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32章

“去知会你们吴知县,就说本官在此处等他过来。”

那衙役低眉瞄了眼跪在地上面色如土的领班,双手接过谢见君递来的令牌,掉头就往城中跑去。

约摸着一刻钟的功夫,得了消息的吴知县姗姗来迟,上来便冲着一干守城的衙役怒声呵斥道,“一群没用的饭桶,知府大人来此,竟无一人前来上报,如此怠慢了大人,回头本官拿你们试问!”

衙役们挨了训,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做声。

吴知县冷哼一声敛回眸光,原本阴沉的脸颊瞬时堆起笑纹,一双狭长的眼眸弯成细缝儿,他谄媚地朝着谢见君做了个礼,“知府大人自府城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迎候,礼数上做得不周全,望大人莫要怪罪。”

他话说的漂亮,神思却早已经慌作一团,谁知道这位大人是何时来的白头县,又待了多久,听到了什么消息,急匆匆地把他唤来这儿。

“吴知县这是哪里的话?本官不过是途径此处,听闻城中有冤案,特请您过来给百姓伸冤而已。”谢见君客客气气地退居二线,让出身后陈情的女子和被状告的衙役。

吴承志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衙役告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见那身着绀青襦裙的女子哭哭啼啼,当即就让人将她押住,欲带回县衙审问。

“等等……”谢见君出声打断,“吴知县,既是冤情,这原告和被告,合该当一视同仁才是,如何容手底下的衙役区别对待?”

“大人教训的是!”吴承志嘴上应着,心里暗暗叫苦,一准是他今早上贪懒,没去佛堂里给各路神仙老爷们上香,才好死不死地碰着这位祖宗,他朝着身侧衙役使了个眼色,几人上前,将王秋一并拿下。

“吴知县……”谢见君慢条斯理地再度开口,声音听上去温温和和,可吴承志是见识过这知府大人的雷霆手段的,登时就回过身来,唇角扯出一抹极难看的笑意,“大人,您还有何吩咐?”

“吴知县莫要紧张,本官有个不情之请,想问问您办案时,可是介意本官旁听?”谢见君笑眯眯说道,这话虽是询问的语气,却是容不得人拒绝。

“不介意不介意!”吴承志连连摆手,将一众人带到县衙后,便战战兢兢地让开了自己的位置,请谢见君入座。

“哎,吴知县,这县衙还是您说了算,本官不过旁听,若是不管不顾地坐到这公案之后,岂不是越俎代庖?”谢见君婉拒,目光在大堂中过了一眼,随后找了个角落里的椅子坐下,他肩背绷得挺直,即便是入座,也不见半点松懒劲头,可谓是做足了翩翩君子,稳重端方的模样。

吴知县没心思欣赏这个,他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用力地吞咽了下唾沫,强撑着精神,让衙役把女子和王秋一并带了上来。

其实案子并不难判,当时城门口站了那么多百姓,随便揪出一人,说辞都跟女子相差无二,只唯一麻烦的地方是,那女子的控诉,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带动了不少百姓的附和,有第一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陆陆续续有外地来的小贩和农户入县衙,状告王秋贪没钱财,倒行逆施。

公案下,王秋身抖如筛糠,他本以为有吴承志在,不管怎么样都会想办法保下自己,毕竟俩人本身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贪来的银钱,他可没少孝敬给这位县老爷。

但眼见着给他告状的人愈来愈多,罪行五花八门,几乎罄竹难书,吴承志就像是哑巴了一般,不光一个屁都不放了,连喝口水都得看角落里谢见君的脸色,他的心一步步坠入深渊,浑身冷得发颤。

“大人,大人救我!”他不顾一切地挣脱开钳制住他的衙役,膝行到吴承志面前,拽着他的衣袍,哆哆嗦嗦地为自己求助,这上牙磕下牙,说出口的话都语无伦次,还险些咬了舌头。

“我劝你最好识相点,除非你家里人也不要命了。”吴承志咬着牙关挤出几个字。

王秋立时便不敢再开口,他跌坐在地上,涔涔冷汗濡湿了发丝,一缕缕地贴在额前,好不狼狈。

吴承志抖了抖被扯乱的衣袍,起身先行对着谢见君行了个礼,而后才厉声道:“来人,将王秋革去衙役的官衣,即刻押入大牢,严加审问,看看还没有做过什么无法无天的事儿,另寻几个人去他家,找出所贪财物,一应全部充公!”

