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16章

“好……”紧闭的车厢里传来云胡闷闷的声音,他掀开门帘,先一步下了马车,而后将裹得严实实的大福抱下来。

客栈小厮听着套马的嘶鸣声,手中的白巾往肩膀上一搭,小跑着迎出门,“客官,您几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李盛源上前,将云胡和大福挡在身后,他生得高大,膀圆肩宽,往那儿一站,便犹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尚不等他开口,小厮被乌蒙蒙的阴影笼罩,禁不住身子瑟缩一下,忙不迭让开进门的路,“客、客官,您们里面请。”

李盛源颔首,护着云胡父子俩入客栈,路过小厮时,他紧绷着脸颊,略一躬身客气道:“烦请找两间干净齐整的客房……”

“这、这就安排!”小厮磕磕巴巴地应声,引着他们一行人上二楼。

二楼尽头有两处相邻的客房,云胡带着大福住一间,李盛源则单独住另外一间。

舟车劳顿了大半日,云胡正有些累了,想着其余杂事儿都有李盛源帮着安置,他便宽下心来,搂着同样迷迷瞪瞪地直打哈欠的大福,小憩了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门外冷不丁传来轻叩门板的声音。

云胡乍然惊醒,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来了!”

他拉开门栓,眯了眯眼,定睛向外瞧去,来者竟是青哥儿。

“外面冷,快些进屋里来。”他连忙招呼道。

“我以为你前些天就跟着知府大人一道儿过来呢,还一直让客栈掌柜的打听着,没成想等到了今日。”青哥儿笑吟吟地进门。

“原是不想惊动你们,我来这儿落落脚,明日就要去冬云山了。”云胡抿抿嘴,腼腆道。

青哥儿当他此番过来,是为了找谢见君,就将自己从宋沅礼那儿听来的话,同他说道了说道,“知府大人前日去曲兰县了,最早要明个儿才归,你可在县里多住几天再去,不然就算去了,也是扑个空。”

“我不是特意来找他的……”云胡轻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在府城开了一间做糖水罐头的小作坊,听夫君说,桐坞村那边多有农户家的苹果,至今还堆放在地窖里,没有小贩来收,也卖不出去,我想着明日下乡去看看,若是价钱合适,便收些来……”

之所以跑这么远,一来他晓得谢见君特地提及此事,是想借着做苹果罐头的由头,帮着桐坞村的村民消化一部分,二来府城的集市那边,他着人打听过,即便量大收购,价钱也不会便宜到哪儿去。

这做买卖,总得顾及到投入的本钱,本钱越多,这糖水罐头的售价就越高,甘州不算富裕的地儿,东西卖得太贵,百姓们不买账,到最后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青哥儿同商户打了好些年的交道,这些浅显的道理,他自是也清楚,闻之,便道,“沅礼明日正巧要去冬云山,让他捎带你们一程,下乡的山路陡峭难走,你初来乍到,毕竟对那一块儿不熟悉……再者,既是要去桐坞村,他这个县令出面,帮着你找找村里的里长,行事上也要方便些。”

“劳烦你二人操心了。”,被如此安排得面面俱到,云胡不好意思拒绝,故而红着脸道谢。

青哥儿摆摆手,显然没把这点小事儿正经放在心上,见云胡有几分怯意,还细心地宽慰他,“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用害怕,你总归在衢州也做过营生,这些还能难倒你不成?”

