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 第47章

在他攀爬着天梯一半之时,射在它周身的毒箭突然少了许多,听箭矢的方向,似乎是射向了其他的地方,他顾不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反正现下于他有利,他立即加快了攀爬的速度,肩膀上擦过一支毒箭,大腿右侧也擦过,黑血流出,很快干涸,最后一支毒箭从他的眼角擦过,但他的右脚也已经迈上城墙。

他的弹跳和跑步速度也是大崇血统比不上的,在弓箭手近距离射中他心脏之前,陆启正已经被挟持在了他的弯刀之下。

陆启正低头看到了拓跋枭手中的弯刀,这弯刀他再熟悉不过,这分明是陆棠鸢少年时最趁手的那柄武器。

自从九月征战,北疆敌军一直都是全身盔甲,其实这种装备是被大崇淘汰的,因为虽然能够起到很好的防御作用,但是实在太笨重,这会加重马匹的负担,也会让士兵迅速疲累,反而叫穿了轻装的军队拿了上风。

可是这样的劣势,对于北疆人来说是不存在的,他们天生高大威猛,力大无穷,就算不是人人都像拓跋枭一般天生神力,比之大崇人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

所以他们仍然保留着厚重的盔甲装备,连面部都被铁网遮挡,于是陆启正并未见过对方主将的面貌,他如今依旧不知晓,他与父亲背后作笑谈的畜牲“傅枭”,就是将要将他们灭国的北疆王储。

看见这一柄弯刀,在看见对面白衣身影,他当下只以为,陆棠鸢这个断袖没皮没脸,被毒吞噬掉了全部内力之后,竟然出卖色相,不愧是狐媚子生的不男不女的东西。

是的,陆棠鸢本来答应好拓跋枭要在后方等着,但此时他已经登上城墙为拓跋枭吸引火力,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弓箭手改变攻击方向,毒箭对身穿盔甲的敌方将领造不成什么重大伤害,但对那白衣素裹的反叛皇子,足以致命。

杀了叛国贼,必定是头等功。

但是现在,他们再没有机会了,因为他们的主将领,他们的太子,他们未来的君王,已经被拓跋枭挟持在了刀下。

“大崇众将士,陆启正已在我刀下,大崇大势已去,现在立即放下兵器,北疆一向善待俘虏,可容你们不死,放你们归家!”

经历四日,这场苦战终于结束,陆启正的四肢与脖颈都被带了铁链,关押到一处地窖里。

午时刚过,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陆棠鸢坐在城门阴影之下,决定提审陆启正。

他让人给他准备了书案和笔墨纸砚,一边在太阳底下晾着陆启正,一边给陆弘书写信件。

“贵国太子陆启正已被生擒,若贵国将都城以北所有城池作为贡品,献给北疆,北疆可饶其不死。此信约五日后送至贵国都城,北疆军队亦将于五日后继续南下,若有城池还未换上北疆旗帜,则断陆启正一肢。”

没有表明身份,只是表达了需求,陆棠鸢总觉得这威胁不到位,他用毛笔末端抵着太阳穴,左思右想,想出个加重威胁程度的好办法来。

“阿枭,你让人切了他两根小拇指过来吧,别显得我们好像是言语威胁,我们得说到做到啊。”他这话说得十分轻巧,就好像在说,你把面前的石子踢开吧,顷刻间,就决定残废了一个人。

不觉异常的还有拓跋枭,他听见这命令,神色未变,也不是强装镇定,就是很自然地走出了阴影之外,被太阳晒得皱了眉眼,稍稍有些不耐烦。

如同踢开了两颗石子一样,他轻易又精准地砍下了陆启正的双手小拇指,甚至捏起来甩了甩多余的血液,才装进一个小盒子里,和陆棠鸢刚刚写的信一起送出。

陆启正的惨叫声还响在耳边,看得出陆启正是想忍下这叫声,不想让自己的痛苦给这两个恶人爽快,可惜十指连心,断指太痛,第一声就叫到嗓子嘶哑,惊起城墙外野林飞鸟。

可能觉得是这几声惨叫太丢人,陆启正恼羞成怒,开始痛骂:“陆棠鸢,你同那青楼里唱曲的有何不同?你母亲就来路不正,谁知道到底是民间医女,还是民间娼 女!”

“有其母必有其子,生下你这狐媚相的怪人,身为男儿,本应志在四方顶天立地,你却同女子一般以色相侍人,斗兽的奴隶你不挑,粗蛮的北疆人你也不挑,你这恶心的断袖!”

