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思考人体工学四字的意思,沉浸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和内侍说话,说他清楚了,必然不负裴大人和太子殿下所托。
太医署被工部找上门的时候还些不知所措,毕竟工部和太医署差得实在是太远了,以往几乎不会碰面的。
得知方立是因为裴清的话才找上门来,并且看过裴清画的轮椅图后,太医署发现这还真需要他们帮助。
因为正常人是很难知道半身不遂的病人如何才能在椅子上坐得舒服,普通坐一般的椅子就可以了,但是病人身体控制不住,一般的椅子就不适合了。
方立这边找太医,另一边还安排了人去问各种半身残疾的病患,主要是找和太上皇病情一致的人,询问他们坐着的时候哪里不舒服,改成什么样会舒服点。
第48章
若是家境稍贫寒点的,患上此病的人看在工部给的开口费上也会回答,再不济看在官府的面子上也会回答,毕竟民不与官斗。
可一些富贵人家对于这点钱压根看不上,还觉得被问这个问题是耻辱,直接将问话的人赶出来。
如果搬出太子是孝敬太上皇才问的话,倒是没有这些问题了,可问题是太子为了给太上皇一个惊喜,让工部和太医署的人保密,不能泄露出去。
以至于因为问多了人,工部的轮椅还没有造出来,就先被人弹劾了,说工部主事为了献媚太子,生事扰民,让百姓不得安生,甚至隐隐有指责太子御下不严。
皇帝并没有注意到太子这段时间的动静,闻言皱了皱眉,工部如果要继续为太子隐瞒的话,就没有办法辩解,可不瞒着,那这段时间的苦不是白吃了。
工部的沉默让弹劾的御史越发得意,更加锐利地指责起来。
工部的人这不单单是欺负百姓,还欺负的是最病弱的病患,这些病患已经很苦了,可工部的人还要来揭伤疤。
本来有些官员觉得工部的事问题不大,可听着听着,看向工部官员的眼神也变了些,戳人伤疤确实可恨,无冤无仇的,实在是不当人子啊。
御史说到最后,伏地大哭,说自家老父病后只能躺在床上,还被工部的人询问,回想这些年患病的经历,险些心智断绝,意图自尽,好在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竟有此事?”皇帝这下坐不住了,既然是太子安排工部的人干活,那这事也要牵连到太子了,刚才的事还好说,可差点逼死官员父亲,不管是什么原因,对太子都极为不利了。
工部的人见状感觉不说不行了,急忙开口:“回陛下,此事绝非如孙御史所说,太子殿下之所以……”
“召太子过来。”皇帝打断了工部侍郎的话。
太子很快就到了,直面御史的弹劾,得知工部的人去询问病患,竟然差点害得人自尽,心头一跳。
见御史把这事扣在他头上,太子慌乱之余又有些庆幸,还好对方不知道这事是裴清导致的,不然……
太子有自知之明,这事落在他身上不过是被训斥一顿,再严重点就是闭门思过,可落到裴清身上,那就没有这么容易过去了。
尽管太子很注意控制面部表情,可还是让不少官员看出端倪,这事似乎还有问题。
皇帝也看出来了,没有问太子,转头去问了工部官员,工部这下也知道,再不说,问题就大发了,只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得知这后面还有个裴清,尤其是工部官员之所以会去问病患,也是裴清嘱托的,御史脸色又是一变。
直接弹劾起了裴清,不光是这件事,还牵扯出了裴清没有说补碘过头会导致什么后果的失误上,言外之意就是裴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失误了。
上次险些就铸成大错,好在陛下让他弥补了,可也让京都商户受损,而今又弄出这件事来,若不是他观察细致,又是一桩大错,再让裴清如此无所顾忌下去,以后还不知道弄出什么大错呢。
立刻又有人站出来,表示要清查裴清之前做出来的所有新鲜玩意,看看是否有什么后患没有发现,亡羊补牢,犹时未晚。
好几个世家出身的官员站出来表示赞同,甚至还说裴清以后要发明什么东西,必须先在官府备案,让朝廷实验确定无误后,才能考虑推广使用。
事情进展到这里,其实已经和御史最开始弹劾的事情无关了,而是变成了一场围猎。
围猎对象就是裴清,裴清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弄出什么东西,都是需要的时候才想起来,可是在世家看来,裴清简直就是个宝库。
他们也是偷偷的查到了,原来那所谓的皇室秘药,压根就不是皇帝的,而是裴清从梦中找到的方子。
而他们还打探到,大蒜素不光是有液态的,裴清还弄了一批粉末状的大蒜素去军中,这粉末能放多久他们不知道,可既然能提前制备好,随军一起走,那存放时间肯定也不算短。