云胡耳梢臊得滚烫,谢见君不在跟前,他做什么事儿,心里都没底儿,“我就是怕自己搞砸了,这糖水罐头的营生,原是夫君想做,只府衙里政务缠身,他又担心没有贴己的人看顾生意,我这才厚着脸皮自荐,倘若做不好,指不定让人怎么笑话呢。”

“你呐,就是想得太多,当初我刚跟着跑商的时候,拘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如今不也是这么磕磕绊绊地过来了?”青哥儿拍拍他的手背,“你只管放开手去做,莫要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云胡听此,连连点头。

青哥儿见他如此上道,便将自己这些年在外走商得来的经验,一五一十地同他细细说道了一番。

俩人凑在一起,相谈甚欢,待回过神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瞧我,光顾着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都忘了你们一路过来辛苦了。”青哥儿端起桌上早已放凉的茶,仰面一饮而尽,“时辰不早了,长睿还在家中等我,叨扰你这么长时间,也得让你早些歇息。”

说着,他起身朝外走去。

云胡送他至门口,目送他上了自家马车后,复又返回客房中。

将熟睡的大福唤醒,二人去城中逛了逛,回来时,见一对年长些的夫妇正推着板车在客栈门口歇息,瞧那板车上放着的是一兜兜扎捆好的苹果。

“爹爹,天黑了,他们怎么还不回家?”大福手指着那对老夫妇,稚声稚气地问道。

云胡握住他的手,扯回身侧,慢声细语道:“爷爷和奶奶卖苹果呢。”

“可是外面很冷呐,那爷爷还啃干饼子吃呢……”说这话时,大福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寒噤,他环住双臂,“爹爹,爷爷和奶奶不冷吗?”

云胡轻叹了一声,抬眸看向那一对老夫妇,这会儿正是倒春寒的时节,一入夜,这城中冷津津的,那老夫妇点着一小盏灯,裹着薄被,依偎在板车旁,有人经过,便吆喝两声,但更多时候,板车前都是匆匆而过,连片刻目光都不曾驻留的路人。

“大福,你去找客栈里的小哥哥,跟他说咱们要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大福重重地点头,小跑着进了客栈,不多时捧着几个油纸包的热包子出来,他翘首茫茫然地看着云胡,“爹爹,这包子是要给爷爷和奶奶吗?”

云胡颔首,半蹲下给他整了整身上的厚裘,“去吧。”

大福这回没再跑蹦蹦€€€€地小跑,担心热包子掉在地上,他一路都走得小心翼翼,云胡眼见着他直直地冲着那老夫妇而去。

不晓得这小崽子笑眯眯地同人说了什么,他看老妇人颤颤地借过热包子,随后从板车上挑了两个又大又圆的苹果,照着自己身上外衫蹭了好几下,才递给大福。

透过昏暗的烛光,云胡仍能见妇人手上皲裂的伤口和通红的冻疮,心中酸涩不已。

大福送完包子,又得了两个大苹果,回来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爹爹,爷爷奶奶给我苹果!他们还夸大福很乖!”

“大福真厉害。”云胡揉了把他柔软的额发,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抬眸正对上那老夫妇望过来的目光,三人隔空对视一眼,他微微一躬身,带着大福回了客栈。

晚些临睡前,云胡揭开窗户上的棉帘,客栈外,那对老夫妇还留在原处,妇人直愣愣地睡在地上,身上搭了件厚棉被,身下是一床破旧的被褥,老汉坐在她身旁,嘴里不住地抽着旱烟。

兴许是为了看顾这车没有卖完的苹果,后半夜,他带着大福起夜嘘嘘时,睡在地上的人换成了老汉,老妇人裹着薄被,手杵在板车边上,脑袋一个劲儿地点头,实在熬不住便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脸颊。

相隔这么远,云胡直觉那老妇人满是厚茧的巴掌似是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干疼干疼的,风一吹便要裂开来。

他站在窗边,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

转日,

宋沅礼得知其来意,一直将他们送到桐坞村的村口,又唤来闫里长后才离开。

听说云胡是来村里收苹果,闫里长登时就笑得一脸褶子。

这村民们堆积在地窖的苹果卖不出去,他做里长的也跟着发愁,一连好些日子,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安稳。

