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 第38章

李熠听到了,声音里难得带上点关切:“你没事吧?”

谢祈枝咳了很久才把那句“没事”从嗓子眼里吐出来,他侧过头,带出来的泪光模糊了眼前视线,街道两侧明亮的商铺变成一个又一个飞快流逝的光点。

车速忽然慢了下来,被堵车困在路口的四轮汽车逐渐追了上来,一个接一个地赶超过他们。

谢祈枝抬眼,看着他头盔底下露出的乌黑潦草的发尾,心里忽然一动。

如果他是哥哥的弟弟,那真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

比祺祺做哥哥的弟弟,要好得多。

◇ 第48章 糟心小孩

李熠停在云海湾门口,谢祈枝跳下车,却不急着进去,抓着车把手问:“明天你有别的事吗?”

李熠看他一眼,诧异问:“你有事?”

“嗯。”谢祈枝点点头,心想让我哥哥来逮你去公安局做DNA鉴定,只是这件事由他来解释立场未免有些奇怪。

李熠还未答话,绿化带里几簇红果冬青动了动,草地里浮着细细簌簌的小虫,虫鸣之间,隐隐传来小猫的叫声。

谢祈枝循声看过去,有只小流浪猫藏在绿化带里,眼睛亮而圆,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他只是看着没有靠近,一旁的李熠已经停好车,半蹲在绿化带附近。他似乎很招小猫喜欢,不知怎么就把小猫勾了出来,垂下手指逗它玩。

小流浪是只黄色橘猫,性格很亲人,李熠逗了一会儿,发现谢祈枝仍然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垂眼看小猫用脑袋蹭他的裤腿。

他刚哭过不久,眼皮还泛着红,专注看着什么时,眼瞳像一汪明澈的蓝水。

不像是不喜欢猫的样子。

李熠问:“你怕猫啊?”

谢祈枝摇头,他小时候去公园喂过鸽子,被翅膀扑了一下,回去就发高烧,差点死掉。自那以后,哥哥就让他离小动物远远的,这一类野生的、流浪的动物对他来说更是危险。

他不过来摸李熠也管不着他,低头问:“你明天找我干什么?”

如果李熠真是二哥,他回来了,会怨恨我抢占了十几年他该拥有的富裕生活吗?如果他讨厌我了,哥哥会因为心疼二哥的遭遇疏远我吗?

谢祈枝想到这些事情,鼻腔一酸,又有点想哭了。

他半垂着眼帘,没有明说,含糊开口:“你没别的事的话,明天9点还来这儿一趟行吗?或者你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我去找你也行。”

他的音色原本清亮,此刻不知道是哭过还是风吹冻到了,带了股鼻音,听起来怪委屈的,让人不忍心拒绝。

李熠回过头,沉默地看他半晌,没有回话。

谢祈枝察觉出他态度有些抵触,退让一步说:“或者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那天€€€€”

“你别打我的主意,”不等他说完,李熠表情骤然变得十分古怪,猫也不摸了,强调说,“我不喜欢男的。”

谢祈枝一愣,都顾不上伤心了,歪了歪脑袋:“啊?”

“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主意别打到我身上。”李熠一脸严肃,“听懂了没?”

他的右手搭在膝盖上,垂下的手指干瘦修长,骨节分明,小猫不满他挠了一会儿就不动了,爪子拍了拍他的指尖,脑袋蹭来蹭去的。

谢祈枝看着猫,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和哥哥像得跟共用一张脸一样,自己打他的主意,那和乱伦有什么区别。

谢祈枝慢吞吞应了声“哦”,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会想到这里去?”

“以前打工的地方包食宿,我分到的室友也这么殷勤,有事没事就缠着我,还偷偷上我床,我以为他想偷我东西呢,手机都拴根绳挂脖子上。”李熠凉飕飕地说,“结果他把狗爪子伸进我裤子里,想摸我屁股!草,我把他揍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半晌没听到谢祈枝回话,李熠抬眼,发现这家伙悄无声息地绕到自己身后去了。

他疑惑问:“你干嘛?”

