命的每一刻,都让他另眼相看,人在获得权势和富贵之后,仍旧心意不改,是相当难得的事,更是让他确信拓跋枭忠诚的重点,他每天做的最久的一件事,就是等拓跋枭回来。
那种等待有时候会让他内心调侃自己是个深宫怨妇,可到了拓跋枭真正出征的时候,他才深切体会到了何为深宫怨妇。
他还是过不了这种生活。
他就该去战场上杀伐果断,去深入漩涡之中搅弄风云,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拓跋枭疆出征,他这一身坏心思无处使,总让他胡思乱想。
拓跋枭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即使内力尽失,再无权势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他甚至很少想到这件事,可拓跋枭离开之后,他才发现,无论北疆还是大崇,深宫都是一样的摧残人。
他好羡慕那些能在前线厮杀的士兵,为什么他也是男人,却只能留在宫墙之内,为什么他也曾是百姓称赞的战神,现如今却只能裹着绒毛大氅出行。
不高兴的事情想多了,整个人都会垮下去,萨日来问诊时,还以为他相思成疾,没了拓跋枭都要活不下去。
“哥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拓跋枭从帐外一路小跑进来,一个跨跳跃过书案,边跑边把身上沾了脏污的外衣全都甩脱了,直接来到床榻跟前,往前一扑,干干净净地把陆棠鸢抱进怀里。
“哥哥,你骑那么快做什么?”拓跋枭抱怨。
陆棠鸢撑不住,同他一起摔躺在床榻之上,他护着陆棠鸢的后脑,说出他方才没来得及开口的回应,“我也想哥哥了。”
他环抱着陆棠鸢的腰身,埋在他脖颈间深呼吸 ,是都兰殿熏香的味道,像是被打上了独属于他的印记,“哥哥,你瘦了一点,萨日说是想我想的,我知道肯定不是,但我听了也高兴。”
陆棠鸢推着他的肩膀,梗着脖子往一侧躲开,“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满脸带血吗?如此一副罗刹面貌和我哼唧这些,未免太奇怪了,去把脸擦了。”
拓跋枭十分听话,立马起身,都顾不上吩咐下属,自己端着铜盆出去打水洗脸,陆棠鸢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衣襟,还好没沾上什么脏东西。
他自小就喜欢穿白衣,只是在大崇,人们太过关注他的皮相,穿浅色总是衬得他这张脸更惹眼,也没气势,才做了数不尽的暗色衣衫,整日像个黑无常一般。
不一会儿拓跋枭就回来了,他这才借着中军帐里的烛光,真正看清了这张阔别两个月的面貌,比在北疆那时候晒黑了不少,倒是显得眼睛更透亮了。
拓跋枭笑盈盈的,眼睛里流转的怀心思一点藏不住,“哥哥嫌弃血脏,那我帮你把这一身白衣裳全脱了,叠整齐放好,不然一会儿我们治疗,还是要沾上血液的。”
陆棠鸢听他这司马昭之心直想发笑,反手屈起指节,往拓跋枭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急色,我是嫌你身上沾了别人的血,你的血我都要喝进肚子里,融进身体里,何时有过嫌弃?不脱。”
“哥哥,你怎么说话这么好听?我都不习惯了。”拓跋枭被戳穿了也不羞臊,照样亲亲热热地抱过去,抱着觉得陆棠鸢穿的太厚,他抱不真切,竟厚着脸皮上手把那狐皮大氅给扒了下来,抱着陆棠鸢裹进被子里。
陆棠鸢曲膝往拓跋枭大腿上一击 ,“你说话倒是越来越难听了。”
比起温柔平和,拓跋枭好像更喜欢这种打骂,他喜欢的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的陆棠鸢,陆棠鸢能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就是他将爱人成功保护的证明。
他埋在陆棠鸢的胸膛里偷笑,地下不安地蹭动着,“哥哥,你快咬我呀。”
他已经等不及了。
“想什么呢拓跋枭,陆启正还在城门外驻守,我现在咬破你皮肉饮血,再把你榨干,跟卧底行径有什么区别?”
