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祈枝看着应淮,他喝酒不上脸,肤色是一贯的冷白,像片刻前晃过谢祈枝手指的杯光觥影,又或者此夜,窗外冷淡的月光。
有人给应淮发了消息,他低头看了一眼,却没回复,侧眸留意到身旁的小孩儿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他用公筷给谢祈枝夹了道菜,抬手按了按他的后脑勺,催促说:“看什么?吃你的饭,等着人喂吗?”
“谁要你喂了。”谢祈枝拿起筷子。
“我说是我了吗?”应淮又在笑,随即说,“你哥哥快到了。”
谢祈枝点头“哦”了声,低头吃饭,手机忽然响了。
哥哥终于发位置过来,那刚刚给应淮发消息的人肯定也是哥哥了。
他不是忘了告诉谢祈枝地址,也不是说迟了,而是本来就打算在自己到了之后,才让他过来的。
谢祈枝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刚进餐厅时,服务员手里端着不知道从哪个包厢撤下来的烟灰缸。
现在如果仔细闻,还可以嗅出包厢里面带着一点未散去的烟草味。明明已经开了空调,另一侧的窗户却打得很开,隐约能瞧见对岸的江景,凉凉的晚风吹拂而来,带走室内热络的酒气。
这种场合,会喝酒那多半也能抽烟,哥哥不在,别人没有要照顾他的必要,能做这些事的只有应淮。
他什么都不说,但确实像哥哥那样对自己好。
◇ 第46章 哥哥好久不见
哥哥姗姗来迟时,谢祈枝磨磨蹭蹭在喝墨鱼汤,门忽然推开了。
松城纬度高,入秋后天气已经转凉了。晚上风大,谢执蓝在白色长袖外面套了件杏色的薄开衫,进来时像个格格不入的年轻大学生,然而所有人都认识他,大家都在调侃他来得太迟。
他飞快看了谢祈枝一眼,朝他眨眼一笑,然后融入那群精明的成年人里,握手说着x总好久不见之类的话。
谢祈枝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小声问应淮:“这里是不是是个人都是总呀,你是什么总?”
“我不是。”应淮低头对他说,“我跟你一样,也是来蹭饭的。”
谢祈枝才不信他呢,商人逐利,如果应淮身上没什么可图的,他们刚刚为什么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都围着他转了?
总不能是因为他长得比自己帅吧?
谢祈枝看着哥哥,他坐下之后根本没吃几口饭,一直被人拉着说话喝酒,谢祈枝以为他们在说什么正经事,然而听了十几分钟,什么也没记住,比他住院两个月回学校上的第一节数学课还要空虚无聊。
他渐渐没耐心听了,身边的应淮一开始就没在听,低头在划拉手机,谢祈枝凑过去看,发现他在偷偷玩游戏。
四格漫画的布局,格子里的小物件可以移动彼此影响,画面很精致,但是没有中文字。
这边也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谢祈枝抱住应淮的手,不让他玩了,要他陪自己聊天。
应淮收起手机问:“聊什么?”
谢祈枝紧盯着灌哥哥酒的谢顶男人,很不高兴地说:“他老婆的表侄女关我哥什么事?他们认识吗就攀关系?”
“我哪知道?”应淮莫名其妙地说,抬眼观察了谢执蓝一会儿,告诉他说,“不认识。”
谢祈枝怀疑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他做人弟弟的都保证不了,万一我哥谈过呢?
“有一次他在商场碰到个人,明明不认识,还能和人家聊一下午,一起吃了晚饭。”应淮压低声音说,“事后复盘的时候才发现,是对方认错了人。他每次不记得别人是谁,就这样顺着他们说瞎话。”
谢祈枝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当时也在吗?”
“不在。”应淮说,“他饭吃到一半越想越不对,拍了张照片发我,让我帮他翻一下毕业相册,找找这家伙是谁,到底叫什么名字。”
听起来是件很好笑的事,可一想到他们就算好多年不见,依然这么了解对方,谢祈枝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应淮似乎察觉到了,端详他半垂下的眼睫,和他碰了碰肩说:“不陪你聊天你不高兴,陪你聊天你还是不高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谢祈枝瞪他一眼:“谁要你伺候了。”
应淮一愣,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谁又惹祺祺生气了?”
谢祈枝面无表情地说:“不想跟你说话了。”
应淮听后居然真的不说话了,十分放松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又玩起了刚才那个四格漫画的独立游戏。
谢祈枝:“……”
心情不好的时候,原本能够忍受的事情再看进眼里,就恶劣至少十倍。
谢祈枝真不明白那些无聊的话题有什么可说的,有必要动不动就喝一杯吗?他也不想再听见别人叫什么“小谢总”,然后再敬哥哥的酒了,他都没吃什么东西,喝这么多胃该难受了。
他往自己没用过的高脚杯里倒满牛奶,端起来走向哥哥,打断了他们的话:“哥哥。”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谢执蓝抬眼,桃花眼里浮起柔和的笑意:“祺祺找我有事啊?”
“我也想敬你一杯。”他强硬地把高脚杯塞到哥哥手里,和他碰了下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祝哥哥天天开心,心想事成。”
话音一落,别人都在笑,像在看一个幼稚的孩子,纷纷调侃小谢总有个懂事的好弟弟。
谢执蓝却没有跟着一起笑,很认真地说:“哥哥也祝祺祺天天开心,无病无灾。”
谢祈枝看着他仰起头,把牛奶喝光了才放心地回去了。
应淮没再玩游戏了,不知道是通关了还是觉得没意思,挑了瓶无人问津的可乐拧开给自己倒上,低着头说:“这么关心他?你们感情真好。”
这不是废话嘛。
“那是我哥哥。”谢祈枝把杯子推过去,“我也要喝。”
应淮却不给他倒,面无表情地说:“自己没长手?”
