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72章

一众贡士行三跪九拜之礼,鸿胪寺官唱名。

“一甲状元,衢州谢见君”。

第91章

四月二十六,烟树连城,槐蕊半黄。

谢见君头顶双翅乌纱帽,一袭赤色御赐状元袍,手执槐木笏板,簪花披锦,由两名黑衣皂隶为其牵马,自正门出宫,跨马游街,榜眼陆伯言和探花郎季宴礼紧跟其后,其余进士从偏门出。

鼓乐前导,伞盖旌旗,仆从手举“进士及第”的牌匾,簇拥载道,所过之处,观者如云。

未曾婚配的姑娘小哥儿,或卷帘观望,或登楼远眺,只待三甲行经此处时,即向自己中意之人,抛香囊扔手帕,适逢有接到的进士,便可大着胆子向其求亲。

前些年,有一娇俏女子抛出的香囊,恰恰被当朝探花郎接了去,二人自此成就了一段佳缘。

“瞧瞧,今朝新科状元好生俊俏呐……”,人群中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众人的眸光乍然被眼前的状元郎勾了去。

只瞧着紧跟着奏乐仪仗队出来的谢见君,身骑银鞍白马,肩背生得清瘦挺拔,眉眼温润,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浅浅一笑,便引得玲珑香囊和精巧的手帕,自高处扑簌簌地砸落下来。

他微微侧身,将其不动声色地都躲了过去,唯独走过一间茶馆前时,他刻意放缓了步子,望向茶馆二楼的眸底,噙满了温柔的笑意,而后身子先前一探,接住了一处飞下来的香囊。

“云胡,阿兄接住了!快看,阿兄接住了!”,茶馆二楼的包厢里,满崽扯住云胡的衣袖,兴冲冲地叫嚷起来。

眼见着探究的眸光频频往这边相望,云胡忙拉着满崽蹲下身子,等到再起来时,谢见君已然从茶馆前过去了。

众人惊诧状元郎竟会主动接香囊,怕是想要借游街的机会,同心仪的姑娘哥儿,再续一段姻缘佳话,可着人细一打听才知,那抛香囊之人,原就是俊秀状元郎,打年少时便相扶相伴的夫郎,登时便歇了心思,转而又瞧上了其后的榜眼陆伯言和探花季宴礼,直呼今朝圣上钦点的前三甲皆是一表人才,貌美之姿。

尤其是季宴礼,他身为探花郎,临出宫时,耳侧被李公公别了一朵娇嫩的杏花,人本就雅致,如今看起来愈发面如冠玉,抛落的香囊手帕几乎要将他淹没,更有胆大的姑娘,扬声问他是否婚配,直闹得他臊红了脸,催着皂隶快些走。

回过神来,他自觉自己怕是又被谢见君坑了,这家伙在大庭广众之下接云胡的香囊,意为名花有主,可把他和那榜眼都害惨了。

晚些,御书房中。

崇文帝将手里批红的奏折递与身后的李公公,顺口问道,“今日新科游街可是还热闹?”。

“回禀陛下,热闹得很呢,整条长林街万人空巷,只咱们状元郎早早接了他夫郎抛来的香囊以示情有所归,榜眼和探花郎,都被香囊簪花砸得走不动路…”,李公公细声细气地谄媚笑道。

听此,崇文帝脸上难得见了几分笑意,“这谢家小子倒是有点意思,我听说乡试榜下捉婿时,他拉着他夫郎跑得飞快?”。

“可不是呢,俩人自年少时结合,纵然那结巴小哥儿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咱们状元郎照样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呢…”,李公公小心揣摩圣意,挑拣着有意思的事儿说与崇文帝。

“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崇文帝低喃了一声,而后拿起案桌上三甲的策问,指着谢见君的文章,同李公公娓娓道,“瞧瞧这状元郎的文章,行文工整稳健,论述精道,倒是什么都敢说!”。