陆棠鸢现在觉得,与其说自己像深宫怨妇,不若说自己是祸国妖妃,主将见了他,脑子里就只顾得上 床榻那点事,战术也不问,局势也不谈,先把他拉进被窝里。
“没事的哥哥,你咬我吧,大不了你少喝一点嘛,求求你了,哥哥,我好想你。”拓跋枭继续这没出息的洋相。
陆棠鸢哼笑一声,“少喝一点又没有副作用,治不好你这急症。”
比言语谈判,拓跋枭永远是赢不了的,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于是顺势放弃了讲道理和捋顺逻辑,就赖在陆棠鸢身上不撒手。
他环抱着陆棠鸢腰身的双手,已经悄咪 咪地在后腰解腰封,鼻腔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欲盖弥彰。
他自小就惯会耍赖撒娇,因为父王母后极疼爱他,如今,他有了新的撒娇对象,因为他的哥哥也极疼爱他 。陆棠鸢这人处事仿佛是给自己画了一道界限,界限之外的人,顷刻间人头落地,界限之内的人,就能得到最珍贵的柔软。
拓跋枭已然笃定自己就是界限以内唯一的人 。
陆棠鸢只喜欢他一点点又怎样?他照样是陆棠鸢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 !
陆棠鸢什么都没有表达,拓跋枭兀自感动得要命,双臂环抱不说,双腿也要夹紧了陆棠鸢的小腿,可以说是黏糊成了成一个“大”字,再准确些说,是一个“太”字。
“哥哥,我满身血迹是因为杀死了一个投毒的卧底,我已经把那毒交给了萨日,等天彻底亮起来,萨日大概就有结果了 ,我们等着也是等着,何不做些什么呢?”
“好啊。”陆棠鸢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看你桌上有图画的阵法,你给我说说陆启正的出兵路数,我帮你破局。”
“我不是这个意思…”拓跋枭用鼻尖去勾划陆棠鸢的下颌,隔着衣衫就已经动作起来,陆棠鸢分明知道他在求什么,就是装不懂,憋着他。
“哥哥,陆启正的阵法你都给过破解之法了,如今北疆大军唯一的阻碍便是毒,只要萨日研究出解药,战事便能顺利推进,哥哥不必费心。”
陆棠鸢仍岿然不动,“没有副作用,我们有什么可做的?你还真当我是你的妻子,千里跋涉就为了让你泄火?”
“不是吗?哥哥不是我的妻子吗?”拓跋枭抬起头来,做一副小媳妇模样,“那我是哥哥的妻子,我给哥哥泄火。”
“…我没火。”陆棠鸢表情无奈,却还是含着笑意的。
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很少拒绝拓跋枭了,只是他在答应之前喜欢拉扯一阵,他喜欢看拓跋枭低眉顺眼的样子,喜欢拓跋枭无论在什么境地,都把他捧得高高在上。
“你有~不行~你有你有你有€€€€”
对,就是这副样子,陆棠鸢就喜欢看他这副样子,在深宫里无聊苦闷了两个多月,如今才真真切切地笑了出来,他抬手把拓跋枭微皱的眉头揉开,“好,我有。”
中军帐比不上镶金嵌玉的宫殿,隔不住人声,没来得及熄灭的烛光映照着纠缠的人影,曾几何时,陆棠鸢最怕的就是别人知道他与拓跋枭行苟且之事,他觉得屈辱,丢人。
自己是从何时转变的,他总是不清楚,只有当具体事件发生时,他才会猛然发觉:啊,原来我已经变了想法。
譬如当下,他觉得拥有拓跋枭并肩余生,是他的骄傲。
在拓跋枭的怀抱里,即使内力尽失,旧疾肆虐,也不再觉得冰冷疼痛,看着拓跋枭的热切,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用的废人。
拓跋枭永远需要他。
“哥哥,你来见我不是为了治疗的,你是真的想我了,对吗?”
“臭小子,重要吗?”
“哥哥多喜欢我的每一点都重要。”
“行,那我喜欢这一点,我想它了。”……
待彻底天明,陆棠鸢换上了拓跋枭的衣衫,看着萨日呈上来的结果。
“我现在只能制出缓解的药,让他们在中毒当下不会立即毒发,还能破局征战,但最多思个时辰,还是会毒发身亡。”
“给你多长时间,你能制出真正的解药?”拓跋枭。
萨日摇摇头道:“真正的解药要的是纯粹,你无事便是因为身体里的神药与药草充分融合,且你体内的药草是持续了十二年的结果。想要真正的解药,就算用不上十二年,没有三五年的精炼,怕也是练不成的。如今情况紧急,炼制时间缩短,满打满算,炼上一天能抵个两个时辰,已是万幸。”
拓跋枭沉默不语,思考着还有没有第二条路。
陆棠鸢却直接给出了论断,“四个时辰足够了。”
“战局形势我已知晓,陆启正还是那老三套的阵法,只要他无毒可用,北疆依旧能将其击破。”陆棠鸢看向拓跋枭,“战场就是要人流血的地方,只要有一队人马甘愿献出生命,在这四个时辰之内破掉他的阵法,你再将他生擒。不止这一城能拿下,为了保住陆启正的性命,陆弘会甘愿让出一切。”
“优柔寡断可不是能成事的,阿枭,只要擒住陆启正你想要什么没有,放眼全局,此刻的牺牲是值得的,是节省战力的。”
这是改朝换代,更是改天换地,怎可能无人流血,无人牺牲,只是死于正常交锋和明知送死总是有区别的。
“怎会有人甘愿送死呢?”萨日默默喃喃道。
要知道,正常冲锋陷阵,将士们都是斗志昂扬,因为他们是向着胜利和荣耀前进,可若是向着死亡前进,谁又能做到全力以赴?
