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淮记得自己当时说:“活过来他也得被抓进去再坐十年牢。”
这么一回想,谢执蓝当时看着清醒,但应该喝醉了,不然不至于拿他爸开玩笑。
而且比起自己,应淮觉得谢执蓝比较不劳而获€€€€这个人能力和品行都很一般,谢祈枝凭什么那么崇拜他?一遇到他哥哥像只温驯可爱的小猫咪,只黏他哥哥一个人,怎么搓揉都不伸爪子。
哥哥和弟弟的关系会这么亲近吗?
他又不是谢执蓝生的。
“执蓝没说呀,我们上次聊祺祺的事还是一个多月以前,他跟我说你很忙,不太方便照顾祺祺,所以联系我。”电话里传来鼠标点击的声音,林见善边忙工作边说,“而且祺祺在这边住得挺适应的,偶尔来我家吃饭,姜哥经常陪他一起玩游戏,两个人处得很好,他好像还对我们家的橘猫很感兴趣。应淮,你确定你现在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祺祺吗?如果没有,总要他搬来搬去的,也不太好吧?”
应淮愣了一下,玻璃上的雨水汇聚在一块儿,水淋淋地往下滑落。
他不想和林见善解释自己的想法是怎么转变的,便对她说:“多半是谢执蓝忘记跟你说了。你别让祺祺和猫玩太久,对他呼吸不好。”
“知道啦,祺祺自己有分寸的。”林见善没有在意,笑道,“你操心什么,好像祺祺是你弟弟一样。”
应淮眼睫微垂,只说:“晚点我过来接祺祺,跟你说一声。”
“行吧,祺祺回来挺早的,那会儿应该在家,或者你给他打个电话嘛。”林见善说。
应淮说“好”,挂了电话。
晚上八点,谢祈枝去林见善家里帮忙喂了肥猫,肥猫虽然能认出他了,但态度十分高冷,只埋头吃罐头,不给他半个眼神。
他小心翼翼,在半米远的地方蹲下,伸手过去,偷袭式地摸了一把肥猫油光水滑的皮毛,然后起身离开。
再晚点走就不只是摸一下而已了。
关门的时候,他听到肥猫拖长了嗓音,抱怨似的“嗷€€€€”了一声。
一定在骂我,觉得我是个坏人类,一点礼貌都没有。谢祈枝心想。
回到自己的住处,谢祈枝无事可干,打开电视,意外跳出来一档教老年人锻炼身体的节目,这一期正好在讲太极。
他点了播放,决定用勤补拙,跟着穿白袍的老头比划起来,下节体育课说不定能领先大家一步。
门铃响时,谢祈枝正学到“白鹤亮翅”,还以为姜哥或者林姐姐找他吃宵夜来了,兴冲冲过去开门,打开却看到应淮€€€€没有宵夜,他空着手来的。
◇ 第56章 “我缺哥哥吗?”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应该是在雨里走了一段,黑发有些湿了,沾着细小的水珠,垂眸看人时眉眼略显冷感,像谢祈枝12岁第一次遇见他的模样。
谢祈枝有点发愣,看着应淮:“你怎么过来了?”
应淮按住门,指尖水汽蹭在磨砂黑的门面上。他把门拉得很开,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站在门外问:“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什么?”谢祈枝一头雾水,“林姐姐有东西要我给你?”
“不是她,我说你。”应淮眉心微皱,“你的东西有没有收好?没有就现在去,我等你。”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心里升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问他:“我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应淮的眉头突然拧得很深,长睫低垂,看着谢祈枝不解的表情,好像看懂了什么,漆黑眼眸的深处划过一片微澜:“你不想跟我回去了?”
身后,电视里的太极教学讲到一半,就插播起了广告促销,闹闹哄哄的十分聒噪。
这些声音通通没有入耳。
谢祈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应淮的意思是让自己跟他回去吗?