话落,立时就有衙役领了命令,往县衙外去,谢见君轻摇着银白折扇,朝着隐在暗处的白术点了点头,白术会意,跟在衙役身后,直奔王秋家中。

一个小小的衙役纵然有泼天的胆子,也不敢明晃晃地做到如此地步,这背后,定然是得人授意,谢见君很难不将这人,跟吴承志琢磨到一起去。

“大、大人、如今案情水落石出,本官也发落了获罪之人,可否结案?”吴承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了嫌疑,王秋一入狱,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了结此事儿,生怕慢一步,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

“吴知县,这是您的县衙。”谢见君复又开口提醒了一遍。

“哎哎……”吴承志应声,惊堂木一拍,当场就要结案。

“知县大人!”原告女子出声恳求,她平白被占了便宜不说,背来的鸡蛋还都打了水漂,叫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刁难你的人,已经被本官拿下,你还有什么说的?”吴承志语气有些不耐,今日一事儿,他失了钱袋子,本就烦闷,这女子竟还不依不饶。

“大人,只是拿下就足够了吗?民女以及这白头县一众百姓的损失,就可以闭口不提了吗?”女子是个烈性子,见他如此态度,心生寒意。

“那你要怎么样?”吴承志反问,“难不成要本官自掏腰包,来弥补你们的损失?行,不过几个鸡蛋,等着赔给你便是!”

“吴知县……”谢见君起身踱步到公案前,望着女子和她身后的百姓,淡声道:“这事儿原是我不该插嘴,但你身为白头县的父母官,职责应是护一城百姓安危,我看不如这样,王秋充公的家产,拿出部分来,按照一定的比例补给受其迫害的百姓,如何?”

吴承志一阵肉疼,但知府大人都发了话,他便只有遵守的份儿,故而就爽快地应下,直言等清点家当的衙役回来,就将此事儿给提上日程,至于何时提上日程,那便是他说的算了。

如此,女子也不好再纠缠下去,王秋被押走后,案子就算是了结了。

谢见君一时不着急离开县衙,吴承志催不得,就请他入后院喝茶。

“知府大人此番入白头县,难不成是有公务在身?”

“公务说不上。”谢见君端着热茶,抵在唇边吹了吹,“听闻你这里的廉租屋搭建得如火如荼,本官过来瞧两眼而已。”

“大人布置下来的差事儿,下官定然是竭尽全力地配合,看这进度,八月前完工,断断是没有问题的!”吴承志信誓旦旦地保证。

“哦,那就有劳吴知县操心了。”谢见君轻抿了一口吹凉的茶,倏地怔住。

他垂眸看了眼盏中青绿,这茶名为万雪,乃是曹溪头茬最新鲜的绿芽,炒制烘焙而成,虽比不得他在上京喝过的银丝,但一个县衙府上能有这等名贵的好东西,着实令他有些震惊。

犹疑间,去王秋家中清算家产的衙役们回来交差。

据说,他们从地窖的土层中挖出来数百两的白银,光是搬上来就废了好些劲儿,只是一个毫无绅士背景且三代不从商的衙役,能有这些家底儿,的确说不过去。

吴承恩乍一听,脸色忽而就垮了下去,他原以为王秋这些年搜刮来的银钱,多半都进了他的口袋,没想到这人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还私藏了这么多!

然击碎他所有意志的,还不是这数百两的银子,去而复返的白术带回来一本账册,不经他手,直接交给了谢见君。

谢见君拿在手中,浅浅地翻了几页,便当面摔在了他脸上,“吴知县,你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吴承志脑袋轰的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几乎要冲破耳膜,他愣是没想到,王秋这个蔫儿坏的家伙,竟然还给自己留了一手,这些年上贡给他的银钱贡品,此刻都一笔一划地记在这本账册上,从来源到去处,毫无错漏。

“大、大人,下官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此等错事,求大人开恩,饶下官一命,下官愿意将所有家产都献给大人您!”

现下此境况已经容不得他在心疼银钱了,为官者徇私谋利是大罪,只要谢见君拜表弹劾,他就完了!这一家老小的命都系在他一人身上,还是保命要紧!