李公公哪里敢接崇文帝的话,干巴巴地凑上来瞧了两眼,“奴才斗胆,想问问圣上!”。

崇文帝斜睨了他一眼,“你是想知道殿试那日,我分明已然不悦,缘何还是将状元给了那竖子?”。

李公公骤然一怔,身后蔓起凉意。

“小小年纪有如此抱负甚好,但树大招风,容易着人眼红,不罚他在殿前跪一跪,恐怕人刚走出宫门,便被那些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至于朕为何钦定他为状元郎?守成啊,如今的朝堂已是腐朽之木,熹和需要他这般胸有沟壑的少年郎…”。

“陛下英明!”,李公公连忙跪地恭维道,岑岑冷汗,顺着额前砸落在地上。

“你以为朕不知道朕身边的这些大臣都在想什么吗?他们在这繁华的皇城呆惯了,已然是居安忘危,倒是忘了为官者,应知稼穑之艰难,体恤征戍之劳苦,这一点,我瞧着谢见君就做得很好,至少他敢跟朕说真话…”,崇文帝吐出长长地一声叹息。

片刻,他招招手,示意李公公起来,“你瞧,这季东林成日里都是一副惶恐卑微之态,这做儿子的,文章却写的豪放不羁,抱负非凡…”。

李公公摸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不敢再搭圣上的话。

崇文帝似是也不在意,“这季宴礼和谢见君是谁门下的弟子?”。

“回禀陛下的话,咱们这状元郎和探花郎都是吏部尚书是师文宣的座下弟子。”。

崇文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师文宣这是给朕打磨了两块璞玉呢…”,他忽而话锋一转,“我听说太子近日往尚书府跑得很是勤快?”。

不提谢见君的话茬,李公公蓦然松了口气,语气也跟着轻松起来,“自您上次提点后,太子殿下便常去吏部尚书大人的府上交流学问呢…”

崇文帝轻叹一口气,“这孩子虽然在政事上愚钝了些,但胜在宅心仁厚,爱民恤物,让他多跟着师文宣学学如何处理政务和敬忠除佞,也是好的,朕老了,太子也该长大了。”。

李公公心里咯噔一下,绕过案桌前跪下,“陛下,这江山社稷都系于陛下一身,还望您保重龙体,福泽千秋!”。

“老东西,就数你嘴甜…”,崇文帝轻咳两声,执起一旁的茶盏,浅斟了一口,“明日便是琼林宴了吧?”。

“是呢!”李公公忙不迭起身,上前帮着崇文帝顺了顺气,笑得愈发谄媚,“礼部早已经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明日陛下亲临赐宴!”

第92章

琼林宴,乃是圣上为殿试后新科进士庆祝的宴会,因在皇城花园琼林苑宴请而得名。

谢见君起早便拉上季宴礼往皇城中去,与殿试前入宫不同,这次,他二人由内廷宦官引着往琼林苑走时,过往的内廷中人皆躬身行礼,尽管还没有得圣上授官,但三甲入仕已是定局,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约摸着走了两刻钟,远远得见气派恢宏,高数十丈的横观层楼。

谢见君禁不住低呼一声,早听说琼林苑锦丽辉煌,如今得见牙道两侧皆为长松古柏,百花点缀,其中亭榭交叠,数园纵深,连他们脚下走的路,都是锦石缠道,极尽华丽奢靡。

“都说国库空虚,园子却修得这般金碧辉映,啧啧……”,季宴礼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道出了自己一路望过来的心里话。

眼见着耳尖的宦官转过头来,谢见君忙扯扯他的衣袖,皮笑肉不笑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你是想回去被先生骂吗?”。

季宴礼瘪瘪嘴,“怕是不用等回去,一会儿先生就会知道了,也不晓得会不会给我这个新科探花郎留点面子……”,他跟在师文宣身边的时间,比谢见君要多上一些,深知师文宣发起火来,那可有够骇人,今日琼林宴,圣上以及满朝群臣都得参加,先生在宫中耳目众多,恐怕等不及散宴回去,这话就能传到他那里去了。