就裴清现在拿出来的东西,就足以让一个世家延续个百年,这才过去了多久,若是时间再长点,他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这就让世家们很心动。
一个活生生的,会自动增加财富的宝库,谁不想分一杯羹呢。
只是之前没有机会,而现在,眼看有机会了,那还不一起动手,不然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要后悔多久。
其他朝臣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可是此时有点墙倒众人推的味道,其他想帮忙说话的官员人数比不过斥责的官员,一时间,朝堂上纷纷攘攘。
太子也看出情况危急,求救般地看向皇帝。
而皇帝看着朝堂上世家出身的官员发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内侍去把裴清喊过去。
裴清看太子被召过去的时候还没有多想,结果轮到他被喊过去,就感觉到情况不对,询问内侍发生了什么事。
内侍也得到了皇帝授意,将事情的起因给裴清说了个清楚,裴清才知道是去问话的锅,只是这锅真是来得猝不及防啊。
裴清走到殿外,殿内还一片喧闹,有些朝臣注意到裴清过来,都对着裴清指责起来,左一句斥责,右一句恐吓。
如果站在这里是个实实在在的十五岁少年,面对众多朝臣的指责,恐怕早已头脑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但是裴清对于这些话全都充耳不闻,左耳进,右耳出,站到殿上,环视一圈,最后对上了最开始弹劾他的御史身上。
宋新,这个名字在原文中落墨很少,却也是引发大皇子和太子之间矛盾的点。
对方是大皇子的人,为大皇子冲锋陷阵,因为御史的身份,不断弹劾太子手下的下属,属于大皇子一派战绩突出的一员。
不过最后却反而让大皇子一党失利,因为对方身上有一个巨大的污点,对方号称侍父极孝,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亲力亲为。
可谁知道,他只是做个表面工夫,其老父光鲜的衣着下,身体早已破败不堪,一身褥疮,活得苦不堪言。
其实宋父早已活得差不多了,只是宋新为了孝子身份,加上丧父要丁忧,守孝三年,就一直用药吊着宋父的命。
宋父一开始被他照顾的时候还好,虽然觉得儿子粗心大意的,但也是对他孝顺,他应该欣慰。
可后来发现宋新的真实目的后,渐渐就生出了恨意,越是在病床上痛苦,对儿子就越恨,因为宋家其实是有钱给宋父雇下人照顾他的,可宋新为了展示他的孝顺,也要展示他的清廉,硬是要亲力亲为,可这亲力亲为又偷工减料。
到了后来,宋父偷偷写了一张揭发信藏起来,试图找到合适的人送出去,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最后是遇到太子派去调查的人才发现了这个秘密,一举把宋新的孝子外衣给扒了下来,彻头彻尾地成了个笑话,被人所不齿。
宋新丢官的时候,宋父也是含笑病逝。
其实宋父年纪不大,身体也还好,之所以会双腿瘫痪也是为了救宋新导致的,如果好生照顾,也不至于这般凄凉地离世。
因为宋新的存在,以至于读者对于大皇子一派很是反感,觉得他什么臭鱼烂虾都要。
宋新被裴清看得浑身不自在,在裴清的目光中,他好像是全身赤裸的,没有什么是对方不知道的。
意识到这点,宋新下意识摇头,怎么可能,这裴清不过是略微有几分歪才,怎么可能知道他的事。
再说他行得端,坐得正,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
太子本来有些慌乱,可看到裴清进来后如此冷静,也跟着冷静下来。
皇帝看出裴清不是故作镇静,而是真的镇定,原本有些担心的念头也消失了些,想看看裴清要怎么面对这些事,不行的话他再出面。
皇帝看得出来在场世家官员的小心思,那眼睛里的贪婪都快要掩饰不住了。
裴清注意到其他朝臣的目光,心底嗤笑一声,虽然这些人一副声势浩大的样子,可其实就是借着宋新挑起的事打出来的泡泡。
如果宋新这边不解决,泡泡就一直在,可一旦宋新被他解决了,那这些泡泡就是虚的,在空中停留片刻就要炸裂。
第49章
有世家官员注意到裴清此刻的镇定,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可转念一想,他们的发难是太突然了,连他们自己都没料到会到这一步,裴清就更别说了。
易地而处,他们是裴清,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解决问题,哪怕是皇帝护着裴清,也顶多是让他不那么狼狈地退场。
