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 第45章

他问尤然:“怎么不跟我们说?”

“现在不就跟你说了。”尤然抓了下头发,有点不好意思,“面试没通过就没必要说了,通过了再告诉你们。”

意思就是现在面试通过了,谢祈枝“哇”了一声,眉开眼笑地说:“你好厉害。是酒吧还是咖啡店?”

尤然回答:“酒吧。”

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生出了好奇:“我还没去过酒吧。”

尤然看了眼谢祈枝猫儿似的小脸,顺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起来说:“你去可能会被查身份证。”

他将吉他装进琴盒里,背在肩上,“过段时间我开始上班了,就带你们去玩。”

谢祈枝应声说“好”,跟着他走出琴行,步行几分钟进了最近的地铁站。

等尤然背着吉他过了安检,谢祈枝问他:“酒吧驻唱的话一晚上是不是要唱好多歌?会不会对你的哮喘有影响?”

“不知道,不发病的话其实我和正常人没多大区别,发病了也没事,我带着药呢。”尤然想了想,又说,“但是我的家里人就很大惊小怪,总是这又不让干,那又不让干,各种小心防范……这种感觉你应该懂吧?”

谢祈枝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所以,虽然我一直很想买这把吉他,但我不想向他们伸手要钱,他们肯定会起疑心。”尤然说,“好不容易离开家,我总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谢祈枝十分认同:“你说的对。”

他们在地铁站里分开,谢祈枝换乘回到林姐姐的小区,在外面买了杯柠檬水,走到楼下正好喝到一半。余光一瞥,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十分眼熟的黑色宾利,车牌号被一棵银杏树挡住了,看不清。

他走过去绕着车身转了一圈,没认错,是被他踹过、又被李熠打碎过后窗玻璃,十分命途多舛的那辆车。

应淮去松大都懒得自己开车去,除非必要,或者接送自己,这辆车一般是停在地库里落灰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

谢祈枝感到些微的烦躁,不想上楼面对他,转身出了小区,在便利店待到喝完柠檬水才回去。

他又往银杏树的方向瞥了一眼,这次,那辆宾利不在那儿了。

打开家门,阿姨在做午饭,食物的香气并着油烟味从厨房里飘出来几缕。

林姐姐的房子厨房与餐厅之间没有隔断,谢祈枝刚进门就被呛到打了个喷嚏,躲进卫生间里洗了把脸。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应淮来过的事,也不猜他来做什么,是不是来找自己的。

出来时,阿姨叫他一声,谢祈枝走过去问:“阿姨,怎么了?”

阿姨不认识应淮,只说:“刚刚有个小伙子敲门,说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谢祈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餐桌上看到一个药盒,是他的益生菌片。

阿姨又说:“他前脚跟刚走你就回来了,是你认识的人吧?路上碰见他没有?”

谢祈枝望着药盒怔愣了很久,听到阿姨问自己,才轻轻摇了摇头。

林见善家的肥猫胆子大,心又野,林姐姐他们在家的时候不锁门,它经常自己出来,跑到过道里玩。

谢祈枝下课回来,又碰到它在过道跑来跑去,拖着毛绒绒的大尾巴迈步过来,第一次蹭了谢祈枝的裤腿,撒娇似的“喵€€€€”了一声。

谢祈枝还没来得及受宠若惊,对门门缝间猛地传出一句冷冰冰的:“别在这儿碍我眼,给我出去。”

下一刻,姜哥推门出来,与过道里的谢祈枝四目相对。

气氛有点尴尬,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尽量自然地问他:“你又和林姐姐吵架了?”

姜哥弯下腰,抱起那只蓬松的大肥猫:“你这个‘又’字用得很好。”

谢祈枝开门,兴冲冲地从电视柜里面拿出手柄,要姜哥陪他玩上次没通关的双人冒险游戏。

大肥猫对这个房子也不陌生,跳上沙发,在沙发垫上踩来踩去,找到最舒服的一处地方趴下来,打着呼噜睡大觉。

姜哥开口谢祈枝才知道,这次他和林姐姐吵架的理由居然是应淮。

“我已经很大度了,”姜哥说,“谁能忍一个陌生男人三天两头给自己老婆打电话,他自己没有吗?”

