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样圆滚滚的眼对视两分钟,接着默契地移开视线。
尴尬在四处蔓延……
蒋岐用手指戳戳窗户,视线牢牢盯着楼下积起的小水洼。雨珠啪嗒,落到水洼里就冒起一个小泡,像是里面有一条小金鱼,雨滴落下了就是亲吻了小鱼。
过了两分钟,他抿抿唇,从嘴里呼出一口冷气:“秋秋哥哥……对不起!!”
说完,蒋岐猛地冲出门,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下楼。邱秋怕他出事,连背包都没拿就赶紧跟上去。
没想到小家伙只是跑下来踩水,他一脚一脚踩着水洼,全身被打湿,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在开心。
邱秋蓦地想到田甜叔叔说的:蒋岐话不多,但对沾水这方面有惊人的想象力和天赋。
周围没有伞具,邱秋只能把外套脱下来挡在孩子上方,由着他踩水洼。
有了阴影,水面就会折射倒影,蒋岐不踩水洼了,他呆看着水面:“我以前的梦想就是能在雨天打着伞去踩水洼,但是妈妈不让,她觉得我会生病。”
“但是我很喜欢水,我喜欢雨后的水洼,喜欢大海和池塘,喜欢装满水的玻璃鱼缸……”蒋岐说着有些难过,“但是我一次都没踩过水洼,也没有靠近过大海和池塘,因为妈妈希望我可以画更积极向上的太阳和花。”
秋冬季的雨并不好相与,打在身上是入骨的冰冷,邱秋怕他生病,又怕小家伙好不容易说出来的心声得不到回应,于是决定抱抱蒋岐,就像抱抱小时候的自己。
“天赋爱好和妈妈的爱并不冲突。男子汉要理解女孩子,但也可以给妈妈撒撒娇,说说自己的想法。”
邱秋摸摸蒋岐的头,绞尽脑汁但仍有些干巴巴地安慰他:“你不止是妈妈的儿子,你更是你自己。”
年岁还小的蒋岐其实听不懂邱秋在说什么,但他仍然因为有人愿意陪他踩水洼和安慰自己感到开心。
他眼神亮晶晶的,伸手抱着邱秋的大腿:“谢谢秋秋哥哥……”
只不过还没开心太久,他就被人拎着衣领子扯开夹到腋下,讨人厌的味道充斥满鼻腔。
伞面遮住冷雨,邱秋把湿掉的发往后撩,这才看清抢走孩子的是他认识的蒋泽。
他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都姓蒋。
邱秋有些惊讶:“蒋警官,您……”孩子都这么大啦?!
“邱秋,我是蒋岐的小叔。”蒋泽打断他,温声解释。
他对于来接小侄子但能看到邱秋而感到高兴,依托于职业,他想见一面小社恐都变得困难,自从上次分别,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最近过得好吗?”他像老友一样和邱秋话家常。
“啊?嗯,我过得很好……您呢?”默默把打湿的外套穿上,邱秋视线没再关注蒋泽,反而看向被男人粗暴夹在腋下的,焉头巴脑的蒋岐。
“您这么……抱(?)着蒋岐,他会不会不舒服?”
听到自家侄子的名字,蒋泽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自己犯了错,回去他妈妈会比我惩罚得更凶。”
邱秋敏感地察觉小家伙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犯错和惩罚是两个尖锐的词,邱秋并不希望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受到责骂亦或是教训。
“蒋岐没有犯错的。”他掐住手心,圆而水润的杏眼直勾勾盯着蒋泽,第一次那么不像一个社恐,“这是他的爱好和灵感,我……我们都觉得很好。”
这句话像是用光了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勇气,说完后,邱秋像被戳翻了肚皮的小刺猬,红着脸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越庖代徂……
还是越过一个警察,在插手别人的家事。
邱秋知道这不对,但是,他不想看到有天赋灵气的蒋岐变得灰扑扑的:“对不起蒋警官……,但是我想拜托您,带孩子回家后劝劝蒋岐妈妈也听听孩子的心声,至少,不要因此就惩罚他。”
不要像他一样,被关在黑暗又灰扑扑的小房间里变得渐渐黯淡。
邱秋眼尾有些红。
这是蒋泽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激动。
他喉结重重滚动两下,听话地把孩子变夹为抱,声音有点沉重:“蒋岐父亲是救人的时候溺水走的,所以他妈妈一直有心结……我会的。再见邱秋。”
他把伞交给呆愣的小社恐,抱着蒋岐三两步走到车旁。
他没有用重话,但却像在邱秋耳边炸响一个惊雷。小社恐拿着伞追上去:“对不起蒋警官,我我……我,很对不起。”
邱秋羞愧难当,心里酸涩涩的。
他眼尾彻底红了,浑身湿漉漉的,漂亮的眼垂着,像犯了错的小狗,在用湿润的鼻尖蹭蹭,给主人道歉。
蒋泽心里一软:“这不是你的错邱秋,你说的是对的,而且,你真的很好,我根本没有立场去责怪你。”
他只是觉得有些难堪,因为他在自己有好感的人面前展现出了那么不成熟的一面。
车后座,蒋岐探出脑袋,睁着大眼睛对他挥挥手:“谢谢你,秋秋哥哥!”
