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 第19章

谢祈枝不想回答,又不是他说不喜欢就能不上的。他拍了应淮一下,有些生气地把他越界的、压在自己作业本的手肘推回去,应淮终于不再烦他了。

有的时候,谢祈枝很讨厌应淮的捉弄和取笑,有时候又忍不住关注他,想亲近他。

因为他渴望学生时代应淮所拥有的一切€€€€不论是能够融入人群里的黑头发和黑眼睛;无所谓任何人的眼光,在学校里来去自如、随心所欲的权力;还是就算脱离父母的养育也能活得很好的独立精神,他还有一只小狗……

这些他渴望而不得的一切,是与现实完全相反的,可以称为奇迹的东西。

而拥有这些的应淮,就是谢祈枝眼里,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

第0025章 “我喜欢的人是应淮”

周三,校运会。

谢祈枝的项目比较晚,在下午三点。

为了避免感染,哥哥不让他离人群太近。

脱离队伍后,谢祈枝戴上遮阳的小黄帽,挎着自己的水杯,在观众席找了个远人的空位待着,听着广播里聒噪的音乐声发呆。中途有同班同学招朋引伴走到他附近,热情谈论什么话题,他们看他一眼,没人先打招呼,他们坐在了另一边。

今天的播音员不知道是哪位,用一种很夸张地腔调朗诵“运动健儿们……”,谢祈枝原本有些想笑,不远处的同学也说“好搞笑”,他们都笑了起来。笑声传到谢祈枝耳朵里,他就不想笑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希望哥哥或者应淮能过来陪他一起,只是忍住了没有说,因为下午他们都要上课,他也不想表现得过于黏人。

可当他们都不提这件事的时候,谢祈枝还是会有点难过。

而另一件让他不开心的事情是,昨天应淮还教他如何坚持跑完全程,今天中午就和哥哥站在了同一立场,对他说,你可以随时放弃。

开跑前,黄老师也是这么跟谢祈枝说的:“你家里跟我说了,你身体不好,这场比赛我们尽力就好,成绩怎么样不重要,不要勉强自己。”

当时谢祈枝什么也没想,点点头说:“我知道。”

电子发令枪一响,参赛选手都冲了出去。第一圈谢祈枝就落在了最后面,他没有着急,应淮也教过他不要着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下午三点,日光灼人,影子牢牢地扒拉在谢祈枝脚边,额发被风撩起,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没入白色运动衫的领口。

跑着跑着,嗓子开始发干,像是含进一口沙子,他很想停下来咳嗽。但是黄老师身边聚集了一群挥着小彩旗的女孩子,摇晃着胳膊喊:“谢祈枝!加油!”

谢祈枝只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转移注意力,比如黄老师全程站在旁边看着,表现得好像很在意自己的样子,但如果他真的在意,早在那张报名表上交过去的时候他就应该提出来不行,而不是现在假惺惺地陪着,劝他不要勉强自己。他是一个虚伪的大人。

两千米整整五圈,谢祈枝记着5这个数字,却忘了自己跑到第几圈了。其他选手一个接一个地反超他,从他身旁掠过,又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应淮昨天说怕他被落下太多会想哭鼻子,谢祈枝当时觉得他在胡说八道,此刻是真的很想哭。

腿好重,身体沉得像石柱,他要喘不过气了。

谢祈枝吞咽了一下,口腔里弥漫不散的铁锈味更浓郁了,他害怕自己要吐血了。

干脆晕过去算了。

可是现在脑袋一点也不晕。他记得哥哥让他把水杯放到某个固定的位置,方便过去拿,记得应淮抓着他的手,写的那行“乱花渐欲迷人眼”……

运动果然能刺激肾上腺素,谢祈枝清醒得像是回光返照,他只能机械地朝前迈腿。

终点传来欢呼声,有人陆续冲刺重点了。

黄老师身旁的女孩子喊:“啊啊啊快一点,就剩最后一圈!”

谢祈枝讨厌她们数得这么清楚,不然他就可以混进冲刺的队伍里,少受一圈的罪。

他听到第一名的用时是9分50秒,比应淮多了一半,应淮当年是怎么跑的?插上翅膀飞了一圈吗?

额头的汗水滑过眼皮流进眼睛里,视线变得朦朦胧胧,经过茂密的梧桐树林,树底下忽然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应淮。

他站在树影里,看不清表情,也没朝谢祈枝做任何一个加油鼓劲之类的会干扰到他的动作,跟在他身后往终点线走去。

一直到最后一段才小跑了几步,接住累到要跪到地上的谢祈枝,说:“别蹲,再站一会儿。”

谢祈枝腿软得难受,费力地抓着应淮的衣袖,发烫的额头抵着他不停咳嗽。

应淮有些奇怪谢执蓝为什么还没来,扫视一圈围过来的初中生,没见到哪个人拿着谢祈枝的水杯,他低头问:“你的水€€€€”

声音蓦然止住。

谢祈枝掩着唇仍在咳嗽,围观的初中生们瞥见从他苍白指尖露出来的深红色,露出惊恐的表情:“黄老师€€€€他吐血了!”