商贩也找来不少,要么价钱压得太低,农户们辛苦一年,连本钱都赚不回来,要么就是挑挑拣拣,但凡有个磕碰就不要了,更有甚者,谈好了价钱,商贩过来一瞧,便开始坐地压价,村里人怨声载道,苹果就更没有人收了。

这商贩收不走,农户们只能自己拖去集市上售卖,可卖的人一多,价钱便一压再压,更没有什么赚头。

久而久之,农户们宁愿都堆在地窖里干放着,也不愿意折腾这一通。

“这位公子,容我老头子多句嘴,您这趟过来,是打算收多少苹果?”他谨慎地看向眼前文文弱弱的云胡,试探着问道。

“我得先看看那苹果的品质如何…”云胡不紧不慢地回话,他神色平淡,语气也不见起伏波澜,让人一时瞧不出他在琢磨什么。

“那您是想要以什么价钱收?”闫里长继续追问道,没从云胡嘴里套出实在话,他高低不死心,就生怕自己将人带到农户跟前去,再谈得不合适,让村民们白高兴一场。

云胡侧目瞧了他一眼,“闫里长,这市面上卖多少钱,我便以多少钱来收,但还是那句话,我得先行看过农户的苹果之后,才能决定。”

“好好好…”闫里长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汉,做了个“请”的手势,“您随我来,咱们先进村子。”

说着,他引着云胡往村里走。

初来此处,大福见啥都一副稀罕劲儿,也不许云胡抱他,迈着小短腿“噔噔噔”满路上蹦€€见着小黑狗都要上前逗弄逗弄。

云胡一面忙着应付闫里长的寒暄,一面还得看着到处乱跑的大福,忙得左右顾不上。

“谢瑭,再顽皮,我把你丢去爹爹跟前!”他憋足了一口气,扬声吆喝道。

然话音刚落,比他高出好几个声调,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就是让它们烂在地窖里,也绝不卖给你们这些腌€€人的商贩!”

第157章

大福没被自家爹爹的话吓住,反倒是这声如洪钟的叫嚷,惊得浑身一激灵。

反应过来,他小跑到云胡跟前,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像只胆小的蜗牛,紧紧缩回自己坚硬的壳中。

“不怕不怕……”云胡顺手将他捞起,贴在胸前,轻声安抚了两句。

“闫里长,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他不解的眸光看向面色凝重的闫里长,缓缓开口问道。

“公子见笑,许是有商贩上门来收农户家的苹果,商讨不妥,起了冲突……”闫里长说罢,顾不得安置云胡,拔腿便循声而去。

好在云胡年轻,脚程也快,跟在闫里长身后,三步并做两步就追了上去。

“我说,老头,别这么不识相,瞧瞧你这苹果,一个个蔫儿吧的,放到集市上,人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拐进一处窄仄的小道儿上,云胡见一商贩打扮的汉子,赖痞痞地斜靠在破败不堪的木门上,对着面前的一老一小指手画脚。

老汉脸颊涨得通红,他一脚踢倒装着苹果的竹篓,“我不卖了,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红艳艳的苹果顺着石阶散落了一地,云胡瞧着有些心疼,这得是能做多少糖水罐头呐。

“李老汉,怎么回事儿?”闫里长上前将二人拉开,接着弯腰捡地上沾着灰尘的苹果,挨个往竹篓里装。

大福挣扎着从云胡怀中下来,跟着闫里长捡苹果,他神色凛然,小脸儿紧绷着,大大的苹果一只手握不过来,便两只手小心捧着,摇摇晃晃地走到竹篓前,往身上蹭干净土,才将苹果塞进去。

“阿爹说了,农民伯伯种粮食辛苦,不可以随意丢在地上!”他年纪尚小,且分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只一板一眼地冲着李老汉说道。

“听着了没?李老汉,你不愿意卖我,也不至于扔了呐。”小贩捡起苹果,潦草吹了吹,“吭哧”咬下一口,“我们这做商贩也不容易,成日风里来雨里去,脑袋都拴在裤腰带上挂着,咱都互相体谅体谅,你说是吧。”

