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 第37章

谢执蓝:“……”

“以前说过的,你们家养不起就给我。”应淮理所当然道,“反正你有两个弟弟,送我一个怎么了?”

“滚蛋!应淮你喝多了吧?”谢执蓝怒道,“再打我弟弟主意信不信我揍你?”

◇ 第47章 如果他是哥哥的弟弟

谢祈枝没有回家,给哥哥和应淮回过消息后就按了关机,沿着江边一直往前走,穿过地下通道,往前五百米有个夜市,灯火明亮,中秋夜路人很多,最外面一家的招牌上写着胖哥烧烤,一走近就能闻到空气里有股炽热的烟雾与肉料的香味。

可能是他站在外面看的时间有些长,戴围裙的胖大哥主动问:“小伙子吃点啥?”

谢祈枝摇头,左手伸进卫衣口袋里捏紧了口罩,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戴,径直往里走。

各种小吃店外面都摆着四方小桌和塑料椅,附近的居民散步消食,走到这里便又坐下了,一家人围坐着聊天说话,桌上摆着啤酒夜宵。

谢祈枝看到一家猪蹄店门口挤了群少年,叽里呱啦地笑成一团,每个人椅子边上都靠着一块滑板,颜色炫酷又活泼。

他忽然想起来,他也是学过滑板的,很多年前有人教过他,后来他在家里和医院里面偷偷练,下雨天就转移到住院部的走廊,结果吓到很多一惊一乍的病人家属。

生病的小孩一言不发,死气沉沉地站在他们爸爸妈妈身后,愤怒的家长一边骂一边说要去投诉他。谢祈枝回头看,忍不住想,是不是别人眼里的自己也是这样,像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要枯萎的植物,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下一刻,“砰”的一声,他撞在拿药的护士身上,护士惊叫出声,药瓶摔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负责他的护士姐姐找过来,冷着脸训斥了他很久,滑板也被没收了,让阿姨带回家里去。

谢祈枝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听懂了她说的话。

他和儿科住院部别的小孩儿还是不太一样的,他们稍微有点头疼脑热,全家人就要出动陪护,如果他撞上的是这些小孩,今天的事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

他没有来自父母家人的倚仗,没有任性的资本,他要乖一点,听话,少生病,健康平安地活下去,这样所有人都会高兴。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

谢祈枝第一次知道,原来活下来也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他还是没听出来大家的言外之意,健康平安的意思其实是€€€€如果你是一个健康的小孩,就能平平安安长大了。

因为健康的小孩根本不会被他的爸爸妈妈抛弃!

他按时按量吃那么多的药,用鼻导管呼吸的每一天,被推进手术室打麻醉,忍耐术后种种不适的反应……他努力克服疾病对他生命力的摧残,竭尽全力迈过那道死亡之门,原来都是错误的。

谢祈枝,没有人希望你真的活下来。

就算有,那也只有哥哥,可他总是任性误会了哥哥,把哥哥原本平坦顺遂的人生破坏得乱七八糟。

我才是那个最坏最坏的人。

谢祈枝发自内心地希望冬冬哥哥没有丢就好了,哥哥肯定会像对自己好一样对他好的,他也不会像自己一样,什么都不会,还总是生病,让哥哥过得那么辛苦。

或者爸爸妈妈不要轻信算命的的话,把给自己治病的钱都拿去找冬冬哥哥,说不定早就把他找回来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屡屡扑空,反复失望。

那样,不管他是死在医院的墙跟底下,还是在福利院早早夭折,都是一件好事。

没人会为此伤心,所有人都会高兴的。

眼前模糊了一瞬,谢祈枝擦了擦眼睛,忽然在不远处的雨棚底下看到有人端着碗麻辣烫坐下,他随意往周围看时,露出一张眼熟的面孔。

李熠拿着筷子刚吃第一口,谢祈枝就拉开塑料椅坐在他对面,吸了吸鼻子,乖巧地打招呼:“晚上好。”