“啊€€€€”谢祈枝张大嘴巴。

医护人员用镊子取出止血的棉花球,说:“好了,血止住了。”

桌上的塑料小盒子里装着一颗白色牙齿,她拿给谢祈枝说:“这应该是你最后一颗乳牙,换完牙就要长大了。”

“记着,两个小时内不能吃东西,喝水最好喝温水,少吃酸的、刺激性的食物。”

谢祈枝把牙齿装进口袋里,点点头说:“我记住了。”

应淮取回了谢祈枝落下的水杯和帽子,谢祈枝看到他就问:“我哥哥呢?”

应淮走进来说:“被女生拐跑了。”

谢祈枝一脸不高兴,应淮低头看他,左手掐住他的脸颊让他张开嘴,往里看了一眼:“还好掉的不是门牙,不然说话都漏风。”

谢祈枝推开他的手,在医护姐姐的笑声里抗议:“我的门牙早就换掉了。”

应淮揉他的脑袋,和医护人员打了个招呼便带他离开了。

应淮问他:“除了掉牙,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祈枝说:“我好渴,姐姐让我喝温水。”

“我们去加点热水。”应淮又问,“还有呢?”

谢祈枝双腿沉得像灌了铅,他摇晃应淮的手和他撒娇:“腿酸,应淮哥哥抱我。”

应淮就把水杯挂到谢祈枝脖子上,帽子叠起来,随手塞进口袋里,蹲下身,托着他的腿将人抱起来。

他走路很稳,谢祈枝把脑袋靠在他肩头,困意上涌,逐渐有些昏昏欲睡。

可是水杯的存在感太强,硌在胸前很不舒服,他取下来挂到应淮脖子上去,应淮没有说话也没有瞪人,那就是同意了。

今天是运动会特供版的百依百顺应淮,谢祈枝心安理得地趴到他肩头。

他的发梢细绒绒的,扫过颈侧时很痒,应淮想把他推远一点,又忍住了,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孩的运动衫仍然有些湿,出汗量不小,一靠近就能从他头发上闻到一股咸咸的薯片味道。

应淮叫他:“别睡,先喝点水。”

谢祈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半阖着眼皮,拖着嗓音困倦道:“好,那你走快一点。”

装上热水,谢祈枝仰着脑袋,咕咚咚喝掉半壶,像只小水牛。

应淮带他回教室睡一会儿,顺便等谢执蓝回来找他。

合眼前,谢祈枝看到应淮倚着门框在给谁发消息,睡醒后却不见他人影。

他揉了揉眼睛,从前桌的课表里看到下午最后一节是音乐课,难怪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运动会的广播声停了,换回放学时间舒缓的钢琴曲。

谢祈枝起身,想出去找找应淮的去向,目光扫过明净的窗玻璃。哥哥忽然从前一栋教学楼的转角出现,很久没见的乔安安在后面追上去,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像在吵架,可是激动的只有乔安安一个人,哥哥回头,无奈中带着些许冷漠。

谢祈枝没看懂这是什么情况,风从后门灌进教室,依稀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

哥哥问她:“你想我怎么样?”

乔安安的声音比他的小,谢祈枝只捕捉到“变心”这个词。

哥哥又问:“我不喜欢你了,就一定是变心了?”

紧接着他们的对话里出现了林见善的名字,乔安安坚信哥哥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她,哥哥否认了,可是她不相信,于是在这儿说车轱辘话,没完没了的。

谢祈枝听烦了,又不想在这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扒着门框左顾右盼,忽然看到应淮从对面的林荫道走过来。

他戴着耳机,手里拎着袋什么东西,穿过主干道要回教室。

谢祈枝朝他招了招手,应淮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他。

那边还在吵,谢执蓝扯开了乔安安紧抓不放的手,改口说:“行啊,你说我变心了那我就是变心了。”

乔安安问他:“是谁?”

谢执蓝没有回答,他离开阴影里的巷道,走到应淮面前。

应淮看到他,停下来,摘了耳机正要说什么,谢执蓝按住他的后脑勺忽然靠近。

谢祈枝怔愣着眨了好几下眼睛。

乔安安同样一脸震惊:“谢执蓝,你发什么神经?”

哥哥回答她:“你看到了,我喜欢的人是应淮。”

乔安安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冲过去扇了哥哥一巴掌,扭头就走了。

风停了,一片无声中,只有应淮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平静的那个。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蹭了下脸,有些费解地抬起眼,看向谢执蓝所在的地方。

第0026章 乳牙

亲眼目睹哥哥被女生扇耳光是件很尴尬的事情,谢祈枝缩回脑袋,决定假装自己还没睡醒,什么都没看到。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谢祈枝枕着手臂差点又睡着,一只手伸过来,手欠一样戳了戳他后颈一截微圆的颈骨。

谢祈枝被吓一跳,忍住了才没有激灵一下坐起来,顺势换了个姿势。

应淮没有发现他装睡,收回手说:“他怎么这么瘦。”

“祺祺在睡觉。”哥哥说,“你别老弄他。”

谢祈枝脸朝向外面,夕阳洒在脸上,眼皮晒得发烫,睫毛被照成明亮的金黄色,像是要烧起来了。他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醒过来。

忽然,又有人凑近。

熟悉的气味覆盖过来,哥哥念叨了一句“睡多久了”,手指探他鼻息,不经意触碰到微张的嘴唇。

谢祈枝睁眼,对上哥哥的目光,眼睫轻而快地眨了好几下。

哥哥直起身,侧开脸,少见的有些不自然:“盯着我干嘛?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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