邱秋鼻尖发酸,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引擎启动,车身很快消失在雨幕里,邱秋后知后觉感到冷,他上楼收拾好画室,接着拿着背包回家。
下午三点,裴斯礼没有回来。
邱秋洗了热水澡,又吃了感冒药预防,这才把自己窝在沙发里放空。
人这种生物很是奇怪,一旦有点难过,就会想念自己最信任的人,很想很想。
邱秋开始想念裴斯礼。
他想到很久之前,也是一个雨天,男人来接他,林秘书只给了一把伞,他们一起打,他不敢和裴先生说话,于是低着头踩小水洼,到家后两个人都湿漉漉的。
想到他们一起组装阳台吊篮,他因为脚麻摔进了刚装好的吊篮里,裴先生不但没有生气,还关心他是不是受伤了。
想到从他们遇到到现在的点点滴滴,越是想,他就越是想念裴斯礼。
他真的好喜欢裴斯礼。
€€€€
另一边,裴斯礼和吊儿郎当的沈观云大眼瞪小眼。
彼此都觉得不耐烦,但两人都没动。
邻座的合作人滔滔不绝问着早就讲解过的项目,接着话题扯到他的创业事迹和对年轻人的不屑,又扯到婚嫁上。
“我有一个女儿,”他瞥向裴斯礼,“出落得很标致,脾气也不错,见过裴总之后就念念不忘,总托我问问裴总结婚了吗?”
裴斯礼罕见地走了神,垂眸盯着手指已经过了好几分钟。
沈观云一边看好戏一边拐他一下:“裴总?问你呢,结婚没有?”
裴斯礼慢条斯理地换了一个姿势。
“我是gay。”他淡淡回复对方。
“……”
“……”
满室寂静里,只有沈观云闷声笑出来:“可不是,他家里有个兔子一样的恋人,黏他得很,他哪敢沾花惹草。”
本意是句调笑话,就连沈观云都没想到,这话一出,裴斯礼原本不悦的表情瞬间松动,甚至偷偷笑了笑。
“……疯子。”沈观云低声骂。
大概是这句“是gay”杀伤力太大,年长的合作人气得面红耳赤,又舍不得这个利润丰厚的项目,快速签下合同甩手走了。
让林秘书收好合同,裴斯礼也起身。
沈观云一手转笔,问他:“这就走了?”
裴斯礼表情淡漠,拿沈观云说的话噎回去:“因为家里有兔子一样的恋人。”
“就这么舍不得啊?”男人耸肩,“行€€,那你可得把握好,别逼太狠让小兔子跑掉……”
跑掉?
裴斯礼垂眸遮掩住眼底的阴郁和戾气。
€€不会让秋秋跑掉。
……
下午五点,邱秋猛地被手机铃声吓醒。
他坐起身,伸手拿过手机,来电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
“是我,蒋泽。”
男人有些无奈,没想到加了微,但邱秋根本没存自己的号码。
“蒋警官?”
“我是想问问你安全到家没有……蒋岐山妈妈让我给你说声谢谢。”
听到这话,邱秋心窝一热,他把脸埋进膝盖:“……没,没关系。”
后面蒋泽又说了些,最后以再见结尾,秋秋挂断电话,觉得无聊又开始打扫家里。
打理旺福的窝,打理厨房,打理客厅,最后又哼哧哧窝进沙发里。
时间过得好慢。
他好想裴先生。
放空好一会,邱秋又抓起旁边的手机,删删改改在在搜索栏打下几个字:怎么追求喜欢的人。
一秒后,弹出来的画面让人眼花缭乱,手指滑过乱七八糟的塔罗,八字玄学,划过所谓的看完这篇你就懂了,邱秋终于找到一个靠谱的回复。
€€€€了解对方,展现魅力,真诚认真,对对方好。
好吧,第一点就很难,他根本不了解裴先生。
邱秋有些失落,又仔细想了想后面三点€€€€易如反掌。
完全能做到!
好好好,从今天开始,他要多多和裴先生接触,多了解他,然后对他好!
晚上六点半,天全黑下来,邱秋开了灯。
裴斯礼仰头看着楼层上的暖灯,脑海里又浮现沈观云的话:
€€€€“那你可得把握好,别逼太狠让小兔子跑掉。”
如果得知真相……,邱秋会害怕吗,害怕得跑掉?那€€怎么办?是不是又要再次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