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付出注定与回报不对等,那么还有继续投资的必要吗?
可是,又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包括感情,都可以划分进风险与价值的考量范围?
他不知道,他也同样在学习、思考。
而小兔兔依旧守在小mama身边,寸步不离,毫厘不让,坚决将一切重蹈覆辙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唯有风暴中心的岑寻枝对此无知无觉,依旧每天规律地白天干活晚上哄娃,经常逗着逗着崽自己就累睡着了,哪儿还有时间处理其他小屁孩的情感需求。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直到某日,远方传来好消息。
不久前,小於第一次见到阿柏,是他和老严等人从38号基地回来的当日。
这颗星球既不富庶,也毫无战略地位,被忽视已久,被炸得稀巴烂也没人在乎,全靠居民们自救和互救,成立了几十个基地。
55号是岑寻枝所在的那个,而阿柏去过的38号则是星球上幸存者数量最多、组织最严密、设备最齐全的那个。
同样,对星外联系也最频繁。
38号负责人向光头那台旧手机发来短信,仅有两个字:定了。
全基地欢呼雀跃。
赛瑟纳林的混战已经进行了八年,联邦ZF早就分崩离析、名存实亡。
各方势力只想着怎么争夺统治权,根本没人在乎数以亿计的难民是死是活。
星际联盟看不下去悲惨现状,决定施以人道救援,要求各方暂时停火,往难民集中的星球派遣救援星舰。
其中,就有他们这一颗。
然而资源毕竟有限,不是所有人都有第一批登舰的机会。
星联表示,什么人能去,什么人不能去,需要联邦居民自己决定。
这颗星球上各个基地的负责人用着最古老的通信方式开了个会,决定有两种人符合第一批登舰的条件。
第一种,高龄老人,低龄婴幼童,有身孕者,重病重伤患。
第二种,对灾后重建和居民自救有帮助的“先进成员”,例如科学家、医护人员。
高智商的阿柏属于第二种。
而岑寻枝不属于任何一种。
小於倒是属于第一种,但他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小mama。
岑寻枝也不太放心让别人照顾小垂耳兔,反正留下来的人还可以等第二批救援,小不点还是留在自己身边比较好。
跟阿柏告别,岑寻枝其实是有点儿失落的。
毕竟阿柏以前也很黏他,而离开赛瑟纳林星域后,每一艘救援星舰都会随机分配到其他星球去。
这一别,或许此生不会相见了。
小孩总要长大,他们本就是不同的人,也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
他可以理解。
岑寻枝做好了永别的准备,阿柏却没有。
“我可以带你走。每个‘先进成员’可以携带一名家属。”小少年在说到“家属”一词时眼神闪烁,“他们都知道的,你是我、我哥……”
“真的?”岑寻枝根本没听完他后面要说什么,眼睛一亮,“那我现在回去给小家伙收拾东西€€€€”
“哥你听我说完!”阿柏听他满心想的都是小兔崽子,很不爽,“规定可以带家属,但是,只有一名。”
岑寻枝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阿柏忽然有些怕与他直视,声音也低下来:“所以,你不能带小於。”
岑寻枝闻言,毫不犹豫回绝:“那算了。你带别人吧,维妮卡妈妈有慢性病,你……”
“我不想带别人。”阿柏打断他,目光灼灼,“我只想带你走。”
岑寻枝已经平静下来:“小家伙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阿柏一着急,声音大了起来:“哥,你想过没有,他在这里没有人在乎是什么种族,可是离开这里之后,就是赛瑟纳林人所不容的垂耳兔了。你想让他在那儿受千夫所指吗?还是被发现了交给司法庭审判?”
岑寻枝的音量盖过了他:“那我要把他扔在这里等死吗?”
阿柏一噎。
他清楚的,岑寻枝的性格绝对做不到。
少年又放软声线,带上央求:“哥,你真的要为一个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放弃这么宝贵的机会吗?严叔他们没说,其实第二批救援舰可能……根本不会来。”
岑寻枝望着他,话锋一转:“阿柏,你快十三岁了,对吧?”
