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71章

他一把抱起云胡,兴冲冲地在院里一连转了好几个圈,直把小夫郎转得头晕眼花,才将他放下来。

季子€€和满崽二人并肩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干果子。

“你家阿兄平日里在家,都这么黏糊云胡吗?”,季子€€将干果剥去坚硬的外壳,递到满崽手里。

满崽攒够了一小撮,仰头闷进了嘴里,吃完又冲着季子€€摊开掌心,“我阿兄一向如此,别看他在外装得一本正经温文儒雅,回来便跟狗皮膏药似的,到处追着云胡,说要亲亲,要抱抱,夜里还要云胡哼歌哄他睡觉,也不嫌害羞”

季子€€咋舌,心里暗道原来夫夫恩爱竟是这般的让人艳羡。冷不丁想起自家爹娘,心中的光骤然又暗了下去,掩藏在衣袖下的拳头不由得攥紧,若他爹没有被上京的名利迷失了本心,大抵也能同他娘亲像谢见君和云胡一般恩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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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二子都中了贡士,其中一人还是会元,师文宣一连几日满面红光,朝中大臣见了,纷纷打趣他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儿。

师文宣笑而不语,下朝后被追上来的季东林拦住。

“那小子如今拜入了你的门下,倒真是从你这儿学了本事!”。

“东林兄过奖了…”师文宣权当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说这话时,勾起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儿。

要知道,季宴礼隔三差五地就往他这府上跑,听秦师爷说,季东林主动想喊这好大儿带着季子€€回家里吃顿便饭,到现在连自个儿亲儿子府上的门还还没进去呢。

一想到这儿,他禁不住愈发得意,草草敷衍了季东林两句,便着急忙慌地回府上。

算起来,距离殿试还有一个月,可不敢把宝贵的时间耽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上,他还盼着这两个徒弟给赚个状元回来呢。

这余下的一个月,他日日将谢见君和季宴礼提溜到府中来讲学,还专门请了在宫中伺候的公公,特来教他二人学习殿试礼仪,

如何向圣上行礼,如何搭话,以及圣上考校学问时,如何应答才不会殿前失仪。

二人整日被师文宣耳提面命,脑袋里学问礼仪塞得满当当,一直到殿试前夕,才得以喘口气。

四月二十一,谢见君科举考试的最后一程,殿试来了。

第90章

殿试当日,天将微微亮,谢见君同季宴礼一道儿乘坐马车,往皇城中去。

马车只能到内城脚下,要进入内城,则要由礼部官员引路,步行入内。

谢见君名次为单,走左掖门,季宴礼名次为双数,故而走右掖门,正中间的午门,乃是圣上御道,官员百姓皆不得踏足。

入内城后,有单独的内廷宦官带一众举子们入偏殿,先行教授面见圣上的礼节。这些礼节,师文宣已经提前寻公公,提点过他二人,如今便是跟着其余人比划比划,巩固一番便是。

寅时,

捧题官以及内阁官,由内阁经中左门入保和殿,将皇上从内阁大学士拟定的数道殿试题目中的钦命之题,先行陈于殿内东旁黄案上。

新进贡士由鸿胪寺官引导至丹陛两旁排列,照旧是依照着会试时的名次,单数者位列东侧,双数者位列西侧。

谢见君犹如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内廷宦官安置来,安置去,好不容易盼到圣上御殿,作乐鸣鞭。

依着方才临时抱佛脚学来的礼仪,三百名贡士齐齐面向圣上,行三叩九拜之礼以示敬畏之心。说是行礼,自始至终,都不得抬眸,面见圣颜,唯有在叩拜时,才能在余光中瞥见一抹威严的明黄。

脚下的青石砖冰凉坚硬,这一通叩下来可不好受,他只恨自己早起时,担心殿前失仪,没能把师母缝制的护膝戴上,若是如季宴礼那般聪明,这会儿好歹还能遮挡一二寒气。

礼毕,圣上起驾回宫。

礼部官员上前散卷,众贡士们不得起身,跪受行三拜之礼。

纵然膝盖处仿若万千虫蚁侵蚀,谢见君也只得咬着牙挺直了肩背,双手接过考卷,而后跟在礼部官员身后,步伐轻缓地入保和殿。

殿内每张试桌上皆摆放着一捧麦穗,一捧稻谷,众人一时茫茫然,不知其意。

谢见君入座后,忙将八页考卷翻到最后,除去例行的策问之体,此次殿试,还增加了一道农桑题,即要求入殿试的贡士们简述麦子与稻谷的生长时节,以及如何分辨新米和陈米。

头回见这样的题目,即便一向从容如他,也不免有些咋舌,但因着试桌之间都有帷幕避开,自是也瞧不见旁个举子,谢见君便将此题先搁置在一旁。

考卷第一页须得书写应试者的姓名,年龄,籍贯和三代履历,得益于当年在福水村时,有谢礼帮忙查户籍,这些信息他已然熟读于心,书写起来游刃有余,并不费劲。

内廷宦官送来四个馒头一碗清汤,自黎明入皇城,学了一个来时辰的礼仪,到这会儿滴水未进,谢见君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趁着首页考卷墨汁晾干的功夫,他用热汤泡软馒头,垫了垫叫嚣的肚子。

