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和一个海外来的商人聊天,说起丝绸的价格,大盛的丝绸在海外极受追捧,据说都以穿上丝绸衣物为傲,以至于丝绸的价格和黄金等重。”
其实裴清犹豫了下要不要把价格说低一点,这和黄金等重的话似乎是有点夸张了,可裴清想了想,还是决定说这个数字。
因为海外丝绸的具体价格是多少裴清也不太了解,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什么五六倍,这五六倍的价格在不了解情况的人来看还挺多的,可就实际情况来说,绝对是不止这么点。
丝绸的卖价要真这么低,那这贸易怎么可能延续这么久呢。
‘和黄金等重’五个大字就像一记大锤,狠狠地砸在皇帝和邓元头上,让两人头晕目眩,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邓元一向觉得自己对银子极为敏感,可现如今脑子混乱至极,都有些算不清这个价格了。
不是邓元太容易被震撼到,实在是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第154章
在看出裴清的态度后,邓元能想出的最多的收益也不过就是这利润再翻几倍,在邓元看来,丝绸若是可以卖出这个价格,那已经算是天价了,至于再卖得高一点,这岂不是当海外之人是傻子,不过是些布匹,再怎么贵又能贵到哪里去。
然而听裴清说完,邓元才发现别人不是傻子,他才是个大傻子。
邓元心底不由得升起一阵恼怒,以及被人蒙骗却不自知的羞惭。
其实关于海外贸易的事,邓元并不是单单问了一家商户,为了避免对方没有说实话,他也找机会问过其他的商户,只不过邓元接触商户的机会并不多,所以问的人数也不算太多,但得到的消息和他之前了解到的也都没有什么悬殊的差别,邓元自然就信了。
因为邓元觉得一门生意不至于让这么多人都来哄骗外人,可现在,邓元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普通的生意自然不至于,可如果是暴利生意,而且还是不为人知的暴利生意,那自然会主动维护起这个利益链上的安全和隐蔽。
一匹丝绸在大盛售卖不过一二两银子,按照裴清所说的丝绸售价,邓元深吸口气,不,就算这个价格只有裴清所说的一半,那也是一匹丝绸一百二十两白银,这就近乎百倍的利润了。
至于说路上的消耗,去海外贸易确实辛苦,确实艰难,风险也确实大,但是在如此暴利面前那都不算什么了,普通商户想要在大盛境内赚到如此高额的利润,就算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去做什么犯法的事也没有这么高的利润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邓元怀疑哪怕有什么商户在乱世中资助人造反,对方造反成功,不说其他的变化,这赚到的钱可能还没有去海外贩卖丝绸收益高,风险还奇大无比。
邓元也是经历过大盛开国,自然也看过一些商户给造反的人投资,可大部分都是亏得血本无归,只有一些商户才搭上了大盛的船,得以获利。
可要说其中的利益,大部分都是政治上的好处,至于金银上的好处,那是不多的。
在邓元整理思绪的同时,皇帝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激动地涨红,不是皇帝过于看重钱财,而是这个利润高得让他无法不重视。
“这丝绸当真有如此高的售价?”皇帝急切地问道,“以往怎么没有听人说过?”
不过不等裴清回答,皇帝又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摇了摇头,“不对,若是朕也做这丝绸生意,自然恨不得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只有朕一人包揽生意。”
这就能解释得通之前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既得利益者是不会乐意有其他人来分享的,哪怕是意外新入行的人也是如此,因为若是知道的人多了,贩卖的人多了,丝绸的价格说不定也要下跌了,那就损伤了他们的利益。
而不懂这些的人自然也就是其他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就像邓元这般,哪怕问过好几家商户,可还是会被蒙骗。
只是这样的话,为何裴清能从这海外商人口中得到消息?