李熠:“……”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谢祈枝往身后看,提醒他:“那儿还有空位。”

谢祈枝没有往后看,夜市灯光昏黄,那双蓝眼睛仿佛被水浸过,在昏暗的光影下亮得令人心惊。他执着地说:“我就想和你一起坐。”

李熠顿了顿,懒得赶谢祈枝走,索性当他不存在,低头继续吃起来。

谢祈枝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李熠,看着他浓黑的眉毛,微挑的眼尾,被烫到发红的嘴唇,试图从每一处细节里比对他与哥哥的相似程度。

老板往这份麻辣烫里放多了辣,李熠吃出一身汗,抬手擦了下额头,忽然留意到谢祈枝的目光。

就算偷看被发现,这个人也没有半点要委婉些的意思,眼神依旧直勾勾的,李熠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他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弹得真好。”

李熠皱了下眉,把难听的话咽下去,满不在乎地说:“一般吧,以前上学的时候学的。”

谢祈枝又问:“为什么会想学这个?”

李熠挑了一筷子面条,大剌剌说:“为了撩妹。”

谢祈枝:“妹呢?”

李熠:“……”

他不悦道:“关你屁事。”

谢祈枝“哦”了一声,转而问起别的:“你上学的时候成绩怎么样?”

李熠敷衍道:“还行吧,看运气。”

我哥哥也是看运气拿年级第一,如果他是哥哥的亲弟弟,那成绩也能遗传吧,不像我……谢祈枝有些失落地问:“看运气考第一吗?”

“能考第一我会坐在这儿?”李熠匪夷所思地问,“你当我是学霸吗?看运气及格,蒙对的多就能及格,蒙对的少就不能,这都不懂?”

哦,那他不像我哥哥,比较像我。谢祈枝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谢祈枝继续观察着李熠,又问:“八月份的时候,你有没有去过仪州的市人民医院?”

二哥上一次有消息就是从那边传来的,哥哥的朋友说碰到一个和他特别像的年轻人,可再顺着往下找时,那个人却不见了。

这次李熠不想回答他了,放下筷子,很不耐烦地问:“你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吗?”

谢祈枝给他道歉:“不好意思。”

李熠看着他:“要吃就自己点,不吃就赶紧回家,别在这儿烦我。”

谢祈枝不走,垂眼看着他碗里一层红汤,好奇地问:“你吃的是什么啊?”

李熠诧异:“你没吃过?”

谢祈枝摇了摇头。

李熠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娇贵的博美:“行吧,富家少爷。”他示意谢祈枝往店面里看,“里边有菜单,自己去看。”

谢祈枝侧头看了一会儿,把兜里的手机放到桌面上,按了一下,没亮,对李熠说:“我手机没电了,付不了钱,你帮我点吧,算我欠你的。”

李熠看了看他黑屏的手机,又看了看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谢祈枝,沉默了半晌,起身进去,给他点了一份常规套餐。

“谢谢你。”谢祈枝看着他说,“你通过一下我的好友申请,我回去就转给你。”

李熠一愣,低头望着他透亮的眼眸,无端有种自己上当受骗了的感觉。

谢祈枝的麻辣烫点的晚,他吃的也慢,低头咬了几片冬瓜、两个丸子,放下了筷子。

李熠坐在一旁玩手机,抬眼见谢祈枝很快就不吃了,对着依旧满满当当的碗发呆,问道:“你干嘛?这就吃饱了?”

谢祈枝吸了吸鼻子,嘴唇莹润泛红:“太辣了。”

“你不吃辣啊?”李熠眨了眨眼睛,“你不早说。”

谢祈枝轻声说:“你又没问我。”

什么都不问他,什么都不告诉他,出生由不得他,患病由不得他,被谁收养由不得他,爸爸妈妈不希望他能活到成年不告诉他,哥哥为了他的药费放弃升学不告诉他,应淮不喜欢他打扰自己也不告诉他……他被动地接受着命运加诸在身的恶意好意,周围人给与他的恶意好意,没有一件事能由得了自己。

以前,谢祈枝那么羡慕哥哥和应淮,每时每刻都在想,快一点,快一点长大,他拼尽全力长大,想长成他们那样恣意又快乐的人。

可为什么长大以后,过去的人和事都变了呢?

