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人帮谢祈枝说话,几个女孩子在班主任来班里的时候第一时间举手,说陈€€欺负同学,抢谢祈枝的水喝,还骂人。
黄老师把陈€€叫起来问有没有这回事,陈€€嬉皮笑脸,说他就是跟谢祈枝开个玩笑,又没怎么着他。
黄老师看了眼谢祈枝,转头批评了陈€€几句,要他写一份六百字的检讨,这件事就算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黄老师的情绪波动还没几个小时前,他听到陈€€叫他黄狗时,脸登时气得通红,那样鲜活和愤怒。
“哥哥。”谢祈枝叫他一声。
谢执蓝抬头:“怎么了?”
“我想换一个水杯。”谢祈枝说。
“这个哪里不好吗?”
谢祈枝沉默了一会儿,说:“太重了。”
“好。”谢执蓝答应说,“路上我们去挑个小点的,可是小杯子容量也小,你每天要多喝几杯水。”
谢祈枝点头说好。
他一向很乖,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都表达得很清楚,谢执蓝很少去揣摩他的话里有没有其他意图。
但最后新杯子没有买成,晚自习结束,乔安安下楼来找谢执蓝。
他和每一任女朋友在一起时都表现得十足温柔和耐心,陪吃饭陪聊天辅导功课,事事以她们为先,每晚送她们回家,和乔安安自然也不例外。
她笔直地站在后门,黑发被灯光晃成温暖的棕黄色,用那双明亮的小狗眼望着谢执蓝时,有一种少女特有的委屈和执着。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执蓝:“中午你跟我说,以后我可以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吃饭了,不用特意过来等你,我答应了。那现在呢,也是我自己回家吗?”
谢祈枝抬起头,看清哥哥的表情就知道,他不可能再拒绝她第二次。
第0011章 “祺祺什么也没听见”
因为要送乔安安,路途又远了许多。
七座的MPV,乔安安和谢执蓝坐中排。她回头看谢祈枝,小孩儿上车不久就睡着了,被安全带绑着,脑袋歪向一边,睡颜在微黄的阅读灯下显得无比纯净,眉眼间有种尚且稚嫩、但让人见之难忘的漂亮。
她又想起来,放学离开时,谢祈枝拉着谢执蓝的手喊哥哥,说他困了,想早点回家。
乔安安不在乎一个小孩儿困不困,但她在乎谢执蓝低头看他时,琥珀色的眼瞳里一晃而过的动摇。
谢执蓝有点累了,望着窗外出神。
她伸手过去,温温热热地覆在他手背上,小声问:“蓝哥,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有一个弟弟?”
谢执蓝回头,习惯性地弯起眼睫,反问道:“我没说过吗?”
乔安安回答他:“没有啊。”
“那就是我忘记了,以前祺祺总是不在家。”
乔安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不明白不在家又能去哪儿,这和他没提过自己有个弟弟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多想,转而聊起自己班里的事,那些偶尔的摩擦、琐碎的小事。谢执蓝总会专注看着她,唇角处向上微翘着,是无数次她在人潮中无意撞见,都会为之心动的模样。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看清屏幕上的名字,谢执蓝顿了顿,接通说:“妈,晚上好啊。”
“好什么,我跟你爸忙死了都。你下晚自习了吧,快到家了吗?”
母亲那边传来杯盏轻碰的声音,她喝了口水,浸润过的嗓音透出一股没有掩饰的疲惫,“下午我跟你班主任打过电话了,那些老问题我都懒得说你,学习吊儿郎当,成绩起起伏伏,喜欢招惹女孩子,你的心思就花在这些地方了?”
“我和你爸爸不常在家,你就是家里的老大,我总希望你能负起责任来,可是你呢?长这么大一点长进都没有。谢执蓝,你要让我和你爸对你失望到什么时候?”
声音漏出来一些,进了乔安安耳朵,听着那些否定的话,她心里满是诧异。
谢执蓝成绩好,情商高,长得帅,各方面都相当拔尖,和自己班里那些幼稚爱臭美的男孩子简直不像一个品种,再给他们八百年也未必能进化成这样。
她本以为他一定来自一个温暖的、懂尊重的、很有教养的家庭……
原来就算是谢执蓝的父母,对他也会有这么多的不满意。
谢执蓝神色未变,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他半垂着眼,笑了一下说:“你不是累了一天了,还这么有精力教训我啊,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你以为我不想休息吗?你当我是为了谁?”母亲哼了一声,“你爸又喝醉了,酒局里那些人都……”
乔安安知道谢执蓝很擅长哄人,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安抚急躁疲惫的母亲和哄女孩子开心一样娴熟。
等母亲语气稍霁,谢执蓝说:“说了我这么多,怎么不问问祺祺的情况?”
“嗯?他身体怎么样?”
谢执蓝不回答,垂眼又问:“你只关心他的身体吗?”
空气僵硬了一瞬,他听到母亲隐含怒气的声音,在电流声里变得有些失真:“我怎么对他,轮得到你来教育我?”
“怎么又生气啊,气多了对你的身体不好,你不是老说心口痛喘不过气嘛,到时候又吃药。”谢执蓝尾音带笑,像是撒娇,又像是安抚,“祺祺挺好的,在仪中上学还算适应,身体状况也不错,换了新药之后咳嗽比以前少了,这样你能安心了吗?”