解决温饱问题后,他开始专注于眼前的策问。所谓“策问”,则是以圣上口吻向一众贡士们发问,其题目内容主要是治国安邦、国计民生此等政治大事,惟务直述,限三千以上,其间不得涂改,不得污卷,否则一律按作废处理。

故而,他在答题时,亦是同过往几次考试那般,将行文思路率先捋顺在草稿纸上。

师文宣曾教导过他二人,殿试策问虽考究的是学生的政治见识和处事能力,要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主张,但不可太过于主观,亦不能过分强调四书五经,从而忘记去展露自身治理事物的想法和才华,须得联系古往今来各朝各代的治国方针,加以分析对比,引经据典。

最后,独独要让他俩务必时刻都记于心中的一点,便是在行文最后,赞颂当今圣上的仁厚礼贤和明章之治,俗称为“拍马屁”。

谢见君在前世时,这样的论文数不清写过多少份了,加之现今得名师指点,三千策问之题答起来还算是顺畅。

殿试于太阳落山前交卷即可,午时还有白面饼子四张,梨二个,茶一巡,可比在贡院吃的要好多了。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中间宦官过来送了一趟午饭,他忙着打草稿,没顾得上吃,现下调整好落笔格式后,屏住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誊抄到考卷上。

因着长时间保持一个下笔的姿势,肩膀处酸胀僵硬,谢见君不得不先停笔,手背在身后揉了揉肩头,立时就有无数官员探究的眸光齐齐聚在他身上。

他心下咯噔一声,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念及这儿到底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的保和殿,并非贡院里的窄小号房,即使身子骨不适,也不能太过放肆。

那殿前失仪可是重罪,会殃及诸多官员,严重者,连师文宣都得受到连累。

洋洋洒洒地答完策问,他抬眸看向摆在试桌上的稻谷和麦子,不晓得圣上此举是为何意,亦不清楚这会在殿试中占比多少,对付两口已然放凉的午饭后,他着手应答起这突如其来,任谁都没能想到的农桑题。

关于稻谷和麦子的生长时节,前些年在福水村时曾自个儿亲身亲历过,甭说只是书写生长时节,即便将整个粮食生长及护理过程完完整整地简述下来,谢见君也都是游刃有余。

至于那如何分辨新米和陈米,他先前也听云胡讲过。

米粒通透质地坚硬,闻上去泛着淡淡米香则为新米,陈米的米粒微微发黄,带细小裂纹,闻着有米糠味。

除此之外,还可以通过糠粉判断,陈米糠粉粘,新米糠粉干,他将其几种判别方式悉数都列在了考卷上。

答完两道题目后,因着不可提前交卷,谢见君闭目修养。

日暮时分,殿前最后一炷香燃尽,伴随着太和殿宦官尖利而细长的唱声,所有贡士停笔。

他蓦然睁开眼眸,早先等在一旁的弥封官纷纷上前,将书写着考生信息的首页折叠成筒,密封后加盖关防,其余卷面、卷背以及骑缝之处,则加盖礼部之章。

封卷后,所有考卷都会被统一送到午门两侧朝房里,经由读卷官评阅。这读卷官乃是圣上任命的八位考官,凡是读卷大臣认为答得好的卷子,便会在考卷上画一个圈,试卷以画圈数目作为名次依据,而后将前十名,进呈给圣上,决策殿试名次。

首日殿试过后,一众贡士皆不能离宫。

谢见君等人被带去偏殿一隅歇息,静候复试。

此复试为圣上亲临,是以择人拷问其学识,早先听师文宣说,复试可以改变其殿试策问的名次,故而他和季宴礼也不敢掉以轻心。

第二日,照常叩拜行礼后,贡士们规规矩矩地立于保和殿。

圣上着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踱步于其中。

不晓得何时会挑中自己,也不知圣上会问出何种刁钻的问题,大伙儿都惴惴不安。

谢见君少见地紧张起来,他垂首定定地看着脚下的石砖,只一盏茶的功夫,便是连石砖上三十二道细小裂缝都数得清清楚楚,掌心里早已经被汗洇湿,他悄默声地往衣角上蹭了蹭,生怕等会儿拱手作揖时,失了礼节。

远远听着被挑中的贡士,或从容或磕绊地回答着圣上提出来的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几道题目。

谢见君一颗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眼前骤然闪过一道明黄,淡淡的奇楠沉香扑面而来,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来了。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耳边乍然传来圣上威严肃穆的声音。