皇帝下意识看了眼裴清,眼睛眨了眨,却没有去深究,不管裴清是何时知道的这个消息,起码对方将这个消息说出来了,而不是自己瞒着,然后派人出海去赚这个银子。
皇帝对于裴家的产业还是很清楚的,自然知晓都是在大盛内的生意,没有出海过。
可以说,裴清若是将这个消息瞒着,等着官船出海时,他说要搭官船顺便做个生意,皇帝也不会拒绝,到时候裴清能赚多少银子可想而知,可偏偏裴清看到朝廷缺钱,就将这个生意说出来了,这份心皇帝领了。
换作其他人,面对这般的利益,皇帝觉得朝中重臣没有几个可以扛住这份诱惑。
皇帝看向裴清的眼神越发的柔和,裴清哪里会不懂皇帝为什么这样看着他,莫名的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也没有皇帝想得那么好,这丝绸生意太大了,就算多了一个朝廷,他能赚的银子也不会少太多,而让朝廷做这丝绸生意却能缓解很多财政危机,让大盛变得更好。
裴清觉得自己已经占了很多很多便利,何必什么事都要贪占呢。
不过裴清忽然想到一点,看邓元一脸懊悔的样子,有点心虚,轻咳了一声道:“邓大人,我刚刚突然想到一桩事,可能这个利润也没有这么高,你这当上的也不是特别的大。”
邓元愣住,可脸色却没有如裴清预期的那样好起来,反而更白了。
而皇帝也是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是,他这边都快要想好靠着贩卖丝绸赚来的银子要做什么了,裴清说其实利润没有这么高,这什么意思,难道是裴清说错了丝绸的价格,不是和黄金等重,而是和白银等重吗?
如果裴清之前没有说和黄金等重的话,只是这个价格,也是会让皇帝激动不已,这可是快二十倍的差价,做什么生意能赚到如此高额的利润,可有了前面这快两百倍的利润在,二十倍的利润就有些让人看不上眼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这丝绸的售价是要到西方终点地,售价才能这么高,如果只是在半路售卖给别国的客商,价格肯定是要低一些的,至于低多少那就不好确定了,有的人可能会出得多些,有的会出得少,但是价格肯定是会比大盛境内的丝绸售价高得多。”
“所以邓大人你找到的商户如果是售卖给半路的人,那利润可能没有我说得这么夸张。”
裴清一口气说完,就听到邓元和皇帝都是长出一口气,一副受到惊吓,现在才安心下来的样子。
裴清有点蒙,仔细回忆下他刚才说的话,有些奇怪,他刚才说了什么很可怕的话吗?怎么也不至于吓到两人吧。
对上裴清不明所以的眼神,皇帝和邓元面皮抽动。
“你这开口说的两百倍利润,朕和邓卿好不容易接受了,正想着要怎么花,你说可能没这么多,这一下从天落到地上,谁能受得了?”皇帝没有忍住吐槽道,轻抚胸口,他这心现在还跳得厉害,要不是一贯身体康健,都要吃不消了。
想到这点,皇帝注意到邓元,觉得等会儿这海外贸易的事说完了,得赶紧找个太医给邓元看看,顺便自己也看看。
接下来几人就这海外贸易的事不停商讨起来,不过主要是裴清说,皇帝和邓元发问。
裴清还不忘提醒:“陛下,这官船满载着出去,也能满载而归,海外特产在大盛售卖的价格也挺高,到时候还能刺激刺激大盛内部的消费。”
毕竟能买得起这么昂贵的海外货物都是不是世家贵族,就是地方豪强,这些家族当中的银子只放家里不拿出流通,对经济也不利。
况且这些人攒这么多银子最后会拿去干吗,裴清也很清楚,那就是购置田地,别的土地兼并手段还比较好阻拦,但是这种在大盛如今的情况来说,是不好阻拦的,只能说尽量让百姓的日子好过,那样就不会到贱卖田地的地步了。
而以平常价格购置田地的话,哪怕这些世家豪强家中存银丰富,也不会那么轻巧地就能购置一大块田地。
不过这掏空点世家豪强的银子,多少也是能起点经济流通的作用。
裴清脑中胡思乱想着,但是并不妨碍他和皇帝邓元说话,这一商讨直接又是从白天谈到了晚上,中间裴清还顺便在紫宸殿蹭了顿饭。
到了晚上,裴清这才出宫来,算是能休息了。