“你在说什么?”他问,“不是你自己说你没空管我,才让我来林姐姐这边住的?”
他明明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决定不再打扰应淮了,他又大晚上的出现在这里,半刻都等不了似的要接自己回他家,他有这么在乎自己吗?
应淮的声音有些暗,听起来很不高兴,脸上神情却没有异常,只否认道:“我没说过。”
谢祈枝看着他问:“你要我现在打电话给我哥哥和林姐姐,和他们对质吗?”
应淮对上谢祈枝透亮的灰蓝色眼瞳,沉默着与他对视了几秒,随后挪开了视线。
他身高一米九二,这么高个子的男人堵在自己家门口,一手还牢牢按着入户门不让关门,换成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都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可谢祈枝虽然生气,却生不出多少防备心,还觉得应淮这副一声不吭的模样有点好笑,像只做错了事不敢看人的大狗。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应淮终于出声了,并不怎么占理地给自己辩解了一句,“我走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谢祈枝抬眼看着他,心想,现在更像了。
“那又怎么样?”谢祈枝姑且信了,却没有改变主意,满不在乎地说,“我不想回去了。”
应淮定定看着他:“为什么?”
谢祈枝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
“林见善这边,不管是离医院还是离你学校都更远,高峰还容易堵车。”
“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谢祈枝往外迈出一步,拉住门把手,想要关门请应淮离开了,“林姐姐对我很好啊,姜哥也不错,我在这儿住得好好的,为什么总要搬来搬去的?”
应淮忽然松开了按住大门的手,谢祈枝没站稳,被门把手带着跌入眼前人的怀里。他的风衣外套带着未干的水迹,谢祈枝一贴近就嗅到他身上有股冰凉的雨水气息。
应淮扶着谢祈枝的后腰,没让他跌倒,垂眼注视着他的脸,问:“她对你很好,我对你不好?”
谢祈枝抿紧唇角,没有回答。
抛去被应淮否认的、他要赶自己走的这件事,应淮其实对他很上心,已经尽到了作为一个临时监护人所应该尽到的义务,甚至比林姐姐和姜哥更能哄他开心。
他让谢祈枝偶尔很难过,更多的时候还是开心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不喜欢我,和哥哥的感情也纯粹是个误会,那他追过来的理由是什么?对我好的理由又是什么?
一不小心,谢祈枝把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他听到应淮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不算你哥哥吗?”
谢祈枝怔愣片刻,仰头看着他狭长凌厉的眉眼,英俊到近乎凉薄的面孔,这是他年少无知时深深迷恋过的长相,也在此时此刻那么轻易地被他的冷漠与迟钝伤害。
应淮从来没有变过,是自己贪得无厌,总想得到更多。
谢祈枝觉得十分讽刺,推开他问:“我缺哥哥吗?需要你上赶着做我哥哥?”
他不错目地看着应淮,尖削的下巴微抬,像只傲慢的小猫,灰蓝色眼瞳被走廊柔和的灯光照着,昏暗光影下亮得令人心惊。
就算应淮是只猪也该懂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应淮果然没有再说话,黑眸里仿佛沉了雾,叫人分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谢祈枝越过他,又去拉门把手要关门。
应淮再一次按住门说:“你上次不是说不喜欢我了?”
“我是说过,所以呢?”谢祈枝瞪着圆滚滚的眼睛,不耐烦地反问他,“我不能今天喜欢明天不喜欢后天接着喜欢吗?就许你一个人反复无常变来变去?”
应淮被他的胡搅蛮缠弄得没话说了,谢祈枝推开他按住门的手,“砰”的一声,把门关紧了。
回途,雨势越来越大。
硕大的雨滴杂乱敲打着挡风玻璃,他在雨刷器一下一下的声响里,思考谢祈枝说的“喜欢”是什么?