他微微抬首,眼眸照样要低垂着,不可四下张望,更不能瞧圣上尊容。

崇文帝将人细细一打量,脸上瞧不出任何神色,片刻,不紧不慢道,“如今边境连绵战乱,国库空虚,依你所见,朕可是要加征赋税,还是仁政爱民,取缔苛捐?”。

任谢见君如何都没能想到,旁个贡士答得亦是些民生社稷等中规中矩的题目,到了自己这儿,反倒是被崇文帝挖了一个大坑,他登时双膝跪地,恭敬作揖道,“回禀陛下,学生不敢妄言”。

“有何说不得?你且直说便是,这说对说错,朕都不会治你的罪……”。

“这……”,他默默地咽了下口水,“现如今徭役沉重,民间骚然,学生拙见,应当减轻百姓赋税。”。

“没有赋税,拿什么来填国库?又拿什么去支持边境士兵?”,崇文帝似是起了兴致,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学生以为,蛮邦之人之所以这么多年对边境一直蠢蠢欲动,意图侵犯我朝,归根结底是当地物资短缺且民风不开化,但西北战乱数十年,边境已是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与其无休止地争斗下去,割分土地,不妨两国派使者坐下来商谈一二,我朝可应准蛮邦之人过边境行商,对其加以严格管理,崇中收取商税和关税,亦可允许百姓与蛮邦之间以物换物,如此既能够填充国库,又可保黎民不受战乱之苦,实现互惠互利……”。

谢见君话音刚落,大殿内一片诧然。

半晌,崇文帝面无表情地缓缓道,“你的确妄言……”。

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后背登时冒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索性崇文帝说完这句话后,便负手去考问别的贡士,同样问题,有了他在前淌铺水路,后面的贡士纷纷答要加征赋税,但瞧着圣上听完,这脸上也不见喜色,亦不见怒意,一时之下,谁也不敢轻易再揣测圣意。

谢见君一直跪到复试结束,崇文帝身旁的李公公前来递话,荣他随礼部官员出保和殿。

“你简直就是疯了!”,走出内城后,季宴礼搀着他上马车。

“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也不能把话再咽回去了。”,谢见君苦着脸笑了笑。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眼看着就要登科入仕,你怕是要把自个儿都搭进去!”,季宴礼显然没有预料到崇文帝会抛出这个问题,亦没有预想到他这师弟居然会另辟蹊径。

马车出了皇城,直直朝尚书府拐去,谢见君知道,这是师文宣得了消息,着急召他二人过去。

果不然,刚进后书房,师文宣便将案桌上的茶盏,怒砸到他面前,“你不过一个小小的贡士,怎敢在圣上面前大谈国事?朝中谁人不知是西北战事掏空了国库,圣上年事已高,踌躇未决,你偏偏就把这事儿明晃晃地给他摆在台面上,你这竖子,可知自己在保和殿上的一番话,会招来多少祸患?”。

“学生以为入仕为官,当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学生吃过劳作的苦,受过徭役的罪,更晓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闭嘴!”,师文宣打断谢见君的话,“你同宴礼殿试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二人务必要谨言慎行,若揣测不出圣意,便老老实实,循规蹈矩,你可倒好!今个儿你就给我在这儿跪着,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脑袋里清醒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说罢,师文宣拂袖而去,谢见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肩背挺得笔直。

“你也不知道说句软话……”,季宴礼在旁恨铁不成钢地劝说道。

“宴礼,如若我们一朝入仕,便要同其他官员那般,为求自保,或闭口不言,或一味地迎合圣心,这样的朝堂,是你打科举之路开始,就期盼的海晏河清吗?”,谢见君神色凛然,一字一句噎得他再说不出旁的话来。

良久,季宴礼讷讷开口,“虽是如此,但若连入仕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又如何能为生民立命呢?”。

谢见君没再接话。

晚些,天色渐晚。

冷不丁“吱悠”一声门响,师文宣去而复返,见他这好徒弟还依着他的话,规规矩矩地跪在案桌前,骤然心里一软,忙上前搭把手,“起来吧,我已着人打听过,自殿试结束后,圣上并无愠怒之意……”。

谢见君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膝盖处早已从先前针扎似的疼变为麻木,他借力踉跄着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劳先生费心,是学生在殿前失了分寸,只今日之言,权且是学生的肺腑之言……”。

师文宣命小厮给他抬座,继而慢条斯理地同他分析道,“你所言之事,其实并非毫无道理,他日稍加润色,兴许真的能解开西北困局……想来,圣上心里也清楚得很,他之所以罚你跪在殿前,许也是在保你,怕你尚未入仕,便已经树敌太多……但这只是我揣测的圣意,见君,为师一直当你是个聪明人,你可别自己走错了路。”。

谢见君知道这是师文宣在替他打点操劳,故而连忙作揖,“谢过先生扶携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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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后的第三日,

贡士们身着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恭立于大殿门前,静候金殿传胪。

辰初时分,由礼部尚书季东林,奏请圣上入保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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