拓跋枭听不下去,立即拔出刀来又要上前去,陆棠鸢不以为意,轻轻搭手,把指尖点在拓跋枭的手背上,拓跋枭就立即收回脚步,将手中弯刀也送了回去。

陆启正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面前的两个男人,坐着的是陆棠鸢,站在身侧后方,像个侍从一样的,竟然是北疆主将,甚至陆棠鸢都不用礼仪和言语去谄媚,手指轻轻一点,那敌方主将就听话了。

陆棠鸢嗤笑一声,“启正啊,叫这么难听做什么?嫉妒我有男人?别着急,北疆大狱里多的是如狼似虎的精壮男子,到时我把他们和你安排在一起,你也有男人,定叫你心满意足,不再妒忌。”

萨日在一旁看着,准备好的讴歌爱情不分男女之辞竟都用不上了,也是,同这样的败类争辩这些做什么呢?与其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自己是体面的,还不如气死他算了。

她冲陆棠鸢竖起大拇指:气人,还是你更有一套。

陆棠鸢微微点头,承下这一句夸奖,继续打量着陆启正的狼狈,“你忘了吗?你的两个父亲才是最恶心的断袖,不止与男人苟且,还同女人纠缠不清,两个红杏出墙的断袖,生出你这么个废物,你这样低贱的出身,嫉妒我也难怪,我不计较。”

“可笑!你怎可与他们相提并论?”陆启正仰头望天,看着太阳的方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我的父亲,一个是天底下顶忠良的臣子,一个是当今天子,岂是你这种小人可以作比的?”

“嗯哼?”陆棠鸢仍是一副轻蔑的样子,摇着头叹了叹气,“可怜啊陆启正,那顶忠良的臣子不过是个没根的阉人,若论不男不女这事,我可比不上。再说这当今天子,且不论他还能再当几天吧,就凭他同阉人清不楚,让人家为他赴死,却至死都无名无分,他就不配是个男人。”

陆棠鸢一向不理解,在他人面前彰显自己与爱人多么相恋的行为,虽说拓跋枭这并不算是他的爱人,但其实也八九不离十了,如今,他们并肩在此处,他好像又理解了那种炫耀。

他悠悠抬手,十指勾缠着拓跋枭腰间的腰封余穗,“你可别把我误会成你父亲那样见不得人的姘头,这是我的夫君,他将是天下之主,而我会与他并肩称王,才不是你父亲那样无名无份到死的阉人。”

拓跋枭也知道,陆棠鸢此番说辞,更多的是为了报复陆启正,让他也尝尝当跳梁小丑的滋味,可是听了这些话,他还是很高兴,单手搭在陆棠鸢的肩上,为他系紧了斗篷。

“哈哈哈哈哈€€€€”陆启正双目圆瞪,放肆的笑声掺杂着沙哑,像被刀割破了似的,“陆棠鸢你在神气什么?内力尽失成了废人,不过是辗转在男人之间的玩物,竟还像个女人一般,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父王给了我父亲一世荣华富贵,许他常伴身侧,你身侧这位北疆王储,不过是诱骗你!不过是想得到大崇!”

“还妄想并肩为王,你这下 贱胚子配吗?”陆启正突然看向铁网面具之后的拓跋枭,“北疆王储,知不知道他曾经为了达到目的,跟畜牲云雨厮磨啊?他是个破烂脏东西,你不嫌恶心吗?让他与你并肩为王,就不怕污了你们北疆的神圣?早就打算好,他用完就扔了吧?”

拓跋枭闭了闭眼,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从后方掀起了自己的兜鍪,露出被汗水和血液浸染的脸庞,即使有些脏污,也还是能分辨出他的长相。

陆启正哑然,目眦欲裂,“你…你…”

他一眼就认出了拓跋枭,原来那畜生同北疆王储是一个人,原来陆棠鸢那样优待一个畜牲,是为了这张底牌,原来他们始终如一,他们…真的会并肩为王。

“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弟弟,为兄的便劝你一句,最好祈祷你所崇拜的天子、父皇,对你那阉人父亲是真的情深意重。”太阳已经走了些位置,陆棠鸢座椅处遇到了些阳光,他仰着身子往后躲了躲,“否则,你会在你自己的残肢断臂中认清,谁才是恶心的断袖。”

第72章 策反

陆棠鸢出了一口恶气,命人切了一段姜,接在陆启正的断指处,再用死尸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死撑布条,结结实实地绑上。

陆启正也是个性情隐忍的,蛰伏多年才有这光彩的一遭,又因着刚才疼得麻木,如今牙关紧咬着,还真是生生忍住了这一回的作践,一声没吭。

“启正啊,没了小拇指也不会怎么样的。”陆棠鸢真像个兄长一样,做了一副温柔安慰的模样,只是他嘴里吐出来的话,永远让人毛骨悚然,“因为下一步,我打算割掉你的整只手,至于留存几个指头,还有什么意义呢,你说对吧?”