“那你还不赶紧闭嘴……”,要不是还顾忌着宫中礼仪,谢见君几乎要上手捂住他的嘴了。

二人一路插科打诨,等到了琼林苑,又是一刻钟过去了。

苑中雅乐阵阵,丝竹渺渺。

读卷官,收卷官等诸多殿试官员,以及前来赴宴的群臣都已入座。

“状元郎,您往这边请…”,内廷太监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引他入单席,季宴礼则被带去与榜眼陆伯言共席,至于其他进士是四人一席。

谢见君拱手写过引路太监。

“哎呦,状元郎,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是要折煞老奴!”,太监肩背弓得更深,笑得一脸褶子,“状元郎,您先行歇息片刻,待圣上亲临,还须得携众进士行叩拜之礼…”。

这内廷太监小喜子是被李公公特地派来谢见君跟前伺候,现下掐着嗓子同他细细嘱咐着宴开礼节。

谢见君大致往心里记了记,怕自己有遗漏的地方,还跟小喜子来回又确认了一番。

“状元郎不必紧张,等会儿会有专门的礼部官员过来,带您一道儿行礼…”,小喜子忙低声安抚道,转而退至身后,微微弓背,垂下眼眸。

稍等了片刻,群臣都已经陆陆续续入座。

李公公细长的声音遥遥传来,众大人连同进士们纷纷起座跪地,恭迎圣上。

崇文帝今日着一身白怡服,不似殿试时那般威严肃穆,倒是生出了几分平易近人,但即便再怎么温和,与生俱来的龙威仍是压得谢见君抬不起头来,只跟着身侧小喜子的提醒,一步步行礼。

“众爱卿都平身吧,今日乃是给新科进士庆贺的喜宴,不须得这些繁文缛节…”,崇文帝缓缓穿行过叩拜的群臣,入高座。

“谢陛下…”,臣子们齐声叩谢隆恩,由身侧侍奉的公公们扶起,回座。

开宴前,崇文帝先行赋诗一首,赐给新科进士,以此勉励进士们砥砺清节,官清法正。

初入朝堂的“天子门生”们感念圣上隆恩深重,一时感激涕零,齐齐叩谢皇恩浩荡。

赐诗后,便是簪花。

所谓这簪花,也叫幞头戴花,只听着圣上一声令下,太监们鱼贯而入,呈上早起时在御花园采摘,又经仔细挑选过的百花,赐予进士们。

谢见君猛吸一口气,昨日打马游街时,他还调笑季宴礼身为探花郎须得头簪杏花,谁成想,自个儿也没逃得过去。

“状元郎,该簪花了……”,小喜子当是以为他不知其礼节,压低尖细的嗓音,提点道,“只肖的别至耳后即可。”。

谢见君浅应了一声,接过银盘中姹紫嫣红的杜鹃花,颤颤地簪在耳朵上,只觉得现下的自己,怕是同说亲牵线的媒婆没什么两样。

紧接着一众进士皆纷纷头簪鲜花,那场面看上去,蔚为壮观,瞧着别提有多喜庆了。

好不容易熬到谢表。

群臣以及进士们齐齐面向圣上,叩谢皇恩,致歌功颂德之言,其谢表,原是应由文章最为出众的状元郎所书写,但这活儿却落在了榜眼陆伯言身上,毕竟是出自簪缨世家,自小有夫子教导礼仪,识大体知分寸,总好过寒门出身的谢见君,在书写谢表时,一如殿试那日,说出些惊天地泣鬼神的颂词,拂了圣上的雅兴。

谢表后,琼林宴开宴,内廷太监们陆陆续续地送来各类珍馐,林林总总共计四十余品,皆是寻常百姓不曾见过的奇珍异味,极天厨之馔,令人目不暇接。

崇文帝赐酒三甲,而后便先行离开了琼林苑。他年事已高,精神头不济,已是许久都不曾参加这样的宴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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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一走,琼林宴这才真正热闹起来。