他不干谢祈枝就自己来,抱着可乐瓶朝应淮哼了一声说:“小气鬼。”
“祺祺。”林见善叫谢祈枝一声,指了指门外说,“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谢祈枝没回答,犹豫地看了看应淮。
应淮说:“想去就去。”
包厢里面空气太沉闷,谢祈枝便跟着林见善出去了。
夜深了,圆月高挂在墨黑的天空,月光清明,流淌在石板路面上。
谢祈枝和林见善走了一小段路,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谢祈枝望着晃着银光的江面出神,安静听着林见善说起哥哥的事,被多少人纳为优质青年,追着给他介绍女朋友。
谢祈枝说:“我哥哥什么时候缺过女朋友。”
林见善眨眼,笑了笑说:“就是呀,他要是能和应淮匀一匀就好了,我还没见过应淮谈恋爱的样子呢,不知道他最后会喜欢样的人。”
林姐姐不知道吗?谢祈枝冷漠心想,他就喜欢我哥哥这样的。
他不想听这些,便问林见善结婚的事情,问她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又是怎么发展到结婚的。
林见善侧过身,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却不回答了。
谢祈枝不解地叫她:“林姐姐?”
林见善叹了口气,看着谢祈枝,用带点哀怨的语气说:“以前不是和你说过了?你怎么跟你哥哥一个毛病,看起来很关心别人,实际说什么都不上心。”
谢祈枝愣了愣,眨巴几下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就会装可爱,跟你哥哥一个德行。”林见善笑了起来,又原谅他了,慢慢地说,“所以以前,比起你哥哥,我还是喜欢应淮多一点。执蓝答应的事情经常做不到,总是放我鸽子,但是应淮只要答应了,不管他觉得这件事有多无聊都会陪我到最后……”
谢祈枝听着她说话,明明在笑,却觉得她此刻或许很难过。
最开始会陪她到最后的人渐行渐远,连她的婚礼都没有参加,再联系也无话可说了;而老是放她鸽子、对什么都不够上心的哥哥却成了与她相识最久的老朋友。
为什么会这样呢?
谢祈枝心想,是因为喜欢也是一件需要适度的事情吗?
一点点的喜欢可以平平淡淡延续得长久,而太深的喜欢每时每刻都在摇摆不定,于是变得越来越吃力,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永远地解脱了。
林见善低头看了眼时间,问他:“过完中秋,祺祺就搬来我这边住吧,要我过来接你吗?”
虽然早知道哥哥安排好了一切,可乍一听到林见善这么问,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始难过。江边风大,他低头咳嗽了一阵,与林见善说真心话:“我不想搬,我就想住在应淮哥哥这边,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一定要我搬过来。”
林见善听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吗?”
谢祈枝茫然地问:“知道什么?”
“不是执蓝一定要你搬过来住,是应淮说他不方便,只能留你一个月。”林见善奇怪地问,“祺祺,你哥哥没有告诉你吗?”
谢祈枝听到自己心里“咚”的一记响声,像是石头击穿湖面沉底的沉闷响声。
林姐姐的丈夫打电话找她,她便先回去了,留谢祈枝一个人坐在江边发呆。
他还在想如何循序渐进,让应淮也喜欢上自己,应淮却早早地给他下好了期限,时间到了,就是结束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哥哥发消息问他:【祺祺,你跑去哪里了?】
谢祈枝低头看着,没有回复,站起身原路返回。
走到包厢门口,房门半开着,其他人都散了,只剩哥哥和应淮两个人。
谢祈枝正要进去,忽然听到应淮问:“你家也要破产了?这么玩命挣钱。”
谢执蓝惆怅地说:“没办法,祺祺十八了。”
“十八怎么了?”
“十八就成年了,我爸妈觉得仁至义尽,不想再养着他了。”谢执蓝说,“我如果老老实实听我爸妈的话,升学镀金,去他们的公司实习锻炼,一年赚的钱连他一瓶进口药都买不起。”
应淮问:“为什么€€€€”
谢执蓝知道他要问什么,沉声说:“最开始,所有人都说,福利院的人,看过的那些医生,他们都说,祺祺活不到长大。你懂了吗?他们没想到祺祺能活过十八岁。”
“如果早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收养祺祺的,做善事给一个小孩儿续续命和一辈子往一个无底洞里砸钱,在我爸妈眼里这是两码事。”
谢祈枝呆立在门外,气道也跟着阻塞住,冰冷而窒息的感觉笼罩周身。他的手指紧攥着按住发疼的胸口,没有进去,也不想再听下去,转身离开了。
包厢里面的人全无察觉,应淮低头给谢祈枝发消息,边说:“他能平安长大,就是一件好事。”
“这倒是。”谢执蓝说,“今年过年我都不敢让他回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凑在一起又要说闲话,祺祺每次听见心情都不好。”
“放我家,”应淮头也不抬地说,“我带他坐船玩。”
谢执蓝怔愣了一瞬,半眯起眼睛,怀疑地打量他:“你什么时候转性了?又愿意带小孩了?”
应淮平静地“嗯”了一声,看到谢祈枝给他的回复:【不等你们,我好困,先回去了[挥挥]】。
他隐约觉得奇怪,却没有多想,放下手机,抬眼问,“他的药钱一年多少?我也能出。”
谢执蓝是谢祈枝的哥哥,再怎么发愁都是自己的事,应淮要出这笔钱,他凭什么出?作为什么立场出?
谢执蓝越听越别扭,开玩笑道:“你要是有什么事求我就直说,除了我这个人别的都可以答应你。”
“谁要你了?”应淮停顿一下,说,“把你弟弟留在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