他还真没有,谢祈枝心想。

他头一回给人调解感情纠纷,很不熟练地为应淮解释:“说不定他找林姐姐有正事呢?”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想知道是什么正事不过分吧?我又不是不让她有异性朋友,她跟你哥哥不就关系很好,我说什么了吗?”姜哥操纵着角色小人从岩壁飞跃到对面,没抓住绳子,小人啪唧掉下悬崖,摔死了。

画面变黑屏,他握着手柄,继续往下说,“只有这个应淮,我多问两句你林姐姐就要生气,她拿借口敷衍我她还先生气了?”

谢祈枝不懂姜哥为什么这么介意应淮,把他和哥哥放在一起比较,应淮对大部分人类都没兴趣,哥哥对没谈过的漂亮女生都有兴趣……

怎么看都是哥哥更危险一点!

为什么姜哥对哥哥这么放心,反而防备起应淮来了?

可是,谢祈枝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哥哥的坏话,皱起眉头十分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才问:“林姐姐一般不骗人的吧?是不是你误会她了?”

“也是,见善不骗人。”他看着游戏屏幕裴说,“她跟我说,应淮找她没说别的,就问祺祺有没有按时吃饭吃药,晚上会不会发热。他又不是没你的联系方式,不能自己给你打电话吗?这不是借口是什么?”

谢祈枝安静片刻,放下手柄,无奈道:“好啦,姜哥,我懂了。我会自己跟他说的,不让他再打扰林姐姐了。”

话音刚落,姜哥弯起眼睛,揉了把谢祈枝的脑袋:“我就喜欢和你这种聪明小孩儿聊天。”

姜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大肥猫灵活地跳下沙发,跟在他身后,屁股一扭,只留下满沙发的猫毛。

谢祈枝拍了拍沙发垫,猫毛牢牢地扒在上面落不下来,他很快放弃了,打算第二天找人来家里打扫一下。

洗了澡,他躺在床上给应淮发消息:【我吃过药了,体温也正常。你别找林姐姐了,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

应淮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好,你早点休息】

谢祈枝:【嗯,晚安】

收到哥哥寄来的生日礼物那天,谢祈枝和他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哥哥一直在电话里道歉,说有个会真的很重要,他不能缺席,也没有权力更改时间。

明明不全是哥哥一个人的问题,如果当初他选择留在仪州上学,不管哥哥多忙,都能空出一点时间回家给他过生日的。

因为松城不是仪州,南北两地相隔如此遥远,就算他开完会门口就有一架直升机等他,也没办法在第二天到来之前抵达谢祈枝身边。

“没关系的。”谢祈枝蹲下来,边拆礼物边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陪我过生日就找哥哥哭。”

“我倒希望你找哥哥哭。”谢执蓝问,“我今天来不了,你就不会请了假回来找我过吗?”

谢祈枝静默片刻,上了一个多月的大学,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可以请假的。他说:“我忘记了。”

谢执蓝说:“我就信你是忘记了。见善快下班了吧?要不要我叫她带你出去吃顿饭庆祝一下?”

“不要了,不想麻烦林姐姐。”谢祈枝说,“我真想吃自己也能去。”

谢执蓝知道他是觉得拘束,又问:“不想和她出去的话,那要不要让应淮陪你过?”

谢祈枝不说话,像没听见一样,低头继续拆哥哥的礼物。

把盒子转到正面,是尼康今年推出的一台新款相机。

和相机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一个很轻很扁,但又很长的东西。有点怪,像个被捆起来的人,他拆开头部,哥哥的脸十分有冲击力地撞入他的视线。

谢祈枝足足盯了五秒,忍不住笑出来:“哥哥,你给我寄你的立牌干嘛呀?”