“我能安什么心?跟你说什么你都嬉皮笑脸,什么时候能认真一点?”母亲不耐烦地说,“我没工夫操心他更多了,他能好好活下来就好。你是做哥哥的人,我跟你爸不在,你就要有做哥哥的样子,照顾好他。”
“嗯,我明白的。”谢执蓝说,“你休息吧,妈妈晚安。”通话结束。
他将手机扔在座椅上,单手支额缓缓低下头去,乌黑的额发往下倾垂,盖住了他眼瞳在那一刻流露出的细微情绪。
乔安安看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所有人都只看到他光鲜亮丽、恣意圆滑的那一面,而此时此刻,他的多思与脆弱唯独展现在自己面前。
乔安安抿了抿唇,小声问他:“蓝哥,你还好吗?”
谢执蓝抬头,眸光微亮,无意撞破的疲倦像日光下的一缕烟,只是她的一瞬幻觉,还未真切存在就已然消散了。
车停下来,谢执蓝往窗外看,牵住她的手说:“你到了,我陪你走一段吧。”
再回来时,谢执蓝往后走,坐在了谢祈枝身边。
他在哥哥上车的时候醒了一会儿,坐在微黄的光晕里发呆,揉了揉眼睛问怎么还没到家。
谢执蓝说:“快了,还有半个小时。”
谢祈枝哦了一声,靠到他肩上,慢慢地说:“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和妈妈打电话的声音,她说什么了吗?”
“她说,要祺祺按时吃药,照顾好身体。”
谢祈枝问:“还有呢?”
“遇到困难就找哥哥,哥哥帮你解决。”
谢祈枝闭着眼睛说:“哥哥好厉害。”
他听到谢执蓝笑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可是脑袋沉沉的,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被抱着下了车,谢祈枝搂着他的脖子,再次从他衣襟嗅到一股不属于他的香味,他才想起来那时想说的是什么。
他抬头望着哥哥的下颌线,想问他:你也像抱我这样抱过别人了吗?
以前住院的时候,只有谢执蓝会常来看他。他往返于医院、家、学校之间,是唯一一个在自己挣扎于生死边缘时,睡醒就能见到的人。
谢祈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其实只是他三点一线里的一个点,是很多个喊他“哥哥”的人里的一个。
哥哥会像对自己好一样对其他人好……他不是哥哥的唯一。
第二天,谢祈枝早早就醒了,和哥哥一起去学校。
这比他平时起床的点要早将近两个小时,谢执蓝总担心他睡眠时间不够,白天会没精神。好在他的同桌是个日常旷早读、旷晚自习的主,位置正好留给谢祈枝补觉用。
连着一周,应淮都没发现这件事,直到周一开学典礼。
早上七点,学生会的林见善打电话过来,找他帮忙拍些照片发校刊,应淮答应了,挂了电话顺着通话记录往下翻,看到五通未接来电,来电人都是谢执蓝。
谢祈枝托着脑袋看语文书,看着看着就串行了,汉字和汉字手牵着手围着他转圈圈。
他垫着课本迷迷糊糊睡着了,再睁眼时,听到应淮和哥哥吵架的声音。
哥哥说:“反正你不来,有什么关系?”
应淮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干脆在花名册里把我的名字划掉,改成他的。”
谢祈枝激灵一下,彻底清醒了。
他倏地坐起来,动静太大,谢执蓝和应淮看了过来,都不再说话。
哥哥朝他眨眨眼,忍着笑别开了头。
应淮的声音听着凶,脸上神情却很平淡,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他弯下腰,倏地拉近到一个让谢祈枝很不自在的距离,盯着他的脸,没头没尾地问:“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下一句是什么?”
“啊?”谢祈枝愣了愣,还未想出来答案,他就直起身,额前的黑发晃了一晃,眼底的笑意毫无掩饰。
谢祈枝有点懵,完全没发觉自己的脸被压红了一片,还印上一首刚才没答出来的古诗。
他皮肤白,《观沧海》那几行印刷字在脸上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哥哥看不下去了,递给他一面小镜子,谢祈枝拿着照了照,脸颊瞬间红透了,用手背使劲蹭。
谢执蓝按住他的爪子,无奈地说:“你擦脸还是揉面啊。”
他向女生借了湿巾帮谢祈枝擦。
应淮倚靠着教室后面的黑板,站在谢祈枝身后。
他和哥哥吵架时好像很介意有人占了他的位置,可此刻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谢祈枝偷瞄他好几眼,也没等到他把自己拎起来赶出去。
小唐老师从前门进来了,应淮随便拿本英语书装样子,低头和谢执蓝说话:“你昨晚打我电话干什么?”
“你都看到了不知道回一个?”
“当时在洗澡,没看手机,睡醒才看到。”
“别找借口了,”谢执蓝头也不抬地说,“你就是不想接。”
谢祈枝意外于哥哥肯定的语气,听起来应淮是个不接电话的惯犯,还很爱找理由,不是手机没电就是在洗澡。
应淮抬眼问:“你有急事?”
谢执蓝也抬头看他,表情有点奇怪:“不算很急,我以为你会回过来。”
“我什么时候回过电话?”应淮说,“你真有事为什么不再打一次?”
谢执蓝的表情更奇怪了:“我哪知道你要多久?”
“洗澡能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