谢祈枝站在他身后,认真端详了片刻说:“看看什么屁股。”

李熠猛地跳了起来,转过身急道:“看什么看!我让你看了吗!”

小橘猫都被他这一嗓子吓跑了,缩回绿化带里不见了踪影。谢祈枝却忽然笑起来,笑到快要站不住了,头发在风里飞扬,被吹得乱糟糟的,像一把绒绒的蒲公英。

李熠看着他,这人不招人烦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有人从浓黑的夜色里走出来,脚步声渐近,叫了一声:“祺祺。”

谢祈枝一怔,站直不再笑了,李熠也循声看过去。

来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眉眼太过锋锐,路灯昏黄的光晕也中和不了,一冷脸就显凶,垂眸看着谢祈枝时,像个严厉的家长,问他:“你说你困了先回家,就是这么回的?”

谢祈枝抿了抿唇,没答话。

李熠看谢祈枝的表情,知道是他认识的人,张口替他解释了一句:“他手机没电了,我送他回来的。”既然他的家人来了,李熠也不多留,和谢祈枝说了声,“我先回去了。”抬腿就要离开。

谢祈枝忽然抓住他的手问:“明天你会过来吗?”

“我€€€€”李熠原想拒绝,见他半带哀求的眼神又顿住了,犹豫片刻后说,“到时候再说吧,看我心情。”

他骑车走了,背影消失在渐远的车流中。

“依依不舍啊。”应淮观察谢祈枝的神色,问他,“你朋友?”

谢祈枝依旧不回答,只抬起脸看着应淮。

应淮与他对视片刻,那双大而圆的眼睛亮莹莹的,浸着水光,眼尾又沁着点红,像是哭过一场。他抬手想碰,谢祈枝倏地退开,转开脸,模糊嗯了一声。

应淮蹙眉,直觉谢祈枝此刻心情很不好,却也因为他抵触的态度有些不悦。

两个小时前,他叫代驾开车回到家,家里却没见到谢祈枝,连盏灯都没开,电话也打不通。

谢祈枝出门都是打车,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还没到。

他的身体不比普通人,应淮担心他在路上出什么事,涌上来的酒意都蒸发干净了,打了辆车从餐厅到小区一来一回找了两遍,没有急救车也没有其他异常,又在小区里找了一圈,依旧没找到人,这才回到门口等他。

他再迟点回来应淮就该报警了,然而这个晚回家的小孩儿却不怎么领情,一脸冷淡地错身过去,往小区里面走。

应淮看着前方白晃晃的后脑勺,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问:“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谢祈枝骤然止步,转身走过来,抬腿踢了应淮一脚,在他裤腿上结结实实地印上一块脏脚印,扭头气咻咻地走了。

他还先生上气了?应淮抬腿跟上去,按了按谢祈枝的脑袋,低头说:“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等你两个多小时,就算你手机没电了也能借别人的和我说一声,让我过来接你吧?”

谢祈枝垂着眼睫毛,冷不丁说:“打不了,我又记不住你的电话号码。”

应淮:“……”

谢祈枝低头,从他手臂下钻出去按了电梯,抬起细白的手腕,卫衣衣袖往下滑,露出一截黄色的表带,说:“你也别说我哥哥会着急,他有我的定位,知道我在哪。”

电梯门打开了,谢祈枝先一步进去,紧接着,从卫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开机。他要把李熠的事情告诉哥哥,让他明早过来,直接领人去公安局采血做亲子鉴定。

应淮靠在轿厢一旁,看清楚了他手机里一整段完整而流畅的开机动画。

行,手机没电也是瞎话。

他垂眼注视谢祈枝许久,眼睁睁看着他劈里啪啦给谢执蓝发消息,却连白绒绒的睫毛尖都写着对自己的爱搭不理。

透过他寡淡的神色,应淮读懂了谢祈枝的意思:是我让你等我两小时的吗?你又不是我亲哥哥,操这份心做什么?