“你拆开看到了?”谢执蓝笑眯眯地说,“我的替身,完全等身的,和我一样高,今年就让它替我和祺祺拍张照片吧。”

挂了电话,谢祈枝把立牌立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权衡了很久,最后摆在客厅一盏落地灯旁边。

天快黑了,室内光线渐暗,他打开落地灯,灯光却没有亮起来。坏掉了吗?

他又走去开客厅和餐厅的灯,都是暗的。

过了几分钟,谢祈枝收到林姐姐发来的消息,是一张小区业主群的截图,说附近一个停车场在施工时挖断了小区专供电电缆,从而导致停电,现在正在抢修。

林见善让他不要慌,柜子里面有备用的手电筒,再等一会儿应该就能恢复供电了。

谢祈枝按照她说的找出手电筒,打开放在茶几上面。

他走到阳台,往外望去,整个小区都暗了。

高大的楼房建筑沉默伫立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之中,被下午六点钟的晚霞染上妖异的暗红色光芒。

两个小时过去,依旧没有通电。

小区停电,电梯也停止运行了,谢祈枝接到骑手的电话,说23层实在太高了,问他能不能下来取蛋糕,或者放在哪里合适。

谢祈枝没有说话,抱膝坐在沙发上,手电筒的光像雪白的光柱投射在天花板上。

除了这一小块区域,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的,连哥哥带笑的立牌都被黑暗吞掉了。

骑手觉得奇怪,“喂”了几声,便挂掉了电话。

很快,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谢祈枝看了一眼,接了。

他将头埋在臂弯里,在对方开口前说:“我很害怕,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 第58章 救祺祺的好应淮

谢祈枝不确定自己守着一束光在黑暗里坐了多久,好像很短,只过了三五分钟就听到熟悉的门铃声,电话没挂,应淮的声音沿着电流传过来,变得有些失真:“是我,过来开下门。”

又好像特别特别长,长到四肢逐渐麻痹,无边黑暗里涌动着的未知物离他越来越近,利爪勾扯到了他的衣角和足尖。

他不喜欢黑暗的环境。

这种感觉像指针被拨回到久远的过去,回到年幼时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无力的时候。

漫长白日将尽,树木的黑影从地上爬到身上,又从身上爬到脸上,窗户被晚风撞得嘎吱作响。他在这样的恐惧里咿呀大哭,胸腔像破旧的鼓风机,止不住急喘,啜泣的回声撞在墙壁上,无人应答,也无人在意。

他在恐惧中睡去,又在恐惧中醒来,日复一日,孤身一人,被遗弃在彻夜的黑暗里。

门铃声换成了敲门声,规律的“咚咚”两下,停顿两秒,接着“咚咚”。

渐渐的,与身体里的心跳鼓动声敲成了同一个节拍。

手机没拿稳,“啪”的一下掉进黑暗里,谢祈枝不敢弯腰去捡,握紧手电筒,小心翼翼地从沙发上下去,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大门终于打开时,应淮看到谢祈枝抱着手电筒赤脚站在门口,那束光打在他脸上,这种刁钻的角度竟然都不丑,将他纤长的睫毛照得毛绒绒的,下巴尖而瘦削,望着人的模样像个委屈的小孩儿。

应淮拎着蛋糕进去,没有问他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来开门,左手一拉,轻轻合住了门。

他将蛋糕放到茶几上,谢祈枝看过去,问他:“怎么是你拿上来了?”

“本来就是我订的。”应淮弯腰拾起谢祈枝掉到地上的手机,余光瞥见他半曲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只压在大腿下,一只缩在茶几后面,露出五个小小的脚趾。

应淮看了两眼,像是觉得他坐没坐相的样子很不顺眼,隔着单薄的睡裤直接握住谢祈枝的小腿,拽下来,让他好好穿上拖鞋才站起身,继续往下说,“一直没送到,我过来看一眼怎么了。”

谢祈枝“哦”了一声,不太自然地并了并腿,对他说:“我还以为是哥哥买的。”

“嗯嗯。”应淮没好气地说,“好事都是他做的,坏事都是我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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