“怎么不会?”陆棠鸢却觉得这事情一点都不难,“萨日不知,阿枭你还不知吗?你忘了北疆的影卫队是如何甘愿被你杀死的吗?你只需要选出合适的人,剩下的我来做。”
夜半,萨日以汤药的形式熬制了两大缸解药,一缸用来给将士们喝,另一缸则用来浸泡布匹,系在盔甲上当做面罩。
如此一来,说不定这些“送死”的人,也能保住性命。
拓跋枭将他选中的可以短时间突围的三千人马单独聚集,而陆棠鸢站在最前方,递给拓跋枭一碗解药,让他率先饮尽。
北疆人不知道拓跋枭身有神药,这一幕戏,已经动摇了大半性情将士。
“众将士们。”陆棠鸢满腔悲悯,“你们是拓跋殿下最信任的人,你们的战力忠诚都独一无二,故今日着召集众将士在此,是我们有要事相求。”
第71章 城破
陆棠鸢可以为陆弘训练出成千上万的影卫死士,也可以为拓跋枭训练出三千冲锋死士,他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从小家到大家,从父母到国土,总之,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戳到人心的痛点,不过三千人,内心不过家国情爱,只要他说得够全面够透彻够残忍,何愁说服不了他们。
即使真有那痛点罕见的,也不过百之二三,看周围人都斗志高昂,也不好意思坐那例外。
最终,三千将士饮尽解药,系上面罩,摔了药碗,各个怒发冲冠,为各自心中的软肋。
是夜,拓跋枭顺势整兵,将早就在心里排演千遍的破阵之法付诸行动,于此夜半时刻奇袭。
陆启正那厮似是还做着大崇鼎盛天下的美梦,以为陆弘以“禁药”形式垄断的几味剧毒是天下无敌,可惜啊可惜,他们不知道北疆的军师是陆棠鸢,更不知道大崇神药曾被落月盗走,从拓跋枭的血液,就可以分辨出神药的成分,虽还不能精确,但抵过这一遭已然足够。
前期的几次作战,拓跋枭故意没有去使用陆棠鸢最善用的破阵之法,也没有去用改善到最佳状态的兵器,为的就是在攻下重要城池之时,仍让对方保持着对从前的认知。
轻敌,就是战场上最大的不该。
没了毒的优势,对兵器与兵法的认知也已经完全平等,军队数量相当的情况下,北疆人拎出一个来,都是大崇人战力的数倍,大崇败局已定,陆启正不过是负隅顽抗。
大崇的军队节节败退,苦战三日,只剩了零星几千士兵,闭门不出,死守战局僵持不下。
要不是需得抓陆启正的活口,拓跋枭干脆用投石机废了这城墙,可他怕误杀了陆启正,那样北疆三千勇士的牺牲将失去意义,所以他宁愿僵持,只为得到陆启正这个唯一能够去要挟陆弘的筹码。
第四日,拓跋枭架起木质天梯,两队人马冲刺在中间杀出一条血路,一队人马护送天梯至陆启正方城墙,杀到这种地步,北疆的万军对抗大崇的千骑,根本不在话下。
拓跋枭只身踏上天梯,他本想着,即使被城墙上的弓箭手射中几箭,对他的身体来说也并无大碍,只要他能快步爬上城墙,定能生擒陆启正,与此相比,中几箭又算得了什么?反正他百毒不侵,反正他身怀神药。
此前他也是个惜命怕疼的人,如今也学会了破釜沉舟,大抵是被陆棠鸢教的,他偶尔的残暴,偶尔的狠心,偶尔的对自己毫不珍惜。
只是他从没想过,连自己都未曾心疼过的这副刀枪不入的躯体,如今也有人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