是见色起意的一时动心,没有分清的崇拜与亲近,还是喜欢的近义词、文学作品里经久不息的爱情母题。
爱是什么?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
还是被绮丽幻象包裹的泡沫,厌倦后懒得回头的残忍,利益争夺面前互相攻讦的嘴脸……不管是什么,都是他从未考虑过涉足的领域。
应淮回到家,屋里漆黑一片,半个月没回来,空气不流通,室内有股灰尘的味道,闻起来有些憋闷。
这会儿他倒庆幸谢祈枝没有跟着自己回来,不然被灰尘呛到又要咳上老半天。
他脱了风衣外套,打开新风系统的内循环,在风流声里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喝,指尖碰到的却不是冰凉凉的瓶身,而是方形的药盒。
谢祈枝的益生菌片。
被他遗漏在冰箱里,忘记带走了。
应淮拿出药盒,打开看了一眼,一盒一共两板药片,他刚吃到第一板的一半,很整齐地从左往后抠开两排小洞。
他担心谢祈枝粗心大意把别的药也落下了,又去打开他平时放药的柜子。
好在这一层是空的,只有自己的影子落在上面,将它填满了。
他又去看了谢祈枝的房间,一切都照旧,和谢祈枝没来时一样。
衣柜是空的,窗台上的小狐狸抱枕也不见了,床头柜那盏每次进去每次都亮着的小灯,这次终于关上了。
他怕谢祈枝听了生气,一直没有告诉他这间房间以前是小刀的。
他在房子装修时只留了两间卧室,一间自己睡,一间给狗睡,可是小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迫流浪过,在外面吃尽了苦头,自那以后就很没有安全感,前半夜好好地躺下了,后半夜又会爬起来,用爪子偷偷打开他的卧室门,睡在他的拖鞋旁边。
应淮发现后,就养成了半夜醒的习惯,等小刀进来,拍拍床沿,让它睡到床上来。
后来小刀病重离世了,他半夜醒的习惯却改不了了,总能听见外面传来细细簌簌的、像小刀用狗爪子开门的声响,可怎么都打不开,大狗嘤嘤地撒起娇来,希望睡熟的主人能够听见,帮它开门。
他靠在床头坐了很久,下床打开房门。
门外空无一物,银白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像逝去的流水。
后来,他把半夜醒的习惯改了,但是多了睡前锁门的习惯。
到底什么样的关系才是永恒不灭的?
他的狗会在陪伴他的十几年后死去;他的父亲会葬送在自己的卑劣与贪婪中;他的母亲远在大洋彼岸,从他出生至今,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谈恋爱会变心分手,被契约绑定的婚姻比那张纸更加不堪一击。
他心里很清楚,怎么样可以哄谢祈枝开心,怎么样可以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可他不想这么做,他不想和谢祈枝建立这样脆弱又浅薄的关系,然后在某一天,因为任何一种原因,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不见。
如果可以,应淮更愿意做谢祈枝的哥哥。
唯独在这一点上,他很羡慕谢执蓝。因为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一辈子都是祺祺的哥哥,这种关系是永恒不变的。
应淮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阳台的晾衣杆放得有些矮,不是他习惯的高度,谢祈枝每天回来洗完澡,都会在当天把换下的衣服洗干净,晒在这里。
有时候开着窗,风灌进来,会把他的衬衣吹得鼓起来,在晾衣杆上左右摇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谢祈枝惯用的柔顺剂香味。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响,应淮靠在沙发上,没有理会无风自动的晾衣杆,横臂挡住了眼睛。
◇ 第57章 “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周末总算天晴了,谢祈枝陪尤然去买他心仪已久的电箱吉他。
他不懂乐器,看不出除了外观以外的区别,低头有些好奇地碰了一下琴弦,忽然听到尤然说:“前两天,我去酒吧还有一个咖啡店面试兼职驻唱了。”
谢祈枝一愣,想起来有一天展信佳请他们喝奶茶,尤然找了个借口急匆匆走了,他还以为尤然气性这么大,仍在生她抢走自己击剑课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