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蓝坐回座位上,看着他们,虾也不剥了,扔回去问:“一个个的都没长手是吧?”
乔安安和许思淼不说话,武小龙只能硬着头皮答:“蓝哥你离得近嘛。”
“就我近?你们都远?”谢执蓝捏着筷子,把身旁跃跃欲试想把虾碗推过来的爪子敲了回去,“那应淮怎么不要?”
应淮抬头,有些状况外地问:“我要什么?”
武小龙小声说:“虾。”
谢祈枝又悄悄把自己的虾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哦。”
应淮就近拿了双公筷伸进谢祈枝碗里,在他亮晶晶的凝视下夹走了最顶上那只虾,还说了声“谢谢”。
谢祈枝慷慨道:“不客气。”
谢执蓝差点被他们气笑:“你是恶霸吗?小孩子碗里的都抢。能不能对我弟弟好点?”
“能啊。”应淮说。
他朝谢祈枝伸出左手。
谢祈枝愣了一下,不懂应淮的意思,试探性地把右手搭上去,问他:“干嘛?”
应淮没说话,合拢手心抓着谢祈枝软绵绵的爪子晃一晃,不到两秒就松开了,右手探过去,在谢祈枝茫然的注目下揉乱了他的额发。
袖口一股清冽的海盐香味扑到谢祈枝脸上,他下意外往后仰了仰头,被应淮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脑袋发懵。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谢执蓝一眼看出应淮在干什么,额角一跳,对谢祈枝说:“祺祺,揍他。”
谢祈枝应了声“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依然听话地踢了应淮一下。
应淮收腿,漫不经心的模样像只被小动物挑衅的吊睛白额大猫,只是撩开眼皮看一看,甩了甩并不存在的尾巴,随口道:“你让他学点好的。”
谢祈枝得意地说:“我学的挺好的。”然后回头问哥哥,“为什么要揍他?”
谢执蓝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因为这家伙拿你当狗摸,只能警告般扫应淮一眼,玩笑道:“你的脑袋是我亲手抹的护发精油,我亲手吹干的,不是谁都能摸,知不知道?”
谢祈枝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被这插曲打断,武小龙心惊胆战的淼姐先挑衅后发飙彼此撕破脸事件最终没有发生。
只有谢祈枝虽然独占一盘虾,但他似乎并不爱吃,总想引起旁边应淮的注意,让他帮自己分担一点。
谢执蓝就会敲一下桌面,微笑着说:“谢祈枝,别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谢祈枝咻地低下头,脑袋顶的发旋都安静了,一副“我好乖”的模样,只有筷子尖在碗里戳来戳去。
谢执蓝又说:“吃不完你别想走。”
谢祈枝抬头,确认哥哥不是说假话,这才不情不愿地夹起来,一口一只虾,鼓鼓囊囊往下咽。
总的来说,这顿饭吃得风平浪静。
结账离开时,谢祈枝挣开哥哥的手,用上卫生间做借口磨蹭在后面,把应淮堵在包厢门口。
应淮打量他一会儿,好笑地问:“盯着我干嘛?要我陪你上?”
谢祈枝不搭理他的调侃,一脸严肃:“应淮,你要怎么样能离我哥哥远一点?”
应淮沉默了几秒,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祈枝下意识答:“谢祈枝。”
“谢祈枝。”应淮淡声说,“你管得着吗?”
谢祈枝轻轻眨了眨眼睛,被他直白的语气伤到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难受之余,还有点生气€€€€有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吗?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大,让着点我会怎么样?!
可能是小孩儿眼睛里的谴责意味实在太浓,直逼应淮为数不多的一点爱心和耐心,他居然没有直接走人,眸光微垂落在谢祈枝脸上:“为什么这么想?你觉得我们走得近让你不舒服,还是有别的理由?”
谢祈枝抬头,那双明净的蓝眼睛眨啊眨,露出一股茫然的清澈:“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心里的不舒服是因为什么?
对哥哥的依赖而生的独占欲,应淮是他认定的坏蛋,还是自己对于未知环境与未知关系的恐惧?
谢祈枝想不通这些,只能扬起脸,任性地要求他:“你就要答应我。”
应淮耐心告罄了。
可是谢祈枝跟在身后,揪着他的衣摆不放手:“行不行?”
一副不答应就纠缠你到底的架势。
应淮叹了口气,回身,手轻按在谢祈枝发顶,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下点了头:“行啊。”
他直起身,随手往自己耳朵旁边划一道,给谢祈枝画了张空头支票,“等你长到这儿,我就答应你。”
一不小心划高了,让谢祈枝看出他的敷衍。
他盯着应淮右手停留的高度,面无表情地过去打他一下,径直往前走。
不答应就不答应,非要这样强人所难吗!
第0010章 “都很会讲笑话”
谢祈枝下午6:30放学,谢执蓝有晚自习,比他迟两个小时。谢祈枝抱着哥哥的胳膊磨了十分钟,终于让他松口,打电话给伍叔让他晚点过来,两个人一起回去。
谢祈枝一定要等他,这两个小时只能和谢执蓝一起待在班里,他要先去办公室和班主任说一声,谢祈枝自己在座位上坐下,安静等他回来。
座位是应淮的。
他下午上完课就走了,谢祈枝过来的时候他不在教室。风从身后灌进来,满教室黑压压的沉默的背影里,属于应淮的位置,只有那件蓝白色的校服外套被随手搭在了椅背上。
大家都见怪不怪。
他有一种不属于紧迫时期的高中生、但周围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散漫和自由。为什么?