李老汉被他这大言不惭的一番话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也不管门口堆放的苹果,当即拉上自己的小孙子,重重地甩上门,声音之大,连云胡都阵阵耳鸣。

他连忙捂住大福的耳朵,心里止不住后悔自己不该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跟过来。

正想着同闫里长告别,打算择日再登门打听情况,那商贩倏尔站直身子,将啃了一两口的苹果,随意丢在地上,“闫里长,这您可都瞧见了,不是我们不来收苹果,这村民也太刁恶了,买卖不成,好歹还仁义在呐!”

闫里长脸色铁青,他闷闷地不接那商贩的话茬,目光落在地上的苹果,眸色暗了暗,“成小哥,我了解李老汉的性子,不将他逼急了,他断断不会舍下自己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苹果,我想问句公道话,你之前说要按照正常市价来收购苹果,可算数?”

被唤到成小哥的商贩神情怔了怔,目光不由得躲闪开来。

“里长,不怨李老汉发这么大火,这成小哥挑拣俺们的苹果,说成色不好,非要将价钱对半砍儿,大伙儿都不乐意卖给他,他这才找上等着给小鱼筹束€€的李老汉!”看热闹的人群中,一年轻妇人掐着腰站出来,指责商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那商贩登时被臊红了脸,梗着脖子气急败坏道:“成色不好还不让人说实话?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做慈善,压价怎么了?”

“谷贱伤农,你身为商户,言而无信,还不兴别人说了?”云胡义愤填膺地插话,早些年在福水村,每每赶着丰收时候,便常碰到像成小哥一般蛮横不讲理的商贩,那会儿他胆子小,只敢怯生生地躲在谢见君背后,听着他不急不慌,言之凿凿地同那些商贩理论,如今一朝自己瞧不过眼,他便也站了出来。

那小商贩白了他一眼,“哪来多管闲事儿的小哥儿,不在家相夫奶孩子,跑来这儿当什么青天大老爷办案!”

云胡打谢见君跟前学来“不与无赖多浪费口舌”,如今听着小贩明晃晃的嗤笑声,他全然不当回事,敛回眸光看向同样被成小哥气到的闫里长,“闫里长,我记得知府大人就在离着咱们不远处的东云山吧。”

闫里长下意识点头,回神过来,又不知道云胡想做什么。

“那正好……”云胡冲着身后的李盛源使了个眼色,“去报官,让知府大人过来,给大伙儿评评理。”

“我呸,我又没做劳什子伤天害理之事,那知府大人管天管地,还能管着我出多少钱收农户家的苹果?”成小哥用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说是这个了?”云胡笑眯眯地反问道,“你心虚什么呢?”

他手指了指被摔在地上的啃了两口的苹果,“这果子是李老汉家的,你不问自取便为偷,既是偷窃,你说知府大人管不管?”

成小哥被噎了一嘴,张着口支棱了老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自认说不过云胡,便又调转枪口对准闫里长,“闫里长,您再不发话,咱这买卖可就没得做了……这回头,我去跟主家说道说道,咱们村里的苹果到时候就更难卖了。”

“你不讲信誉在先,怎还倒打一耙?”闫里长显然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登时指着他斥责的手指都不由得哆嗦起来。

“闫里长,你且让他去说,我倒要看看,供不上主家的货,该哭的人是谁?”云胡抱臂冷哼一声,“左右我今日也是来收苹果的,农户们只要价钱合适,卖谁不是卖?大伙儿说我说的话,对不对?”

原是扎推围在外圈的村民纷纷愣住了,他们正纳闷这衣着鲜亮的小哥儿抱着孩子跑来乡下,没头没尾跟无良商贩掰扯这老半天是图什么,闻言一个个来了兴致。

“小公子,你们家打算出多少钱?”有汉子壮着胆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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