谢见君打眼看着面前这翡翠蒸锅里,丰腴珍贵的驼峰炙,手执筷子浅尝了一口,驼峰肉炙烤得鲜嫩干香,不闻腥腻,一瞧就是费了心思。

但等不及他再尝尝别的,一波又一波的新科进士前来敬酒,他不得不起身相迎,三两盏下肚,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苦于自己酒量浅薄,且来人都推脱不得,正进退两难之时,秦师爷蓦然出现,婉转地替他挡了酒,众人一见这人是跟着吏部尚书前来赴宴的随从,想来定是其心腹,便纷纷借故离开。

秦师爷上前托住身子都有些踉跄的谢见君,招来小喜子递上一盏温热的解酒汤,“小谢状元,您先醒醒酒,大人正请您过去一趟呢。”。

谢见君接过解酒汤一饮而尽,待神思稍稍清醒些,才整了整衣襟,跟在他身后,往师文宣所坐之处去。

只人刚到,就见季宴礼也被小厮两面搀扶着送了过来,瞧着醉眼朦胧,酒酣耳热。

他可被逮着灌了不少,除此回敬那些登科进士,还要应对知晓他是礼部尚书季东林之子,意图攀附的低品阶官员,以及看在探花郎的身份上,欲要结亲的达官贵族。

这一来二往,推杯换盏,就醉成了这幅模样,秦师爷三盏解酒汤灌下去,他兀自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谢见君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眼睛连眨都不眨。

师文宣无法,招招手,“见君,你先随我过来,让这小子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他原是想在京中旧友面前,显摆显摆自己的两位学生,满朝文武,论谁家门下的弟子,也赶不及这般争气,能同时出一位状元和一位探花郎。

眼下听着众人连连恭维,他这脸颊上满是笑意,顺势就将谢见君推至面前,同好友们细细介绍起来,骄傲之意溢于言表。

谢见君晓得师文宣此举,是想带他结交朝中重臣以及显赫贵族,好为将来攀蟾折桂的青云路拓展开人脉,故而没得辜负师长的栽培之心,即便是不胜酒力,也强撑着与其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兴起之时,新进士们还结伴到慈恩寺内大雁塔下,题下了自己的名字,有兴致者当即便赋诗一首,此呼彼应,好不热闹。

散宴后,谢见君被秦师爷搀扶上了马车。

两日后,众进士入宫授官。

新科进士多为翰林官职,一甲状元谢见君受封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一职,榜眼陆伯言以及探花季宴礼则为正七品编修,这入翰林便算是踏进了内阁一条腿,虽官职不高,但经年累月的经验积累下来,可为内阁铺路。

二三甲进士可选为庶吉士,或授给事中、主事、中书舍人、行人、太常博士、国子博士等官,或授地方府推官、府同知、县令、县丞等官。

授官后,到真正上任,又得要再等上数月,其间可回在乡省亲,亦可以外出踏青。

季东林原是要带季宴礼,回老家祭拜先辈,修缮祖坟,想当年,他也不过就是个二甲进士,如今自己这好大儿却一举拿下了一甲探花之位,这些时日,打听婚配之事的官员们几乎要踏平了尚书府。

可谁知,这府上门还没进去,季宴礼却先行带着季子€€连夜启程,回了衢州,什么尚书之子,全都抛之脑后,他只想告慰娘亲的在天之灵。

谢见君亦是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带云胡和满崽出去转转,然后再回一趟福水村,这些年忙着准备科举考试,一直不得闲空,现下可算能放松一二了。

之所以最后落地的点儿放在福水村,一来,他想回去感谢许褚当年的知遇之恩,若无他当年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和近三年的教导,自己的科举之路定不会这般顺遂,二是,他打算带着满崽,再回去祭拜一下芸娘和谢三,这次之后,至少是致仕前,恐不会再回去福水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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