陆启正听到了, 但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为这几句话添加新的反应,光是忍受着被姜贴到伤口的灼痛,就已经让他双唇发白,汗湿发顶。

“到时候我再拔光你的头发,挑断你的脚筋,最好再锤裂你的腰椎。”他接过落月递过来的折扇,展开在头顶遮挡烈日,折扇为他创造出的小片阴影里,他神情十分严肃专注,“不过启正啊,你也不用太害怕,我是个大度的善人,不会要了你的性命,只是让你…”

他一字一顿:“生不如死罢了。”

“陆棠鸢,你言而无信。”陆启正从齿缝里挤出零星的几个字,但眼里毫无惧色。

“启正何出此言?”陆棠鸢十分冤枉,它向两边摊开手,扇子也随着他摊手的方向合起来,悠闲得像在跳一支舞,“我在信中说,遇一城阻碍,便断你一肢,又没说除此之外绝不伤你。 且头发和脚筋哪里算得上肢体?至于腰椎,我又不会锤断,只是锤到碎裂就会停手的,可别冤枉人,我这做兄长的担待不起。”

陆启正额头上的汗珠越缀越多,不知是来自惊吓还是日光的曝晒,脸色也越发苍白,“就是因为你前半生太多如此这般的小人行径,才会报应到自己身上,如今成了废人一个!”

闻言,陆棠鸢顿了顿。

他对自己内力尽失的事情,仍然无法做到毫不在意,来此之前,在北疆深宫里的每一天,都被无形地提醒着,他已经无法上阵杀敌。

而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之一,正是他面前的陆启正。

所以他不能显露出愤恨,不能显露出遗憾,不能显露出任何能够让陆启正觉得出气的情绪。

“废人,启正何出此言?”陆棠鸢视线瞥向那不断流出血液的手指,“待我断了你的手脚,你就会知道,究竟是没有内力的人该算作废人,还是空有内力无法施展的人,该算作废人。”

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拓跋枭深深叹了口气,将扇子收回敲在掌心,挑唇笑道:“北疆一向善待俘虏,你现下所遭受的,就是你那一句句废人换来的。”

言罢,他将扇子用作暗器,用最坚硬的扇骨,朝着陆启正断指伤处飞过去。他内力尽失是事实,和他四肢健全,一招一式用得出来,十数年练就的准头也轻易不会消失,他与陆启正之间不过咫尺距离,将扇骨准确戳到伤处,还是做得到的。

陆启正别在齿关里的惨叫终于是忍不住了,“陆棠鸢!同为男子,你难道不知道男子之情最是靠不住?你如今投敌卖国,到头来都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于外人而言,陆棠鸢和拓跋枭之间的同盟是那样不堪一击,陆启正总是无法放弃策反陆棠鸢,他的认知里,陆棠鸢绝不会甘心屈居人下,毕竟是曾经争王夺储的人,怎会成了一个“后妃”,相信了拓跋枭口头的承诺。

陆棠鸢不屑解释,何况他自己都不明白,没有契约,没有筹码,他怎就如此笃定,拓跋枭会到做到。

且不论男子之情是否最不稳妥,就论帝王家,当人接近权力巅峰的时候会有多么背信弃义,他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

他事事小心,一件事准备三条后路,如此谨慎地活了半生之后,竟也信了一个毛头小子的口头承诺,要不是陆启正,他还没有意识到。

“来人,就将他悬在城头之上,两个时辰喂次水,看大崇皇帝,愿不愿救他。”

他没再开口去争辩,怕显得自己蠢笨,被情爱之事冲昏了头脑。

而且,这也算是给陆启正留了一门念想,让他以为自己还有被游说的可能,自己真的被他说的话给动摇了心思,只要存了这份希望,陆启正就不至于吊在城门几天就寻死觅活。

只是他不知道,他此番不争辩,也让拓跋枭以为,他会有所动摇。

城门处距离村镇还有好些距离,陆棠鸢入中军帐小憩,如今已出北疆千里,虽已暮秋,午后这段时间也暖洋洋的,陆棠鸢脱了外披的斗篷,“大崇什么都不好,唯独风景好,日光好,宜居。”