谢见君神色如常,脸上照旧挂着和善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半点不达眼底,“献给本官?”

“充公!全部都充公!用作造福百姓,修路,搭桥,盖房子……”吴承志还算是清醒,“只要大人肯放过本官和一家老小,本官这就辞官,致仕!绝不碍大人的眼!”

话说完好半天,都不见回音,他壮着胆子抬眸,谢见君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嘴角溢出半丝叹息。

他将头顶上的官帽拿下,小心翼翼地搁放在地上,随后重重地叩首,一直到谢见君离开,都不曾再抬头,不知是在懊悔自己这么多年所做之事,还是痛惜一念之差葬送了后半生,总之,这辈子的官途到今日,算是到头了。

第180章

“大人,如今吴知县辞官,廉租屋一事儿我等可还要继续跟进吗?”

从县衙出来,白术见谢见君一直默不作声地往长街上走,便提着佩刀,小步追上前去询问道。

“那边现下是何进程?”谢见君顿足。

“回大人的话,属下惭愧,吴知县多次以县衙账面上银钱不足为缘由,拖慢进度,屋舍当下不过将将起高……”白术道。就这,还是他将谢见君搬出来数次,才催促出来的成果,否则,照着吴知县磨洋工的劲头,怕是今个儿还停滞不前呢。

“你盯着吴承志,将账册上贪没的银钱都一一吐出来,这部分就用作盖廉租屋,另,命周主簿即日起彻查所有的衙役,此事儿绝不容包庇偏袒。”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白术领了差事儿便要重新回府衙,走前问起是否要差人护送谢见君回府城。

“不妨事……”谢见君婉拒。

云胡绕路去东哥儿娘家村子,尚且要耽搁上几日,他此行归程轻装便马,尽情慢悠悠地带着大福一路玩回去,只要赶在云胡之前回城即可。

想来是担心小夫郎头回独身出门,又是去的人生地不熟的白头县,恐会遇到麻烦,谁能料到,这边顺顺利利,没出劳什子幺蛾子,反倒是借此机会,揪出了吴承志的小辫子,一举产出了这么个大毒瘤。

他就盼着,等将吴承志的辞呈递到吏部,师文宣能安排一位仁爱贤能的新县令上任,若是如此,那白头县百姓们就有好日子了。

将余下的事宜都一并安排完,白头县一行,尘埃落定。

谢见君本答应了要带着大福去街上逛逛,结果半道上又把孩子丢回了客栈,一时心生愧疚,绕路去三香斋买了这崽子最爱吃的蜜渍杏干。

晚些,他忙着清点带回家的行李,顺手将一红绒荷包塞进箱笼里。

“阿爹,你今天抓到坏人了吗?”从陆正明那儿只听来一字半句的大福,嚼着他买回来的杏干,圆眸忽闪忽闪地问道。

“有阿爹在,是不会让坏人逃脱的。”谢见君耐心地回话,给大福拢了拢散乱的发髻,又说道:“你不是一直盼着爹爹吗?明日咱们就回家了。”

大福心中一喜,登时就跳下床榻,蹬蹬蹬地小跑到他跟前,把吃了一半的杏干,恋恋不舍地裹上油纸,作势要往箱笼里丢,“杏干好吃,给小叔叔装上,等着让他尝尝。”

谢见君眼疾手快地捞住沾满了蜜的油纸包,搁放在案桌上,“阿爹不会落下小叔叔的那一份,这些就留给你自己吃。”

大福瘪瘪嘴“哦”了一声,又将尚未来得及收整起来的短衫,学着他阿爹叠衣裳的模样,左右翻转揉搓成一团,看得出来他是想搭把手帮忙,但叠起来的短襟满是皱褶,谢见君任他在一旁“添乱”,自顾自地收整行李。

待忙活完时,已是月上枝头暮色浓,二人累了一天,倒头就打起了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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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比来时要好走些,大福跟着出来有些时日,心里惦念着云胡和满崽,一路上都催促马儿快些跑,等回到府城,不过刚刚晌午。