想毫发无损地从围猎中脱身,不可能。
世家官员唇角微翘,看向裴清的眼神有些势在必得。
宋新定了定神,在朝堂安静下来后,重新准备了一番措辞,矛头直指裴清,说得是声泪俱下。
为了让裴清的错处更严重,宋新又拿出他侍父极孝的事说了一遍,将他对宋父的孝顺表达的极为深重。
宋新大孝子的名头是远近闻名,朝臣们也都清楚,听他说了这么一通,尽管有朝臣对世家趁机捅裴清刀子不满,可想到宋新的情况,又觉得这事裴清确实做错了。
只是,按照这个发展趋势,这做错事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和裴清相熟的朝臣心底都有些担忧,刚才工部的话他们也听到了,裴清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工部做事的时候没有处理妥当。
可现在……
裴清听完宋新的话,如果他不是当事人,不了解其中的内情,还真会被宋新的话说得羞愧不已,甚至下意识认错。
宋新话里话外就是想要让他认错道歉,好像他认错了,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可果真如此吗?
裴清敢断定,只要他认错了,那就等于是放下武器,把伤口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再想反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宋大人,按照你的说法,是工部官吏问话刺激到了宋老爷,以至于让他心生死志,那你就没有想过是你的问题?”裴清开口。
宋新脸瞬间沉了下来。
“宋大人说家中清贫,只有一老仆做饭看门,所以照顾宋老爷也只能亲力亲为,对不对?”
宋新自的点头。
“那我算了下,宋大人身为御史,卯时就要起身准备上朝,当值,直到申时才能下值,这中间四五个时辰都不能回府,宋大人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为官便是要尽忠职守,矜矜业业,这有何不对?”宋新反问。
裴清沉默了一瞬,他本来以为宋新听到这里会心虚的,可现在看来,对方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是怎么照顾,不然也不能这么理直气壮。
其他大臣也有些不懂裴清的问话是什么意思,毕竟他们也都没有亲自照顾过瘫痪的病人,都是下人伺候,所以几乎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宋大人试过绑住双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四五个时辰吗?不说躺一年,躺一个月就好。”裴清说道。
说完不等宋新开口,裴清直接面对皇帝又说了起来:“回陛下,臣要弹劾宋新宋大人,虐待老父,以博孝名,如此品性,实在是不堪为御史。”
朝堂一片哗然,不少官员都没有反应过来,刚才不还是宋御史弹劾裴清,怎么裴清问了几个问题,就成裴清弹劾宋御史了。
“陛下恐怕不知,若是长期因病卧床,如宋老爷这般瘫痪,病情严重的,至少需要一个时辰翻一次身,超过一个时辰,局部皮肤长时间受到压迫,便容易坏死,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月余,就会产生褥疮。”
“以宋大人刚才说的情况,照顾宋老爷他亲力亲为,不让下人动手,那这当值的四五个时辰,宋老爷就只能固定一个姿势躺着,动弹不得,这长年累月下来,身上怕是满是褥疮了。”裴清说到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虽然是想用宋老爷来对付宋新,可这么一通分析下来,就感觉宋老爷实惨。
要说宋家绝对没有钱雇人吗?裴清觉得不是,可宋新为了巩固他的孝顺名声,硬是这么一通折腾,让宋老爷变成这般模样。
“你胡说?”宋新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宋老爷身上看到过的疮口,慌乱了起来,不可能,这不是他的问题,别人都说这是正常现象,这裴清信口雌黄,故意污蔑他。
“宋大人说是照顾老父亲力亲为,连宋老爷身上有了这些褥疮都没有发现吗?或者说发现了却也不以为意,这样的孝顺,宋老爷恐怕承受不住吧。”裴清嘲讽。
“陛下可召太医,一问便知,再不行也可以问问有瘫痪症状的病人,是否如此。”裴清压根不带搭理宋新的,毕竟他说的可都是事实,事实不以任何人的想法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