他不过随口感叹,毕竟北疆地处极寒,他从初秋时就穿上冬衣了,尤其拓跋枭不在,他恨不得把床褥都铺在一层汤婆子上再睡,有一日实在太冷,他又不想动弹,非要在内室里烤火,要不是落月谨慎,在旁边备了几盆子水,他差点就把都兰殿给烧了。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是他方才并没有反驳陆启正的策反,拓跋枭正慌着呢。

“哥哥,到时候全天下都是你的,你愿意将都城定在哪里,我们就住在哪里。”拓跋枭赶忙接下这一话茬,不就是个宜居的地方,天下之大,他便把天下收入囊中,再供陆棠鸢挑选。

陆棠鸢根本就没把陆启正的话太放在心里,最多疑惑一下,你为何如此轻易的就信任了拓跋枭,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他还是会继续信任,继续帮助。

所以他也没听出拓跋枭的弦外之音。

陆棠鸢:“迁都是大事,要考虑通商道路、河道以及地势是否易守等,难着呢,哪能以我为先?”

他不过脚踏实地为拓跋枭考虑,谁知这人竟不领情。

拓跋枭一下子夺过他手里翻看的战况复盘,托着他的脸,非让他对视,表情严肃认真,甚至有些生气,“我为什么不能?哥哥,我万事都能以你为先!”

陆棠鸢:“又抽什么狗风…”

【作者有话说】

加班太忙

第73章 离心(二更)

“哥哥,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谁都像他们父子一样想称霸天下,可我只是为了给哥哥出气才走这一遭。”拓跋枭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的误会,毕竟仅他们两人之间发展感情就足够艰难,再容不下其他困苦了。

陆棠鸢把他的手爪子从自己脸上扒下去,“我知道。”

“可你没有反驳他。”拓跋枭讪讪地收回自己的双手,咕哝道。

陆棠鸢没有去解释这是怎样的谋略算计,毕竟他已然清晰拓跋枭是怎样一个被感性占据的脑子,与其大费周章地解释,再被怀疑是否借口,不如一句,“我知道不就够了吗?”

两人之间的秘密,两人之间的特殊性,这对于拓跋枭而言无疑是有吸引力的。

果然,拓跋枭高兴了,凑近他坐着,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好。”

两人无言休憩,陆棠鸢闲不住,没一会儿就又拿起拓跋枭写的败局复盘。

除了在信任拓跋枭这件事情上,陆棠鸢可以做到不求退路,其余的,他还是要谨慎谨慎再谨慎的。

比如陆启正在手也不可懈怠,万一那狗皇帝冷血到可以抛弃第二个儿子呢?陆启正不过是仰仗薛仲元,冷血如陆弘,爱情真的能让他甘愿放弃数十座城池吗?

作为北疆军队的一员,他希望陆弘心甘情愿,这样他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大崇都城,都城一旦沦陷,各地一定会有对陆弘不满的官员投诚,到时候只需要驯服几个刺头郡县就好。

但作为陆棠鸢本我,作为陆弘的另一个血脉,他...并不希望陆弘答应他信件里的要求。

他好希望陆弘像放弃他一样,也就此放弃陆启正,就好像陆弘只是忌惮他功高盖主,而不是因为喜欢一个太监这样荒谬的理由,把他的前半生付之一炬。

他希望陆弘只是被权势侵占了心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残忍,而不是只他一个人像个丑角,是个工具,太过难堪。

拓跋枭安静靠着他,乖巧等他看完才开口,“哥哥,你就留在此处吧,现下你的存在已经暴露给陆弘,再随军同行,怕是要有危险。我们还是保持着三城的距离,好不好?”

陆棠鸢耸肩,把拓跋枭的头挤下去,“我是什么中年妇人吗?只能留守家中?”

“哥哥,陆弘阴险狡诈,我怕你出事。”拓跋枭态度诚恳,“你若有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若我不同意呢?”陆棠鸢起身,忤逆他的拓跋枭让他感到不安与厌恶,他就是因为受够了在后方“坐享其成”的感受,才非要来到这前线,非要去到城墙上。

在后方的每一刻,都提醒着他,他是一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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