谢见君得了李盛源递来的消息,说是云胡亦在赶回来的路上,瞧着脚程,大抵酉时过半才能到。

算起来时间还算是充裕,他去了趟甘盈斋,将蜜渍杏干和大福丢给了念叨一上午的满崽,而后才返回县衙,提笔点墨给师文宣写了封信,将白头县吴承志辞官一事儿在信中尽数告知,这官员的任免调动都需要经过吏部,师文宣身为吏部尚书,少不得他点头应许。

写好的书信晾干了墨汁封存起来,盖上他知府的官印,再由专门的驿使送走,等收到上京那边的回信,怕是又得一两个月的光景。

“大人此番下白头县,可有收获?”刚从府学那边讲完学回来的陆同知,见谢见君神色些许阴沉地坐在椅子上放空,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时辰还早,谢见君不紧不慢地将城门口衙役收私贿,以及私下里给吴知县敛财的情况同他说道了说道。

陆同知听完,久未吱声,末了吐出长长一声叹息,“这吴承志刚去白头县时,还是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如今不惑之年竟也被权力迷惑了双眸,实在是可惜又可恨。”

谢见君倒是没有这般感叹,那会儿上学时,曾学过匡衡凿壁偷光,勤学不辍的励志故事,但后来才知晓,这人经提拔重用后,违法侵地,贪污受贿,最后落得罢官削爵,贬为庶人的下场,一念失足,让人唏嘘。

也由此看来,这能不能为官是一码事,守不守得住本心,就又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然他只是拍拍陆同知的肩头,什么话都没说。

酉时,寺庙的钟声蓦然敲响,陆同知还沉浸在吴承志辞官的感慨中,公案后面的椅子“腾”得一下空了,等他反应过来,谢见君已经大步跨出了府衙正门,那步伐,瞧着别提有多轻快了。

“知府大人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儿?”他喃喃不解。

“听说是咱们大人家的内子今日从外面回来,大人怕是去接他夫人去了。”府役在一旁好心解释道。

谢见君的确赶着去城门口接云胡,走前他答应过的,定然不会失言。

一路步伐匆匆,生怕误了时辰,拐上长街时,他不小心踢到了小花娘立在脚边的竹篮子。

小花娘在长街转悠了一天,热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日落落了能歇息片刻,竹篮子乍一被踢到,撒了一地的茉莉紫藤,她皱了皱眉头,正欲发作,抬眸见谢见君面带歉意地望向她,便忙不迭要屈膝行礼,被一把折扇拦住,“民、民女参加知府大人…”

“我既是撞倒了你的竹篮子,哪有你向我行礼的道理?”谢见君笑得温和,低眉瞧见几株雪白茉莉间夹杂着一簇簇黛紫的花瓣甚是灵动,风一吹,还溢着沁鼻的香气。

“你这花,可否卖给我?”他温声细语地问道。

“大、大人,这花虽是我今日采摘的,但如今已是傍晚,方才又落在了地上沾了灰,怕是已经不新鲜了…”小花娘结结巴巴地回道,她虽知谢见君性子平易近人,但好歹也是官老爷,心中还是畏惧的,故而说起来话难免磕绊了些。

谢见君低下身子,捡起掉落的花枝,小心翼翼地掸了掸花瓣上的灰尘,又从荷包里摸出块碎银子,递到小花娘手里。

小花娘大惊,连忙从荷包里往外扣铜板,她这花枝,一束才卖几文钱,谢见君给碎银太大,她实在找不开。

“大人,这钱,民女就不收了,想来大人这般着急,定是去见您夫人,既是如此,民女便祝您二人芙蓉并蒂,松萝共倚!”说着,小花娘从竹篮子底下抽出两支本想着自己独留的俏丽荷花,塞给谢见君,转眼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彼时正是这条长街最热闹的时候,小贩们或支着摊儿,或挑着扁担,穿梭其中叫卖吆喝,谢见君没寻着小花娘,白赚了一束花,有些受之有愧,便琢磨着明日让府里人再来这儿找找,将那买花钱还于她,这年头,做点小生意讨生活都不容易,自己身为一城知府,更不应该占便宜。

但买这束花,他是有私心的,云胡在外颠簸了数日,又舟车劳顿地赶回城,他想在奔赴这场久别重逢时,添些好彩头。

于是,往城门走的路上,他相继又买了一串小糖人,一盏金鱼花灯,一张半面的狐狸面具…这些都是出门逗趣的玩物,拿来哄小夫郎开心正当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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