不过裴清可以休息,皇帝和邓元却还不能休息,继续商讨了一番海外贸易的事务,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不是两人不想继续讨论,实在是这一天里得到的新消息太多了,也太重要了,脑子此时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工作效率下降得厉害,万一弄出什么错误来,那就更加麻烦了。
从宫中出来,邓元虽然一身疲惫,却感觉脚步都轻松了不少,之前一笔官员福利金就能让他感觉无比吃力,而有了裴清说的丝绸生意,哪怕是只能赚三分之一的银子,供应官员福利金绰绰有余,还能在其他地方不用太抠抠搜搜。
邓元清楚,有些地方的银子可以省着点用,可有些地方的银子就必须给足,你这边抠搜一点,那之后就会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就比如修建水利设施,这上面的银子是一点也不能省的,只是国库空虚,抠一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而现在,邓元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虽说等官船做好,然后开始做丝绸生意或许还有一段时间,可如今好歹是有个盼头了,以前可就是只能熬了。
虽然对裴清很是信任,可是丝绸生意关系太重大了,不仅仅关系到能赚多少银子,还关系到了朝廷之后一系列政策的公布,皇帝还是派人去仔细调查了一番。
虽然没有得到如裴清所说的那般数字,可从调查结果来看,这海外贩卖丝绸确实是暴利生意,那些出海的商户表面看着寻常,其实置办的私产极其的多,显然是从中获利极大。
不过这些人也怕暴露出来,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地炫耀自己有钱,只能暗地里添置产业。
而得到了这个确切的消息之后,皇帝终于可以有下一步动作了€€€€反贪墨。
……
“殿下,您说这事,这也太……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连送礼都不敢送,生怕这也成了行贿。”
还没有进殿内,裴清就听到里面有人低声和太子诉苦,语气中不免有些抱怨。
裴清知道对方是为什么抱怨,这么多天过去了,反贪内卷的计划已经逐步实施,并且成效显著,甚至效果可以说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只是效果显著的同时,官员们的态度也有些变化了,尽管一些官员在朝堂上没有办法明着反抗那些内卷的官员,可却能从别的角度入手,比如说太子。
他们倒也不是明着要太子反对朝政,只是找些和太子关系亲近的人来和太子诉诉苦,让太子觉得这个朝政确实太严厉了些,只要日积月累的,总是会对太子产生影响,那等太子继位,就有办法废掉这些政策。
裴清走了进去,就看到说话之人一脸愁苦地站在太子面前,裴清记得,对方叫赵振,是东宫的一个属官。
赵振看到裴清,脸色微变,也不清楚裴清到底是听了多少,有些警惕地看着裴清。
不是他过于警惕,实在是哪怕裴清现在没有参与太子的政务当中,可是和太子的关系依旧亲近,他的一句话可以抵他一百句。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次的反贪墨户部尚书也提了些建议,甚至可以说是反贪墨的先锋人员了,裴清与他关系可以说是情同师徒,对方必然也是支持反贪墨的一员了。
想到邓元提出的一些主意,赵振脸上微微扭曲起来,怀疑这些主意有裴清在其中出力。
只是他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他和裴清实在是没法比,不说朝堂上的地位,就算是在太子这里,他可以和太子诉苦,太子为人和善,是不会说什么的,可一旦他和裴清起了冲突,若是他有理还好,裴清不会对他做什么,太子看在裴清的面上也不会做什么。
可他无理辩三分,别的时候或许还能获利,对上裴清却必输无疑。
赵振对上裴清了然的目光,也不敢继续待下去了,和太子行礼后就离开了。
“你放心,我没有把他说得放在心上。”太子对上裴清有些担心的目光,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他这都这么大了,其他人都觉得他是大人了,可裴清还像是将他视作不谙世事的少年,担心他被人蒙骗。