哥哥不在,解答他这个疑惑的人是许思淼。
她指了指窗户,让谢祈枝往外看€€€€仪州九月,下午六点多天已经黑透了,方形路灯掩在繁茂的枝叶间,燃起一团一团黄晕般的光。更远处是足球场和校史馆,学生公寓楼在后面,只有零星几个窗户亮起了灯。
“十年前仪中扩建过一回,你现在能看到的体育场、图书馆都是那时候改造的,还拆了几栋风雨侵蚀变危房的教学楼。扩建的时候,一个集团给仪中捐款两千万,派出精英团队规划建设,出了很大力气。”许思淼也侧头看着窗外,“你如果去校史馆看,里面就有记录这件事。那个集团当时的董事长叫应思源,就是应淮的爷爷。”
谢祈枝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是这样。”许思淼平静地说,“像迟到旷课这种小事,顶多罚他练字抄古文,只要不出格,没人敢管应淮。”
不写作业,上课睡觉,桌面空荡荡,还没老师敢管他……谢祈枝心想,那应淮的成绩能好到哪里去?
难怪作业都要哥哥帮他写,大学渣。
后来有一天,谢祈枝如愿在墙上看到了高二年级的期中总分榜€€€€应淮排第六,和第一的哥哥相比,确实有那么点不够看,但也跟“学渣”这个词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起过来的武小龙啧啧感叹:“应哥是不是又第六?太稳了吧他!我抄都抄不成这样。”
那时谢祈枝才知道,从进仪中第一天起,应淮就扎根在第六这个位置,不管大考小考,没有挪动过一次。
仪中牛人辈出,每次大考前一百的咬分都很紧,谢执蓝也做不到次次年级第一,偶尔会掉下来几次,被人反超过去。
只有应淮,不管前五怎么轮换,他就在第六巍然不动。
“我问过应哥他是怎么做到的。”武小龙说,“他说不知道,单纯运气好,一听就是假话。”
可是谢祈枝不明白,应淮为什么要这样?
武小龙竖起一根手指,“我猜啊,一个原因是他喜欢6,他的幸运数字可能是6,运气也是真的好€€€€这么会投胎运气肯定差不到哪里去。所以不管卷子什么难度,在哪考,批卷严还是松,应淮就是能考第六。”
接着竖起第二根,“另一个原因,仪中有他家设立的思源助学基金会,一人两千发给每次大考排名前五的学生。这是优秀生奖学金,还有彩虹助学奖学金,科技人文奖学金,进步奖学金等等,项目特别多,我都领过,可是应淮一次也没拿过。”
“还能为什么?”武小龙说,“他就是不想拿而已。”
也是在这之后,谢祈枝意识到,谢执蓝所在的高二(11)班是尖子班里的尖子班,许思淼能和哥哥并驾齐驱,武小龙从没低过前一百。……只有每次考试都在及格线挣扎的自己是真学渣。
谢执蓝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教室里都是笔摩擦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谢祈枝坐在最后一排,看上去有点困了。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脸颊压在交叠的手臂上,眼皮慢慢地往下沉。
谢执蓝弹了下谢祈枝的额头,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抱枕给他垫着,免得睡醒的时候压麻手。
谢祈枝接过,迷迷糊糊拍了下枕头,是一只玫红色的小兔子,不像哥哥会买的东西,应该是别人送他的。
谢执蓝问他:“你今天有没有作业?写完了吗?”
谢祈枝点头说:“写完了。”回身自觉地从书包里找出来,给他检查。
谢执蓝翻看着,低头问:“上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谢祈枝好像又困了,半晌才回答他:“挺好的。”中间断了很久,谢执蓝几乎以为他睡着了,他又蹦出几个字,“同学们都……”都什么?
谢执蓝侧头,看到他趴在桌面上,半边脸压着玫红小兔抱枕,衬得面颊尤其稚嫩苍白。伴随着起伏微弱的呼吸,纤长的眼睫毛低垂着,像蝴蝶银色的翅膀,轻而缓地忽闪。
等他睡醒,揉着眼睛打哈欠,谢执蓝才在他口中听到“同学们都……”的下文€€€€
“都很会讲笑话。”谢祈枝说。
谢执蓝愣了一下,不知道什么笑话这么好笑,值得他特地提一嘴。他问谢祈枝,谢祈枝摇了摇头,不肯说。
谢执蓝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深究。
他一向尊重谢祈枝的意愿,很少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
而且,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谢祈枝手伸向身后,隔着书包摸到里面的吸管杯。他不想要了,可是哥哥会帮他拎书包,阿姨发现不见了也会告状,所以还不能直接扔掉。
谢祈枝心里好烦。
上学很讨厌,他不想上学了,可是又不知道这种小事有没有必要开口,要怎么开口。
他仍然记得下午课间时,陈€€讲的那些无聊的笑话。
他抢了谢祈枝的吸管杯,非说那是奶嘴,高扬起来给全班人看,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还是婴儿小宝贝,至今没断奶。
谢祈枝想抢回来,可是他比陈€€矮,抢不过他。
陈€€更加得意了,说他要看看白毛怪到底断奶没,喝了一口吸管杯里的水,当即就吐出来了,龇牙咧嘴地问怎么这么咸。
全班哄堂大笑。
谢祈枝攥紧拳头,看着他把吸管杯丢回来,拧着眉毛说:“你不是白毛怪而是海怪吧?要喝这么咸的水才能活。噫,更恶心了,我要去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