应淮磨了磨牙,他从不管别人的闲事,难得对人上心一回,却被这糟心小孩一连串气人的操作气到想笑。

【作者有话说】

按照榜单规则,接下来半个月我至少要日更三千才写得完榜单任务,对我来说是惊天噩耗,但你们应该挺高兴的……

◇ 第49章 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谢祈枝站在玄关,最后给哥哥发了一句【明早九点你就过来,多带几个人,没谈成也能绑了扛走】。

哥哥很快回复:【我们家不干黑社会,没这么暴力】

谢祈枝:【哥哥,你不了解他】

哥哥:【谢祺祺,是你不了解我】

听起来哥哥完全没考虑到李熠反抗的可能性。

李熠身上有种天然的动物习性,警惕心非常强,很懂得如何趋利避害保护自己,他不会那么快相信哥哥的说辞,对上哥哥这种人精,也不知道谁能占上风。

不过……这都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了。

谢祈枝垂眼笑了一下,把手机揣进口袋,往房间里走去。

应淮将这个有点无奈又有点难过的笑容收入眼底,看着他走进房间,一个眼神都没留给自己,“砰”的一声合住了房门。

谢祈枝是个坏脾气的小孩儿,虽然擅长装乖卖巧讨人喜欢,但对谁有意见的时候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冷眼冷脸,生怕被他针对的人看不出自己讨厌他。

应淮还记得在小区门口偶然撞见的情形,他和一个戴蓝色头盔的男生有说有笑,眉眼弯弯的,还一起逗猫玩。一见到自己就像撞见鬼一样,笑也不笑了,也不应话,只和别人拉拉扯扯。

他在谢执蓝面前从来都是温驯乖巧的,是喜欢黏着哥哥的小天使,说错一句话都要反省自己做错了事,让哥哥伤心了,害怕哥哥以后都不理他了。

那身扎人的刺尖唯独对准了应淮,只在他一个人面前态度忽冷忽热,心情阴晴不定的。

他真的喜欢我?

应淮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自我意识过剩,会错了意,其实谢祈枝压根没那意思。

他瞥了一眼仍摆在沙发中央的史迪仔玩偶,心想他该喜欢“蓝”才对,不管是名字带蓝的,染蓝毛的,还是没看清脸的蓝色头盔。

洗完澡,谢祈枝始终没有睡意,赤着脚坐在飘窗上,心不在焉地看书。

他和哥哥刚刚通过电话,详细说他是如何遇到李熠的。

谢祈枝第一次知道,假装自己不知道某件事原来这么难。

他要有点伤心地争哥哥的宠,要哥哥和以前一样承诺祺祺才是他最喜欢的弟弟,要对他保证自己只在他一个人面前任性,到了爸爸妈妈面前一定会乖乖的;但又不能表现得太伤心,不能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刚蜕壳的小螃蟹,抗拒任何人触碰自己柔软脆弱的外壳。

他其实不想说话了,但哥哥打过来总不能不接,接着这通电话,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地越来越低落。

好在哥哥有点醉了,没有听出谢祈枝的异样,说话声也轻轻的,带着点软,小心又温柔地对他说:

“祺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害怕,有哥哥在呢,知道吗?”

谢祈枝低头“嗯”了一声,说:“我知道的。哥哥你快睡吧,晚安。”

哥哥笑了起来:“你早就困了吧?不吵你了,祺祺晚安。”

谢祈枝把手机放到一边,翻了几页书,却看不进去字。

以前在家的时候哥哥老笑话他假认真,捧着书又不进脑子,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万一真考不上大学怎么样呀。

爸爸妈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哥哥烦人,让他别吵自己。

他很早就察觉到爸爸妈妈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成绩,那时他以为是自己身体不好,所以不要求更多,如今才知道他们不是不要求更多,而是分数、成绩、大学对一个注定的死人而言,确实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唯独他不能用冷血无情去批判爸爸妈妈,因为他们只是养父母,能好好地抚养自己长这么大,已经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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