明明被人看轻算是太子的雷区,可是对上裴清,太子却感觉被人在意担心,让他心里暖洋洋的,也不想让裴清继续为他担心,就解释了一句。
听太子这么说,裴清松了半口气,没敢全松,因为裴清清楚,这样的言语洗脑其实是有威力的,有时候看似说过的话不被人放在心上,可一旦太子的心态有一点动摇,有一点变化,这些话就会从缝隙里钻进去,慢慢地改变太子的想法。
如果裴清不知道这事,或许还不好处理,可既然听到了,那就要处理。
而要隔绝这些,就是要用其他的信息覆盖掉这些无用信息了。
裴清面不改色,心底就已经定下了目标,然后邀请太子和他一同出行,去城外走走。
不管怎么说,去城外散散心总是没有错的,放松下心情,缓解压力。
两人一路骑马出城,刚走出没多远,就看到不远处修建水渠的百姓,他们这时候刚刚忙完手头的活,正在吃饭。
因为离得不远,裴清一眼就看出他们吃的是什么,杂粮馒头,配一点咸菜。
这点吃食让裴清去吃的话,怕是吃不太下去了,毕竟大盛的杂粮馒头和现代的馒头可不一样,磨出来的面粉很是粗糙,吃着都喇嗓子,可显然在这些来服徭役的百姓眼中,这些馒头都是好东西,一个个的都吃得起劲。
毕竟哪怕有水磨了,可这水磨总有麦子来磨,而且这么多人都要磨麦子,就算磨出面粉来也不舍得这么吃。
有些人还想留点馒头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因为这些来服徭役的百姓都是京都附近村庄上的农户,家里离得不算远,把这吃食捎带回去也好找人带。
一个男子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这边,便将手里的一个馒头朝怀中塞去,只是还没等他塞完就被左右巡视的小吏发现了,赶紧过来拦住了他。
不是小吏不近人情,而是这饮食之所以提供得这么好,就是想让他们吃饱了再干活,这样干活有力了,人也不至于饿出问题来,这要是让他们把馒头留给家里人,那这修水渠的活可就干不好了。
从男人怀里掏出馒头,小吏脸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就发现这人似乎有些眼熟,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本来太子看着众多百姓开心地吃着饭,还觉得很欣慰,就看到一个小吏一脸怒容地呵斥男子,而对方则是被训斥得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眉头一皱,以为是有人在他面前欺压百姓。
因为离得比较远,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太子走了过去,裴清也跟了过去。
在场的人尽管都不知道太子和裴清的身份,可一看两人的穿着气势,以及牵着的神骏马匹,就知道来人定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小吏也不再训斥,过来招呼太子和裴清。
太子看了眼小吏,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刚才被训斥的男人面前问了起来,若是有什么,他可以帮忙做主。
小吏脸色微变,男人的脸色却变得更快,赶紧摇头摆手,拼命想要表示其中绝对没有什么欺压的事。
“那他刚才为何要如此凶恶地训斥你?”太子看男人急得脸上通红,而其他人似乎也想要帮忙说些什么,却碍于他的威严不敢开口,疑惑地问道。
男人看了眼一旁的小吏,叹了口气,举着手中的杂粮馒头老实交代起来。
男子家就在离着十里地不到的村子里,家中因病欠了不少债务,好在这几年赚银子的机会多了,勒紧裤腰带,总算是将欠债给还清了,只是这还清欠债的这几年,家里过得很苦。
这吃着杂粮馒头,他想到家中妻小吃的饭食,就想着偷偷留几个给家里人吃,可是工地上规定了,吃的食物是不能留给其他人的,他这就是违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