变得那么快,只留给他白雾茫茫里一道道抓不住的影子。

谢祈枝仿佛被辣哭了,在暗淡的灯光底下泣不成声,眼泪扑簌簌往碗里砸。

李熠被他突如其来的眼泪哭愣了,看了看他的碗,又看了看自己的,几乎一样的套餐,没难吃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吧?

哦,他不吃辣€€€€不是,至于吗?这些当少爷的平时都是前呼后拥八抬大轿伺候的?别太娇气了。

李熠把纸巾推过去,把他的碗拖过来,换了筷子又开始干饭了。

谢祈枝喘了口气,忍住溢出喉咙的呜咽声,抽噎着说:“这个,我、我吃过了的。”

“我看到了。”李熠头也不抬地说,“你又没吃几口,钱都花了,不吃浪费了。”

摆在桌上的纸巾质量太差,谢祈枝只是用来擦了擦眼泪就揉破了,掉了一手碎渣。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拍干净手,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一边掉眼泪一边看着李熠大口大口吃麻辣烫。

谢祈枝都有点羡慕他的好胃口了,等他吃完,忽然问:“你是你们家亲生的吗?”

“废话。”李熠一脸莫名其妙,“我不是你是?”

他起身要走了,谢祈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他抬手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对李熠说:“我就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李熠看他一眼,随口“哦”了一声。

谢祈枝:“哦?”

“不然你指望我安慰你什么?宝宝好惨好可怜?”李熠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说,“别开玩笑了,你们有钱人家的狗都过得比我舒坦。”

谢祈枝眨眨眼睛,也应了一声“哦”。

他们素昧平生,即便是各有各的痛苦难堪,也没办法在此时此刻感同身受。

离开闹市,风渐渐安静下来,空气一片寂凉,头顶的圆月是淡蓝色的,谢祈枝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李熠的脚步声停住了。

他站在街边的路口,黑发被晚风吹动,半垂着眼皮打量自己,夜幕下的神情显得有些冷淡。

他问:“你还跟着我干什么?回不了家了?”

谢祈枝也不知道,手机没电是说谎骗李熠的,他只是不想回家面对要赶他走的应淮,也不想开机接哥哥打过来的电话。

可这些要怎么和李熠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李熠转身,在街口挑了一辆共享电动车,拿起前面的头盔往脑袋上戴,边问:“你住哪?我送你。”

谢祈枝愣了一下,走过去,他没坐过这种车,有些迟疑地看着位置不大的一块黑色坐垫:“坐得下吗?”

“挤一挤呗。”李熠说,他扶着车头,回头看了眼谢祈枝,觉得他此刻的表情很有意思,坏笑着问,“不然你蹲前面?”

谢祈枝毫不犹豫地跨坐上去,怕掉下去,又搂紧了李熠的腰。

他的手刚缠上去,李熠就猛地一下坐直了,不太适应地动了动:“你松开点,别搂我这么紧。”

“不要。”晚上风大,谢祈枝低头咳嗽了一阵,把脸躲在李熠背后,他衣服上没有香味,是股肥皂的味道,但也不难闻,“你都不给我头盔,掉下去了摔到的是我。”

“我不戴头盔要罚款。”李熠拧动把手,车动了起来,平稳地滑入车道。

这个点松城的车流量并不小,李熠控制着小巧的电动车从尾气里灵活穿过。

一阵大风刮过,两侧树叶簌簌作响,谢祈枝的额发也被掀起来,他顾不上头发,额头抵着李熠的肩,在风里不住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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