小少年一愣,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跳转到这里,怔怔地点了点头:“……对。”
年长的那个目光柔和,仿佛刚才差点儿吵起来的苗头从未有过:“你十三岁了。你有大好的人生,未来会认识更多、更好的人。我知道你现在依赖我,这只是极端环境下的吊桥效应,或许加上一点对我捡到你的感谢。其实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其实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阿柏着急否认:“不是的,哥,你€€€€”
“€€€€听我说完。”岑寻枝道,“我一直觉得,你是我心中最优秀的孩子。你那么聪明,前途无量,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上赛瑟纳林的总统呢。到时候,可不要再打仗了啊。”
岑寻枝看见一向冷静的阿柏眼眶发红,叹了口气。
顿了顿,还是把后面那句更重要的说出来:“可是小家伙才三岁。他离不开我。你明白吗?”
男孩垂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睛,哑着嗓子:“所以,哥,你还是选择了他,对吗?”
少年微笑:“这不是选择。”
这是责任。
更是命运。
*
岑寻枝把阿柏要走的消息告诉小於。
出乎意料的是,小孩子眨巴眨巴眼,突然大哭起来。
少年吓了一跳,以为小家伙是舍不得阿柏哥哥(不太可能),或者改变主意了想跟其他幼儿一起撤离,连忙抱起来哄。
小兔兔趴在他怀里,眼泪浸湿了岑寻枝的衣衫。
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面对小mama的两种猜测使劲儿摇头,呜咽着自己不要撤离,要留下来陪小mama。
但岑寻枝再问他究竟为什么哭泣,小孩儿却是怎么都不肯讲了。
幼崽的啜泣声慢慢收尾。
他搂着小mama的脖子,望着基地里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的第一批人。
有人遮不住笑颜,有人却因为必须同至今好友分离而愁眉苦脸。
众生百态。
崽崽的小脑袋靠在小mama的肩膀上,默默看。
他们中的很多人,给过他糖,把他抱起来举高高,陪他玩儿过,捏着小脸蛋夸奖这是我们55号基地第一小宝贝。
这一走,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与他争风吃醋抢小mama的阿柏也是同样。
小於揉了揉眼睛。
哭泣非但不是因为伤心,反而是太开心了。
他成功了。
他让mama和那人分开了。
凭着自己的见缝插针和围追堵截,让小mama没有空再去关心那人,也让那人失望,决定放弃。
外加幸运地拥有了救援星舰的助力,梦境里的小mama和那人的关系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发展的可能。
以后,小mama不会因为阿柏而遭受任何不幸了。
€€€€三岁的小幼崽,成功逆转了未来。
小於想,那自己呢?
如果二十六岁的监护人不会因为受伤退伍而调进边防局,那么,十一年后被走私到赛瑟纳林的自己,会怎么样?
梦醒来之后,崽崽还在吗?
蝴蝶翅膀翩跹过后,飓风又会摧毁哪一座城池?
*
第一批被选中的人们已经离开星球了,55号基地空了一大半。
尽管留下的人们仍然装作很忙碌、很热闹的样子,可所有人都知道彼此看似平常的表面都是装出来的。
一来,与同生共死的友邻分别,总是悲伤的;
二来,第二批救援舰迟迟没有消息。
谁都不知道,它,它们,到底还会不会会来。
岑寻枝倒是对此很平静,他比其他人更先得知了救援舰很有可能不会再来的消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然而他依旧焦躁。
最近小垂耳兔不知怎么的,睡觉时间越来越长,就算叫醒了也是懵懵的,哪怕带他到周围玩儿,也困得走路都摇摇晃晃。
原本和岑寻枝最熟、也是55号基地医术最精湛的医生,已经作为“先进成员”撤离了,剩下的医生不多,也琢磨不出小孩儿究竟有什么问题。
岑寻枝抱着昏睡的小幼崽,越来越后悔,当初要是硬下心来让小家伙登舰就好了。
起码去别的星球有成熟的医疗体系,或许还能看出来生了什么病。
现在跟着自己在这儿,就只能空耗,以及无穷无尽的等待。
再后来有一天,他去看帐篷里的幼崽€€€€由于走了很多人,剩下的帐篷基本已经够每个人单间了,不过他和小於还是住一起€€€€愕然发现孩子在变透明。
是的,透明。
无论是头发,皮肤,连毛茸茸的小兔耳朵都是。
并不是表皮消退看见骨骼的那种,而是像童话故事里完成愿望后即将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整只小幼崽都在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